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杭州州學內舍生臣江遹進
仲尼
龍叔謂文摯曰:子之術微矣。吾有疾,子能已乎?文摯曰:唯命所聽。
解曰:龍之為物,降升自如,不見制畜,能變者也。謂之龍叔,則未若《莊子》所謂老龍為能盡變也。龍叔以聖智為疾,或由此乎。
然先言子所病之,證。龍叔曰:吾鄉譽不以為榮,國毀不以為辱,得而不喜,失而弗憂,視生如死,視富如貧,視人如豕,視吾如人。處吾之家,如逆旅之舍,觀吾之鄉,如戎蠻之國。凡此眾疾,爵賞不能勸,刑罰不能威,盛衰利害不能易,哀樂不能移。固不可事國君,交親友,御妻子,制僕隸。此奚疾哉?奚方能已之乎?
解曰:道也者,無不通也。既已得聖智之道矣,真以治身,緒餘以為國家,土直以治天下,無不可者。而龍叔之道,榮辱憂喜不足以累其心,生死貧富不足以易其慮,內忘我,外忘物,不威勸於刑賞,不變易於利害,不推移於哀樂,其道至矣盡矣,不可以有加矣。今以其道不可以事國君,交親友,御妻子,制僕隸,是蓋以聖人之不離本宗與夫兆於變化離而為兩之過也。夫內觀本宗,外兆變化,一出一入,非異非同。嘗試以道之大本大宗之在我者推而行之於天下國家,與物委蛇而同其波,雖將迎成毀,無所不攖,而終不失吾太寧之道,而萬物亦無不得其治矣。而龍叔乃欲守其治身之真而勿攖,思求萬物之治,安見其可哉?是所以謂聖智為疾也。
文摯乃命龍叔背明而立,文摯自後向明而望之。
解曰:命之背明而立,使之內觀也。自後嚮明而望之,察其不能無心於應物也。
既而曰:嘻,吾見子之心矣,方寸之地虛矣。幾聖人也。子心六孔流通,一孔不達。今以聖智為疾者,或由此乎?非吾淺術所能已也。
解曰:人之生六根,與我而為七,皆其心之所自為也。龍叔之道,等夷萬物,可謂六孔流通矣,猶持其治身之真而未能推以有應也,豈非一孔之不達哉?嘗謂心之與形,一身之表裏也,常相與為矛楯,七竅俱鑿則渾沌死,七竅流通則聖智盡矣。體道者以有身為大患,不以此乎?所謂文摯,則持其文以應物;聖人,兆變化者也,故龍叔必求術於文摯。
無所由而常生者,道也。由生而生,故雖終而不亡,常也。由生而亡,不幸也。有所由而常死者,亦道也。由死而死,故雖未終而自亡者,亦常。由死而生,幸也。故無用而生主謂之道,用道得終謂之常,有所用而死者亦謂之道,用道而得死者亦謂之常。
解曰:既生,則廢而任之,不貪於生,是為無所由而常生;將死,則究其所之,以放於盡,是為有所由而常死。謂之常生常死,則雖有死生,實未嘗死嘗生,而入於不死不生矣。此其所以為道。由生而生,此達生之情者,故死而不亡;由死而死,此貪生失理者,故雖生猶死。此理之常也。由生而亡,顏之夭是矣;由死而生,跖之壽是矣。此則幸不幸者也。或死而謂之神者,以其得道也;或死而謂之鬼,以由其常也;或死而謂之物,則由死而生,雖生猶死爾。
季梁之死,楊朱望其門而歌。隨梧之死,楊朱撫其尸而哭。隸人之生,隸人之死,眾人且歌,眾人且哭。
解曰:季梁則不居物之長,其道上足以承,下足以庇,超越波流而濟斯民於無難之地者,則其於生死之道進之矣。故楊朱於其死也,則望其門而歌。所謂隨梧者,梧之為木,櫜鄂皆五,而子不絕其所自生,若能受中以立命者。隨梧則隨於物化,實不能受中立命,而淪與物忘者也。故其死也,楊朱則撫其尸而哭。隸人知悅生惡死,莫知其所以生死也,故歌其所宜哭,哭其所宜歌者,皆是也。且歌且哭,自有道者歡之,等為可哀爾。噫,人之生也,物物分辯,唯一噸笑之微,其中節與否,莫不從而是非之。至於死生之大變,且歌且哭,而莫覺莫悟,可不為之大哀耶?
