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杰——”她紧紧地抱住他,像抱住最后的快乐,泪疯狂的倾泄而下,滴落在他的肩上。
  车二夫人站在门外,被这对恩爱的夫妻感动着,这些日子她亲眼目睹了他们的恩爱,这在众皇子中少有。这是怎样的爱恋,王妃不惜近千里之遥去营救三爷;而三爷呢,只爱她一人。
  “哇——哇——”瑞多哭闹起来。
  圆圆回头凝望着摇床上的儿子。
  “王妃,把小王子交给我吧。”车二夫人从摇床上抱起瑞多,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很快就会分离,今生或许都难再见面。听人说,王妃在来西金前是南木国英王的未过门的侧妃,而今回去还是英王侧妃。六公主嫁南木国皇上羲远为妃,五公主嫁南木国运王羲迎为侧妃。
  这一夜,泪水在他们的脸颊从未干透,亲吻她带泪的脸庞,酸涩其间,痛苦在心。要用最后的日子给彼此今生都无法忘记的热情与温柔。
  一次又一次,都被痛苦而打乱,只是深情的拥抱……
  次日清晨,乙杰换上朝服进宫。
  圆圆要走了,两日后会随南木国使臣唐宏离开都城,从此后,他们夫妻将不再是夫妻,只是两个曾经相爱的男女。她从他生活中消失,却永驻他心;他不得不忍痛看她离去,却默默地祈祷、祝福。
  乙杰回府时,早已经酩酊大醉,倒在床上昏昏欲睡。
  圆圆扒在床前,将歇一夜。
  他醒来,看她正半昏半睡,将滑落的斗篷披在她身上。
  望着柔情的她,她的心总会莫名地刺痛。
  他捧起她手里的桃花绣帕:人面何处去,这是她的第三方绣帕,“将这些桃花绣帕留给我吧。”
  起身走近自己的梳妆台,从锦盒里取出“人面桃花红”,递与乙杰。
  “香锦公主接旨——”
  外面太监的高喊声打破夫妻间的宁静。
  “奉天承运,西金皇帝诏曰:香锦公主袁圆腊月二十二日已时随南木使臣离都……”
  二十二日,不正是后天吗?
  她要走了,离开心爱的男人,与她最爱的儿子。
  没有谢恩,收下圣旨,她呆立在花厅中央。
  乙杰不再上朝,不分昼夜地陪在她的身边。或许是昨日哭干的泪水,她早已无泪。
  “让我们就像以前一样……”她落坐琴前,熟练地弹起《海阔天空》,他的笛声中难掩酸楚。
  起身站在院子里,翩翩起舞,离别的痛苦一刻没有停留,她的心痛得麻木,却不得不强装笑颜,给他留下别离时凄美的笑容。
  她第一次跳起了南木国宫廷舞《天女云衣舞》,和着《海阔天空》相融一体。
  忘不了,她的美;忘不了,她的笑;忘不了,她醉人的舞姿;忘不了,她美妙的琴律……
  夜里,南木国使臣亲自来三王府接达圆圆。
  碧波腼腆着大肚子,静静地看着:她要回南木了,而自己却永远地留在了西金。她不后悔,因为这里有她心爱的男子。
  “王妃……”千娇在她即将出府时唤出口。
  “千娇,照顾好三爷。”她回眸看着远处的乙杰,他的怀里抱着他们的儿子瑞多,如此无助。
  从今后,他将与儿子相依为命,圆圆走后,他不会再爱上任何的女人,真爱过,虽然痛,但他无怨无悔。
  晶莹的泪水挂在腮上,她的心痛得要死,是否死了之后真的不痛。
  梅花绣帕,他忘了,它们还在锦庄里,不是已经决定要将它们送给圆圆吗。现在的她身边没有一方手帕,那些泪水如何拭去。
  他看着她坐上大轿,南木国随从将她抬走。
  行馆内。
  唐宏揖手道:“袁妃娘娘……”
  圆圆扫过唐宏面无表情,淡淡地说道:“我累了,想回房歇息。”
  扒在行馆的绣帐里,只听到心哭的声音,周围却如此的安静。乙杰再不会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她也难得再见到自己的儿子。她的掌心拽着一粒忘情花种子,只要她将它咀嚼服下,次日就会忘记一切。忘掉乙杰,甚至忘掉她的儿子瑞多。
  不知道是痛得昏去,还是哭累得沉睡,待她醒来时,听到了行馆里噼噼啪啪的鞭炮声,还有一阵优美、欢悦的声乐。
  “袁妃娘娘,我能进来吗?”一名侍女手捧着南木国女子服饰,“该出发了,唐大人请娘娘早日换衣,半个时辰后会有西金国官员送行……”
  圆圆起身洗尽脸上的泪痕。
  侍女轻轻抖开衣衫,从里面掉出四方绣帕:“哪来的?”
  圆圆弯腰拾起绣帕,栩栩如生的梅花,带着浅淡的馨香。“这衣服谁送来的?”
