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宏夺口而出,自她离开西金都城,一路上的话很少,一天中难得见她开口说话。这曲《逐水桃花泪》越来越伤感,令听者落泪,让看者伤心。
  圆圆止住琴音,缓缓地站起身,遥望着空中的明月:孤傲、寂寞。
  “以前,我以为你不会有感情。到了都城,听西金人讲了许多你与金乙杰之间的事,才知道自己误会了你。”“如果你是没有感情的女子,世间就没有了解真爱的女子了……”
  唐宏每次听到这首《逐水桃花泪》都会莫名的伤心,一个能把曲子弹得如此伤感,如此肝肠寸断的女子,又经历了怎样的流离的生活,怎样苦难的人生。
  “感情?”圆圆呢喃着,声音低沉:“如果真的没有感情就好了。”
  她要坚持,为见姐姐最后一面,不想在未见到罗馨之前服下忘情花种子,她必须要忘,忘掉情,忘掉乙杰的存在,忘掉瑞多……否则她很难有勇气生存下去,曾经她答应过母亲今生除非意外、病亡,绝不会走上自杀的道路。无论生活有多艰难,她必须要走下去。这不是她的无奈,而是因为在母亲坟前的承诺。
  “你必须要忘掉过往,否则很难在英王府生活……”唐宏像是提醒。
  今日的英王羲迅妻妾成群,而圆圆曾嫁与西金国皇子为妻,还生育了一个儿子,这早已是不真的事实。她虽贵为侧妃,但在众妻妾中最被人看不起的。记着以前的快乐,对她无疑是前途的阻拦,英王府众王妃、夫人争宠夺爱暗潮汹涌不亚于南木国后宫的争斗。
  忘掉过往,真的可以忘掉吗?
  唐宏不会忘记,多年前宁州城里遇到的那个美丽少女,她才华横溢,温文尔雅,风华绝代……多年之后,他才明白,那个女子不是宫里的秀妃,而是面前这个历尽世间辛酸的可怜女子。一切都回不去了,当他明白了她的苦衷,也知道她只是受挟于秀妃,才不得不故意引起自己的关注,得到自己的真情。
  “学会忘记不是做不到,而是难做到。”唐宏鼓励着。
  曾经以为他无法忘记罗香姬姐妹的伤害,几年过去了,再见罗香姬时,他没有当年的热情,对她只有同情与怜悯,敬佩还在,为她超过自己的琴技音律,一曲《梦里望乡》让他刮目相看,一曲《逐水桃花泪》令他再生敬意。
  圆圆牢牢地记住唐宏说过的话,为了生活下去,必须忘掉。忘掉不是背叛,而把记忆埋葬,让乙杰、瑞多都藏在她心灵最深处,成为心底里最脆弱、最隐秘的弦。
  忘记,必须要忘记。
  躺在绣帐中,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念叨着。
  她站在院子里,任冬风肆虐地吹拂她的长衫,衣袂飘飘,长发飞舞,像一个孤独的冬季精灵。站在那儿已经很久了,纹丝不动,似乎在与冬风竞赛,看谁的耐性更久。
  “圆表妹”韩峻在外面看了许久,去找书房找英王时她这样站着,两个人谈论了许多镇守月城的相关事宜后,回来时,她还这样站着,动样相同,神情相似。
  “回南木不是你最大的心愿,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了?”韩峻关切地询问。
  圆圆无语,回南木是她的心愿,当孩子出生,她已经放弃了曾经的心愿。随着事实改变,人的心愿也在变,与乙杰相恋后,她最大的心愿就是陪在他身边,看瑞多长大成人。
  不要荣华富贵,甚至接受乙杰的三妻四妾,可再也回不去了。
  没有人明白她。
  她渴望身体的疼痛超越心里的痛。
  韩峻轻叹一声:她变了,真的变了,以前那个固执而活泼的圆圆不见了。现在的她,只是沉浸在自我的世界,把所有人都推在她的心门之外。不与任何人说话,甚至不愿道出自己的心思。没有人可以引起她的注意,就像英王羲迅带着西金美女从她面前走过,眼睛都不转动,总是望着一个地方长久地发呆。
  “桃花谢落飞满天,香断入水有谁怜。
  花飘尽头醉痴舞,流水潺潺和悲歌。
  虽有花香依如故,飘入流水难自如。
  水流如舟载东流,花随水波依浪头。
  落花尚且不知向,红颜前路雾茫茫。
  玲珑奇巧难自弃,一朝扬名天下知。
  ……”
  也许唐宏明白她心底的苦,也知道她最想要的是什么。忘记,不是做不到,而是难做到。这需要多少时间,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二十年?
  “三表哥,何时回京?”
  韩峻见她与自己说话,心中的担忧减轻许多,对圆圆他心中有愧,如果不是他当年的放弃,不会给圆圆带来这么多的磨难。
  “两天后。”
  “啊——啊——”耳边传来女子的尖叫声。
  圆圆从沉思中清醒过来:“你们如何处置那些西金女子?”
  “一百名赏给军中将士,另外一百要带回京城。”韩峻淡淡地说着。
  羲迅恨透了西金人,是西金人夺走了圆圆,害她无法快乐。她不快乐,他也不能快乐。对西金美女他没有半点好感,自己府中美女如云。
  “王爷……”珞娘推开房门,手里捧着几碟精致的糕点。
  两个月前,南木国大获全胜,将士们在春篷里解救了近六十余名南木国女子,有的送遣返还家,有的被配与军中将士为妻妾。
  羲迅不明白,珞娘历尽磨难,依然如昔,圆圆则因乙杰心如止水。冰冷的脸上看不到丝毫表情,无忧无乐,像一块木头,站在院中便是许久,坐在窗前就是半天,手中的书一个时辰不见翻动一页。容颜憔悴,神情颓唐。
  “王爷,我亲手做了人参汤,你先吃些。”珞娘放下托盘,捧着一只精致的碗碟。舀了一勺,递至羲迅的唇边。
  他伸手接过汤勺:“她怎样了?”
