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秀英与菊英商议,欲扮男装出外,访察知音。菊英曰:“访月下张郎,妹固愿往。访他人,誓不辱矣。”秀英曰:“贤妹真义人也。他如今中了状元,仕途不定,既欲访之,必须打听消息。”二女商议既定,遂扮了男装,暗藏珠宝于身,私自由花园后门而出,不题。却说杨巡抚一日在衙内闲坐,忽有家人呈上京报。杨巡抚观看,乃会试题名录,看见庭瑞中在第二名,暗想:“原来庭瑞未死。”
过了半日,又有报到,见庭瑞已中状元,大喜。思欲使人往吉安,与庭瑞议婚,乃入告夫人。时梅香在侧,闻得此事,遂到书房来报小姐。及至书房,四顾不见一人。复往小姐房中,亦无人。正疑惑问,忽见夫人欢然而来。问曰:“小姐何在?”梅香答曰:“不知所往。”夫人曰:“想必在书房中。”梅香曰:“适从书房来,连刘小姐都不见了。”夫人心中着急。初时尚且隐瞒,及候了一日,不见转来,只得对巡抚说知。巡抚怒曰:“此等女儿,要她何用,听她去罢。”亦不寻问。夫人暗使人寻查,总只不见,十分忧闷。
却说秀英、菊英,扮了男装,来到城外,看见卖状元报的,在饭店中,向那店主人说:“今科状元、榜眼、探花,都是青年奇才,且又美貌。如今万岁爷,招了状元为驸马,榜眼为郡马。今科盛典,比向年大不相同。”菊英闻言大惊,谓秀英曰:“张郎真负心也。为今之计,将如之何?”秀英曰:“贤妹请放心,以天下之大,怕没我姐妹之良配乎?”菊英曰:“欲得良配,必须远出他方。若湖广,乃爹爹境内之地,恐泄漏机关,不宜久留于此矣。”秀英曰:“何必定论,随机而往可也。”行至河边,恰遇一船往下水的。
二女搭了此船,顺水而下。时正当暑,至芦溪方置行装。菊英曰:“三江素称盛地,金陵尤为佳境,妹幼居其地,尝闻其美矣。与姐姐同往一游如何?”秀英曰:“可矣,但是姐妹必须更换一名,以兄弟称呼?”于是,秀英改名秉乾,菊英改名秉刚,二女便望金陵而来。凡是名山巨川,庵观书斋,莫不游玩。所到之处,尽皆留题。在路数月,方到金陵。金陵乃菊英幼居之地,固扮了男装,每过自己门首,及见了自家叔伯,只作不知,租了公馆歇下。一日出游,见满城士子纷纷,一茶肆中,十分热闹。秀英与菊英,亦入此中吃茶。但见一席人,都是青年秀士。内中一人言曰:“新报学院,就是今科榜眼,年只十五岁,人皆称他为神童,已将到任。”又一人言曰:“这新学台的哥子,就是今科状元,亦只十六岁,闻得选了湖南学院。
这样人家,真是难得。”菊英听了这个消息,遂谓秀英曰:“卖报人之言谬矣。既招驸马,安得出仕湖南。早知这个消息,不致有此行矣。如今张郎到了湖南,必来拜我爹爹。姐妹们又私出在外,倒使我爹爹又加一恼。”秀英曰:“既已到此,悔之何及。若张郎有缘,自有一定。今榜眼既任这里,等他到来,何不也进场耍耍。且榜眼又是张郎兄弟,其才必然相仿。我姐妹用心作文,彼必惊奇。那时正好乘云上天。若婚姻之事,付之天命可也。”菊英曰:“姐言虽善,然府县未曾考过,如何进场?”秀英笑曰:“妹妹何愚于一时也。今爹爹在湖南,乃边疆大臣,只须用一名帖,往府县一拜,自然可以进场,何虑之有?”菊英曰:“姐言甚善,就此行矣。”
当下算还了茶钱,出店来,即写了秉乾、秉刚名贴,雇了跟班,遂往府县去拜。那府县见了名贴,知是杨大人的公子,无不加意应承。未几日,学宪到来,却是姓王名彦。皆因张兰不出,然后选发此人,补授此职。一到任,先考江宁。秀、菊二人亦无廪保,知府亲身护送入场。考罢回来,甚觉得意。却说王彦考了江宁,晚间将文字批阅,一连看了数百卷子,只是摇头。勉强取了几卷,甚不如意。及看到秉刚文字。乃拍案曰:“怪哉!怪哉!此间亦有如此之士耶。吾平日自持所学,以为绝妙,今日始知自负矣。”又看到秉乾文字,愈加惊奇。乃曰:“此等奇才,不当列于凡士之内。吾当荐入京师,以显国家文明之治。”次日,江宁府来。王彦曰:“昨考贵府,得文字两卷,觉得与诸生不同,贵府观之。”