  侍女应道:“是碧清主,她说这些衣服是特意为娘娘订做的……”
  是乙杰,他要走了她的桃花绣帕,却送她另四方美丽的梅花绣帕,张张不各,姿态各异,配了四名不同的诗句。
  心痛却温暖着,曾经这样爱过,她应该无怨地离开。
  早餐简单地吃了几口。
  外面声乐齐鸣,被两名侍女扶上马车:车内有一口大木箱,上面有把古琴,还有一件漂亮的斗篷。这是碧波送来的,难得她们相识一场,知道她要走,还如此费心地打理着马车,尽量舒适。
  轻轻地揭开车帘:乙杰站在乙烈的身侧,一脸痛楚,却不得不强颜欢笑与南木国使团送别。
  “走咧——”有人大喝。
  圆圆的纤指游走在琴弦间,忆起母亲曾经说过:女人就像飘落到溪水的桃花,任有如何有意,怎耐流水无情。片刻间,一曲感人心伤的《逐水桃花泪》从马车里飘然而出,一声声如叙如泣,每一个音律都是她心痛的哭声,每一根琴弦都是她交织的心事。
  唐宏骑着高头大马,伤感的弦律令人想哭。春天一曲《梦里望乡》让南木国接连吃败仗,早已经成为南木国青楼艺妓们最热衷的名曲,今朝一曲心碎心痛的曲子再次吸引人的耳朵。
  “袁妃娘娘,这是什么曲子?”同坐马车的侍女好奇地问。
  圆圆用柔若春水般的声音说道:“《逐水桃花泪》。”她不正是逐水的桃花吗?无论怎样真爱过,终究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一次又一次被别人操捏。无奈间,她踏上西金国土;再无奈,别丈夫儿子,重返南木国。
  别了,乙杰;别了,瑞多。
  别了,西金国都城……
  一遍又一遍,所有的思绪与痛苦都凝聚在手下的琴弦之间,她已经能熟练地弹奏《逐水桃花泪》,奏了近十遍后,轻轻地撩开车帘,都城已远,落在身后化成一团黑点,远山隐隐,草原茫茫……
  半个月来,她只沉浸在无边的悲痛间,除了弹《逐水桃花泪》她什么也没做,脑海中总是瑞多可爱的模样,是乙杰浅笑的容颜。每多想一次,她的心便疼一次。
  前方就是幽城,一过幽城就进入南木国边境,那边有英王羲迅在等候。
  真要那么快嫁给另一个男人吗?她已经无法再爱上任何人,心中只有乙杰。
  “袁妃娘娘,英王已经在月城迎候,还有韩将军、龙将军……”
  前方是南木国,脚下是西金国土,她遥望前路茫茫,脚下之路心生感伤。
  她站在马车旁,回望走过的路,那边是西金国,从今后她与乙杰,与瑞多成为两个世界的人。还是自己吗?她的心已失,她的情已迷。再也感觉不到心灵的伤痛,再也流不出一滴伤心的眼泪。
  车队后面,跟随着长长的人龙,衣着粉色衣袍的少女排成四列整齐有素地归跟在使臣队伍的后面。她们是西金国敬献的二百名美女,第二批美女三百名将随开春后玉鸾、玉凤二位公主和亲南木国。
  “袁妃娘娘,外面风大,上车吧。”侍女搀扶圆圆。
  战争不但百姓受苦,更有许多女子成为战争的受害者、牺牲品。
  回到马车上,她依在木壁上,半闭着眼睛。
  梦里,见到了久违的母亲,还是在长宁王府时,母亲时常入梦相伴,已经有好几年了,母亲都未再出现她的梦中。母亲有些伤感,无笑无怒,静静地凝望着圆圆,伸手抚摸她的脸庞。《逐水桃花泪》不是自己所作,小时候母亲曾弹过几次,可是总是失败,而她因为太过伤心,失望间体会到女人的不易,她就如同掉落流水的桃花,随流水而去,载不走悠悠情愁,却让她的命运变得渺茫。
  “袁妃娘娘,袁妃娘娘……”侍女轻唤,低声道:“娘娘,英王爷已在外面相候。”
  她定定神,掠过额前的秀发,深吸一口气。
  羲迅精神百倍,终于要见到了她,分别的三年多里,他无时无刻不记挂着她。
  车帘掀开,侍女下了马车,回身扶下圆圆。
  她脸色苍白,漆黑如绸的长发整齐的披至腰身,额上有朵鲜艳如滴的梅花。神情中难掩疲惫,目光里藏着一丝忧伤、哀怨,令人见了心疼。
  “圆圆……”羲迅迎上前来。
  “英王殿下、龙将军……”她款款下拜,说话时没有丝毫的表情,不是冷,不是柔。
  龙玄羽看着圆圆:数年不见,她竟越发的清丽,面前的少女风华绝代,身材玲珑有致,漂亮的鹅蛋脸上嵌着明亮的大眼睛,小巧挺直的鼻子,洁白无瑕的肌肤,红艳欲滴的嘴唇,厚薄有致,极是透人。
  羲迅欲伸手扶她,她连连后退五六步:“王爷,香姬累了,想回房歇息!”
  冬日的余辉落在她的衣袂上,浑身反射出一层淡淡的光辉。
  “紫花,陪着袁妃。”
  紫花穿着厚重的紫袍紧身棉袄,一路小奔站在圆圆身侧。
  客房是一个多月前,羲迅令人清扫的,他们将在月城停留五六日,然后随羲迅、龙将军一同返京。
  她的伤心略为减轻,心里空空荡荡,仿佛被人偷走了快乐,偷走了幸福,也偷走了曾经所有的美好……
  漫无目的,纤指在琴弦舞动,一曲《逐水桃花泪》在她沉重、伤心的情怀间爆发,全身心系在指下的曲子,近乎痴迷,近乎疯狂。
  “桃花谢落飞满天,香断入水有谁怜。
  花飘尽头醉痴舞,流水潺潺和悲歌。
  虽有花香依如故,飘入流水难自如。
  水流如舟载东流,花随水波依浪头。
  花落尚且不知向,红颜前路雾茫茫。
  玲珑奇巧难自弃,一朝扬名天下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