  珞娘轻叹一声:“绿珀在那边侍候,她说,今儿袁妃在院子里一站就是半天……”
  羲迅无言。
  “王爷,珞娘觉得你应该去劝劝她,在西金国她过得并不好。”“二皇子乙烈与她纠缠不清,九皇子乙焘对她颇有好感……西金国不同南木的礼仪,众皇子时常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送给兄弟,女人对于他们来说就像身上的衣服……”
  羲迅的脸色很难看,虽然他听闻过西金国众皇子间的事儿,四皇子为了讨好众兄弟,把自己的妻妾送人,有时候竟也霸占兄弟的侍妾,这样的传闻很多。上次在小镇见圆圆时,她痛哭流泪,三皇子乙杰对她热嘲冷,莫不是在她身上还发生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
  “王爷不要怪袁妃,她到底是个弱女子。你既然能够接受珞娘出身青楼,也该……”
  “别说了!”
  珞娘神情飞速地掠过一丝得意:袁圆,你不是自恃清高,还不是与我一样被男人玩于股掌之间。都是你,害我失身四皇子,转而失身三皇子……这些恨,这些仇改日我会慢慢与你清算。曾经吃过的苦,受过的难,我要一笔笔与你清算。她不是得到了西金国乙烈、乙杰的真爱吗?那么从今往后,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将那些所谓的爱撕得支离破碎。绝不让羲迅再爱上你这个女人。
  羲迅的心燃起一股莫名的怒火:将她带走到底是对还是错。他爱圆圆,从来没像爱她那样爱过任何一个女人,所以他就必须要学会宽容、接纳,一切不是她的错,她是被逼的。
  他找了许多可以宽容的借口,很快发现自己输了。夜深人静时,他的脑中总会莫名地浮现乙杰的容貌,转换成乙烈的得意,她是他们的女人,竟然与他们卿狠我我……
  他可以把她束缚在身边,时常看到她,哪怕只是她沉默里无法言喻的酸楚,沉思时的凝望,寂寞时的出神。
  已经是冬天了,怎么还如此热?
  羲迅辗转难眠,浑身阵阵灼热,身体里仿佛有万千条不安的虫子在骚动,血流加速,心跳急剧,每想到圆圆的神情,他的心便不安的悸动。
  “砰——”圆圆刚睡着,房门被人踹开。
  “王爷”绿珀坐在床上,看着门口的羲迅,只穿着内衫,从他的院子到袁妃的院子,中间隔了一条长廊、花园。
  “出去!出去——”羲迅厉吼。
  绿珀抱起外衫,低垂着头。
  掀开纱帐,目光凌厉地注视,身子粗笨地压在她的身上。
  这就是她的命运吗?她竟然成为男人争夺的目标,自己并没有绝色的容颜,只因为她会织锦,会作曲,名扬天下,成为天下人人皆知的奇女、美人……
  月光如水,倾泄下如梦如纱的光辉。
  脸颊有一股暖流奔过,那是她已经停止的泪水,此刻在无声的奔泄。
  “你以为还是当年那个小姑娘吗?”羲迅苦笑,她已经生个孩子,有过丈夫,还被乙烈、乙焘追逐过。
  她不想说话,泪水肆无忌惮地狂流。
  “跟我,你还委屈不成?”所有的兴致全无,他看着一脸冰冷的女子,还是他认识的圆圆吗?原以为他们再度再逢,会有无尽的缠绵,可她继续演绎着冰冷,比几年前更甚。“为什么不说话?”
  圆圆抬眸凝望着他,仿佛是怨,又似恨,他的心为之发颤。
  “你中了春药。”圆圆低声道,不带任何感情,三王府里有许多的医书,那些都是乙杰当年读过的,圆圆也曾看过几本。
  难怪,他会情难自抑,定定神,忆起珞娘送来的人参汤,是那汤,定是汤,珞娘为什么要给他下春药?是针对圆圆,她早就是他名义上的侧妻。还是别有用意,自珞娘从西金国军营回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碰她了。原本打算收珞娘收房为侍妾夫人,可因为被劫西金国军营之事,珞娘依旧是英王府艺姬。
  “你不愿做我的女人?”羲迅想亲口听她的答案,只要一个答案,他会遵守一生,哪怕爱她难以自拔,从今往后绝不碰她。
  她的目光如水,在月光下像两枚明亮的珠子,闪着光亮,又似有太多的话语。
  明白了,为什么这些无法忘记她。她有一双世间最美的眼睛,容貌虽不是最美,可那双眼睛独一无二,足可以让男人迷失在她的眼睛里。
  “回答我!”他抓住她的衣襟,是要柔情缠绵,还是被他打入冷宫般的冷院寂守岁月,一切就在她此刻的选择之间。
  “如果可以,我们……还是做名义上的夫妻吧。”她无法忘记乙杰,永远也忘不掉,今生守着曾经些许的记忆,一次次的回忆,一次次的品味已经足够了。天晓得什么时候,两国又会生起战争,说不准她还会重返西金国,那时候如何面对乙杰,面对儿子。就算为了他们父子,她必须与羲迅间把握好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