乃于案上取二卷,交与江宁府。知府接过一看,只见满篇圆点,又见是秉乾、秉刚名字。大喜曰:“此乃湖南巡抚杨公之子也。”王彦曰:“何奇才多出于此老?”遂使江宁府着人,请二子进内衙。王彦优礼相待。礼毕,分宾主坐。王彦曰:“适见公子妙文,诚不加点。本院奉命,访察贤士。如遇奇才,当荐入京师。今公子兄弟,虽相如、子建不及也。今荐公子于天子之前,以光盛国。”秀英谢曰:“学生一介庸儒,素无知识。今蒙大人谬举,诚恐有负所荐矣。”王彦曰:“公子毋自谦,本院岂不知人!”菊英曰:“既蒙垂爱,敢不应命。”王彦大喜,留二子馆于后衙内。菊英私谓秀英曰:“我等皆是女流,今荐入京师,恐终久不雅。”秀英曰:“得此机会,正好展胸中之才,以登青云之上,何多虑也。”次日,学台修了表章,仰着江宁府学,送二子进京,不题。却说杨巡抚正在衙内闷坐,忽有京报至,报说新科状元张庭瑞,点了湖南学院,不日到任。巡抚闻知,转加烦恼。不数日,庭瑞果然到任。巡抚乃率满城官员,至河下迎接学院。只见庭瑞舡上出来,青年俊秀,貌过子都,飘然有喜色。见了巡抚,便深深一揖。巡抚回礼,庭瑞将欲跪下,巡抚慌忙扯住。曰:“先生远来,乃天子命臣,毋自卑也。”庭瑞曰:“晚生一介书生,久慕老大人盛德,今得拜台下,实三生有幸。”二人谦逊之至,当日吉辰,上了任。次日,即往各衙门拜客。及至巡抚衙内,巡抚设酒相待。第三日,使人到巡抚衙内求婚,巡抚乃将女儿,自吴江以来之事,细告使者。使者乃将此言,回复庭瑞。庭瑞伤感不已。明日,往拜叔父昆山。遂青衣小帽,带一仆相随,望张村而来。于路自思:“小姐从前既避难于张村,今之踪迹,叔父必知,到彼自有消息。”正想间,已到张村。令仆送上名帖。昆山看了,知是侄儿到来,遂命请进。
庭瑞入内,请出婶娘,一同问慰毕,一堂欢坐,细论两家之事。说到菊英身上,竟全然不知去向,叔婶十分叹息。须臾,请入后堂饮酒。饮毕,天已将暮,庭瑞欲起身,昆山止之曰:“天色已晚,在此歇息。”庭瑞步已倦,遂从之。昆山乃命人送入书房安寝。是夜,庭瑞卧于床上,左思右想,不得菊英消息,十分凄惨,乃起挑灯独坐。因见案上有书数卷,开而读之,亦不耐烦。忽翻出箧中新诗数本,俱是抄写的,乃开页观看。才读一首,见其文辞清新,所作不凡,自觉精神畅快。连看几首,愈见敏捷。乃叹曰:“此诗,真天才也。孔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
’忠信其在此乎!”又看了数首,回:“此人之才,胜我十倍矣。”遂将此诗尽看,不觉天明。忽昆山进来,见庭瑞在灯下看书,乃问曰:“贤侄因甚这早?”庭瑞对曰:“适间才起。”乃废诗,与昆山坐谈。须臾,仆献茶来。茶毕,忽有二少年,入拜于昆山之前。昆山谓少年曰:“客乃尔伯兄也。”二少年闻言,忙下拜。庭瑞慌忙回礼。遂转入房中去了。庭瑞问昆山曰:“二弟何来?”昆山曰:“近因先生丧,适从吊礼回。”庭瑞又问:“多少年纪?”昆山曰:“十五岁了,尔婶娘双生子也。一名登,字敬威,一名华,字显威。”庭瑞曰:“侄所观之诗,莫非二弟所作乎?”昆山曰:“然。但俗鄙之句,尔暇间可为改正。”庭瑞曰:“叔父有此麟儿,真可羡也。侄观此诗,作用奇绝,乃当世之英才。侄奉天子命,遇贤才当荐入朝庭。今二弟年少学博,岂可怀其宝而迷其邦!侄当力荐于天子之前,以为国宝。”昆山曰:“贤侄为提举,但恐辱子之才,不称荐耳。”庭瑞曰:“叔父不必过虑,侄来日当命府学,送二弟进京,可先使二弟,即刻收拾行装。”早膳毕,庭乃辞过叔婶,起身回衙。
昆山已令人,整备车驾俟候。庭瑞登车而返,其仆乘马相随。行到前阳山,只见旗伞轿马伏于道旁,齐声曰:“书办等在此迎接大人。”庭瑞见了自己衙役,遂令张村车马回家,乃乘轿进城。回到衙中,修了荐贤表章,即传长沙府学至。吩咐曰:“今有张村二才子,命尔送入京师。现有表文一纸,到京时,可向礼部投下。”府学领命,至次日,携了表文,遂往张村,约会登、华兄弟进京。正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未知此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