室内只有三人了。汪兆娥忙开口道:“净安师太,我们此来,一是烧香拜佛,二是有事相求……”她抬眼看看师太,又看看陈璧君,“俗话说,死骆驼也有八百斤空架子。我弟媳家人多家大,虽然一辈子劳碌奔波,没积下什么东西,但破破烂烂粗重之物也是有的。眼下兵荒马乱,公馆里树大招风,所以想捡拾些东西,主要是些线装书,暂放在你这庵里,不多久我们便取去,不知师太能不能行个方便?”
陈璧君忙接住话茬:“师太与阿姊有患难之交,我们才放心开这个口。日后等世情太平了,我们家安定下来,定当重谢师太,拿出一笔钱重修观音宝庵,再塑菩萨金身。”
净安师太一昕,心中豁然明白,汪兆娥带着从不进佛庵的陈璧君进来,她就知道一定有事相求,汪兆娥把话挑明,才知道她们是要来藏匿财宝。
净安师太态度安详,外表古井般平静,低眉敛目地数着手中佛珠,心中却像大江大海一般翻腾……
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净安师太学天没有开腔。那手中的佛珠,时而如流水般的旋转,时而一粒粒慢慢数捏……双眼半睁半闭,泥塑木雕一般,似乎入定去了。
陈璧君见净安不言不语,马上警觉起来,后悔刚才不该说出藏宝的事。如果净安一口拒绝,甚至宣扬出去,岂不偷鸡不着反蚀一把米,羊肉没吃惹身骚么?她虻以目向汪兆娥示意,盘算如何打退堂鼓下台。
净安师太停住手中佛珠,慎重而犹豫地说:“阿弥陀佛,救苦救难,原是出家人的本份。只是这件事关系重大,我这里是佛门之地,出了事,贫尼担待不起。”
陈璧君心想,这跳出尘界的尼姑,决不会懂什么政治,也不会管什么“汉奸”,“逆产”,尼姑之所以犹豫迟疑,定是想乘机用点钱。她便说:“师太放心,我们在半夜将东西送避庵,
只让两个心腹人知道,一定做得极秘密,决不会出事的……如果肤庵现在需要神资,我钔先拿一千元钱来。”
净安师太沉吟片刻,站起身,双手合十,决然说:“既然汪夫人看得起,亦就足了。只求菩萨保佑,平安无事!”
汪兆娥、陈璧君见师太答应下来,喜出望外,连忙说:“菩萨慈悲,师太善心,汪家感激不尽,日后一定报答重恩!”
净安师太闭目,长长念一声:“阿弥陀佛!”
藏匿财宝的地点得到解决,陈璧君、汪兆娥心中真是高兴,吃了素斋之岳,便匆匆告别净安师太回去,约好当日半夜将东西送来庵中。
陈鐾君二人刚走,妙玉从经堂慢慢走出来。她老大不高兴,嘟着嘴巴,低着头不吭声,半天才望师太一眼,欲言又止。
净安师太将她的表情早看在眼里,轻声说:“徒儿,你似有话要说?”
妙玉这才鼓起勇气说:“师傅,有句话,不知该讲不该讲。我们这佛门清静之地,为何要招惹他们这种是非。汪精卫是大汉奸,这个陈璧君也是汉奸,他们藏进庵的,哪里是什么
线装书,分明是财宝、贵重物品。我们为何要帮汉奸的忙?担惊受怕不说,弄得不好,要吃官司的!”
净安听她说完,瞧着她稚气的孩子似的脸,使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妙玉是带发修行的沙弥尼,尼帽下垂出一把青丝,油光水亮,散发青春的气息。摸着这一头柔发,净安心中涌起母亲般的柔情。是的,自把这个在遭难中与亲人失散的女孩带在身边,净安就给了她母亲般的爱抚。当尼姑,是要遵守“十戒”的。每天子夜起身,念经,打坐,讲戒律,一稀一干的素食,整日在饥肠辘辘中值役,念经,练武,生活的清苦也就可想而知。
净安对妙玉却特别宽容,饭食尽量让她吃饱,生活上从不苛求,只是识字和练武两项,不能有半点马虎。妙玉也将净安当作唯一的亲人,对净安的话,从来是听从的。今天,对于汪家要进庵匿藏财物,她却有异议了。
净安望着妙玉微微一笑,慢慢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事我已这样决定,徒儿不必多言了。你去将经楼收拾一下,汪家的东西送来后,就藏在经楼上……”
在净安身边几年时间,妙玉出落得俊俏伶俐,大小事务,是净安的得力帮手。今天却格外不听话了。她立在师傅的身边不走,倔强地反嘴道:“师傅,您常常教我识字懂礼,我们修行之人,虽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却要对得起国家民族,不能昧着良心做事……明明是汉奸卖国贼,我们怎能为虎作伥,替歹人出力?让他赃财赃物,污我佛门净地?”