目將眇者,先睹秋毫,耳將聾者,先聞納飛,口將爽者,先辯淄澠,鼻將室者,先覺焦圬,體將僵者,先亟犇佚,心將迷者,先識是非,故物不至者則不反。
解曰:陰陽相照、相蓋、相治、四時相代、相生、相殺,隨序之相理,橋運之相使。窮則反,終則始,自然之理也。故明極則眇,聰極則聾,味極則爽,臭極則窒,健極則僵,識極則迷,是以收視反聽,絕味除馨,黜健去識,則精神為之不衰,雖千萬歲可以深根固蒂也。
鄭之圃澤多賢,東里多才。圃澤之役有伯豐子者,行過東里,遇鄧析。鄧析顧其徒而笑曰:為若舞,彼來者奚若?其徒曰:所願知也。鄧析謂伯豐子曰:汝知養養之義乎?受人養而不能自養者,犬豕之類也。養物而物為我用者,人之力也。使汝之徒食而飽,衣而息,執政之功也。長幼草聚,所為牢籍庖廚之物,奚異犬豕之類乎?伯豐子弗應。伯豐子之徒者越次而進曰:大夫不聞齊魯之多機乎?有善治土木者,有善治金革者,有善治聲樂者,有善治書數者,有善治軍旅者,有善治宗廟者,草才備也。而無能相位者,無能相使者。而位之者無知,使之者無能,而知之與能皆為之使焉。執政者,迺吾之所使,子奚矜焉?鄧析無以應,目其徒而退。
解曰:賢者嗇精神,才者衒名器,然則賢之與才,其相去也遠矣。伯豐之賢,鄧析之才,相遇于塗,鄧析衒名器而舞伯豐,伯豐嗇精神而距鄧析。其從者未能忘言,故越次而應之曰:大夫不聞齊魯多機巧之士乎?善土木,善金革,善音樂,善書數,善軍旅,善宗廟,皆小技而受役者也。位之者無知,使之者無能。無知無能者,帝王也。知之與能之者,人臣也。帝王者,無為之道也。人臣者,有為之職也。以有為之職事無為之道,能方者不能圓,能白者不能黑,能高者不能下,能玄者不能黃。以無為之道統有為之職,則方圓、白黑、高下、玄黃無適而不能。物各以其質而得形,而此無形。物各以其聲而得名,而此無名。然則鄧析謂養人而物為我用者為執政之功,不知執政者乃為人之使而不能使人者也。才奚足恃?才奚足矜焉?故其聞伯豐子從者之言,雖辯無所開其喙矣,目其徒而退爾。
公儀伯以力聞諸侯,堂谿公言之於周宣王,王備禮以聘之。公儀伯至,觀形,懦夫也。宣王心惑而疑曰:女之力何如?公儀伯曰:臣之力能折春螽之股,堪秋蟬之翼。王作色曰:吾之力者能裂犀兕之革,曳九牛之尾,猶憾其弱。女折春螽之股,堪秋蟬之翼,而力聞天下,何也?公儀伯長息退席,曰:善哉王之問也。臣敢以實對。臣之師有商丘子者,力無敵於天下,而六親不知,以未嘗用其力故也。
解曰:公儀伯,則閑於在公之儀,所謂善為士者不武,是謂用人之力也。堂者,高平之基,肯構之所臨,人所尊仰之地也。堂谿公,則其德如堂,能守雌而為天下谿者也,此所以能知公儀伯之不用其力。周宣王,中興之主也,將任人以事而效人以功,故其所取有在於孔武有力之士也。商丘子,則體性抱神而示中庸之常德者,此所以其為力雖六親不知而為公儀伯之師也。且折春螽之股,堪秋蟬之翼,則其力不足恃,故不用其力而求用人之力,此其力所以不可量。裂犀象之革,曳九牛之尾,則力足以有敵,故又負其力,則力不加增而勝已者至矣。然則不亦懦者勇而力者弱歟?