“这……”净安被一向温顺的徒儿抢白,一对竟答不出话来。
“你是巴结汪家,与汪姑太太拉上这个关系。特别是这白花花的大洋,你的眼睛发花了!‘十戒’中有一条:不蓄金银财宝,你忘记了不成?!”
在观音庵这块小天地里,除了菩萨,净安师太是至高无上的。妙玉今天如此对师太不满这还了得?老佛婆吓得不住念佛,埋怨妙玉说:“看你这妮子,怎能这样说?师太自有安排的么……”
出于老佛婆的意外,净安师太没有大发脾气,而是平静地吩咐:“这事你不用多说了,我已这样决定了……”自去佛堂念经去o
妙玉嘟着嘴,好半天在赌气。她百恩不得其解:平时品行端方,从来不违清规的师太,这次为什么一意弧行?
当夜十二点,陈璧君用现洋买通公馆的一个汽车夫阿石和黄妈的儿子黄阿大,将箱子装上汽车,神不知鬼不赞运到观音庵中。庵里有净安师太、老佛婆,小尼姑妙玉接着,搬到藏经楼上。
陈璧君对这几个人说,这些是祖上留下的线装书,将来捐到图书馆去,暂时在此存放。对这几人每人发银元一百元,要求各人保守秘密。不到两小时,大事告成。
陈璧君回到公馆,只觉得身上轻了许多。这件事干得妥贴迅速,暂时可保无虑。只要财产保住了,一切就好办了。自己只是汪精卫的遗孀,没有实际官职,看他蒋奔石拿我怎么办。况且与宋美龄有旧交,当年还是姊妹相称,谅他们多少也讲点交情。想到这里,她心安理得,便朦胧入睡了。
转瞬间,1945年8月份过去了。九月间,南京形势目趋紧张。重庆方面,从天上飞来了很多要人。首先是冷欣的部队,即所谓中央军到了。接着是何应钦、蒋介石、宋美龄、戴笠,陈果夫等党、政、军、特要人先后到达南京。还有一批美国人。于是欢迎庆祝,热闹异常。市中心热闹街道,到处挂着巨大的英文字母“V”。
下面的好戏更多了,不断有天上飞来的,地下钻出来的,摇身一变的。昨天还是敌伪人员,一夜之间穿上美式军装,以抗战有功者自居了。老百姓被搞得眼花缭乱,莫名所以。
社会上的谣言,不胫而来。“陈公博、陈璧君、褚民谊,梅思平等大汉奸,乘日本飞机逃往日本了……”
第二天,日本通讯社发消息说:“陈公博在中途畏罪自杀了。”
但是不到十天,外面又传说这些大汉奸又被军统抓回来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原来这几天,陈璧君在家里早已听得外面的风声,对自己很是不利,难免身入监牢,便对汪交恂道:“看来我这场官司免不了。万一出事,你们放心,我自会对付,至多关几年,回来后返广东去。只是那批东西,你们千万当心保存下来,切记。”
汪文恂流着泪道:“妈!你保重身体,我明白……”
陈璧君也不禁老泪纵横。
姑奶奶也急得饮食无心,夜不成寐。究竟年纪大了,就此卧病在床。
这天,军统局果然派人来了五、六个特务,拿着手枪,将陈璧君逮捕而去。
汪文恂眼看着母亲被捕,吓得脸容失色,惊叫一声:“妈!你这一去……”
她赶到门口,想再说几句话,特务那里容得,陈璧君被推入车内,囚车疾驰而去。
这几天,南京简直成了沸腾的世界。各菜馆酒楼、舞厅、茶室,宾客盈门。绅商各界,包括与敌伪有些瓜葛的人,日夜请客,拼命拉关系,找靠山,大小吉普车、小轿车满街奔驰。
还有美国兵,三五成群,出足风头。凡是重庆来的,都是天之骄子,路人侧目而视。
更妙的是有些大企业的老板,一夜之间洋房、小老婆转了户头。天上飞来的,地下钻出来的,乡里爬上来的,纷纷在大街小巷挂起各式各祥的牌子簿,什么“司令“、队长”、“总指挥”,名目繁多,各自为政,争着接牧机关、学校、银行、甚至工矿企业,忙锝不亦乐乎。而投降的日本兵,虽被集中,却迟迟不缴戒。日本宪兵还在街上行走,与中国宪兵相映成趣,景况是够热闹的了。
街上抓人的囚车,呼啸过市,社会上人心惶惶。平民百姓睁着眼看到这些,有心人叹着气说,“难道这样就是中国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