臣以死事之,乃告臣曰:人欲見其所不見,視人所不窺,欲得其所不得,修人所不為。故學視者先見輿薪,學聽者先聞撞鐘。夫有易於內者,無難於外。於外無難,故名不出其一家。今臣之名聞於諸侯,是臣違師之教,顯臣之能者也。然則臣之名不以負其力者也,以能用其力者也,不猶愈於負其力者乎?
解曰:以死事之,則肢體墮而聰明黜,可謂有其質矣,故乃告之。所謂見其所不見,得其所不得者,非以窈冥而難見而獨見之也,難能而不可為而獨得之也。見不離於眾人之視,眾莫之窺。爾為不出於眾人之能,眾莫之為爾。故視莫難於秋毫而易於輿薪,聽莫難於蚋飛而易於撞鐘。竭目力於秋毫則見不出於秋毫,窮耳力於蚋飛則聞不過於蚋飛。借明於眾則目力不用而見有餘明,借聽於人則耳力不竭而聽有餘聰。眾人見物不見道,故常攻其所難。賢人見道不見物,故每為其所易。有易於內,斯無難於外矣,無所難則無非易矣。夫孰得而名之?故名不出其一道。由是能用其力者,雖力旋天地而世莫睹其健,威服海內而人不名以武也。古人有言,善力舉秋毫,善聽聞雷霆,此之謂也。且折春螽之股,堪秋蟬之翼,雖曰以弱為彊,亦既有所折,有所堪,其跡可得而睹,其為可得而名矣。故公儀伯猶以此為顯其能,而違師之教也。
中山公子牟者,魏國之賢公子也。好與賢人遊,不恤國事,而悅趙人公孫龍。樂正子輿之徒笑之。公子牟曰:子何笑牟之悅公孫龍也?子輿曰:公孫龍之為人也,行無師,學無友,佞給而不中,漫衍而無家,好怪而妄言。欲惑人之心,屈人之口,與韓檀等肄之。公子牟變容曰:何子狀公孫龍之過歟?請聞其實。子輿曰:吾笑龍之詒孔穿,言善射者能令後鏃中前括,發發相及,矢矢相屬,前矢造準而無絕落,後矢之括猶銜弦,視之若一焉。孔穿駭之。龍曰:此未其妙者。逢蒙之弟子曰鴻超,怒其妻而怖之,引烏號之弓,綦衛之箭,射其目,矢來注眸子而眶不睫,矢墜地而塵不揚。是豈智者之言與?公子牟曰:智者之言,固非愚者之所曉。後鏃中前括,鈞後於前。矢注眸子而眶不睫,盡矢之勢也。子何疑焉?樂正子輿曰:子,龍之徒,焉得不飾其闕?吾又言其尤者。龍誑魏王曰:有意不心,有指不至,有物不盡,有影不移,髮引千鈞,白馬非馬,孤犢未嘗有母。其負類反倫,不可勝言也。公子牟曰:子不諭至言而以為尤也,尤其在子矣。夫無意則心同,無指則皆至,盡物者常有。影不移者,說在改也。髮引千鈞,勢至等也。白馬非馬,形名離也。孤犢未嘗有母,非孤犢也。樂正子輿曰:子以公孫龍之鳴皆條也。設令發於餘竅,子亦將承之。公子牟默然良久,告退,曰:請待餘日,更謁子論。
解曰:公孫龍,辮者之徒也,公子牟以其言為至言者。夫至言去言,雖終日言而未嘗言,則雖徧為萬物說,說而不休,多而無已,不害其為言之至也。觀樂正子輿以為紿孔穿之言,是其未嘗窮理也;以為誑魏王之言,是其未嘗聞道也。何則?善射者能令後鏃中前括,則知其所以中,鈞後於前爾。矢注眸子而目不睫,則能度遠近之宜,審弓矢之力,盡其勢而不使之有過不及也。是皆理之可推而知也。若夫言在於道,則離形去智,同於大通,意在所忘,指在所非。盡物者常有,則不有一物,與一尺之捶,日取其半,萬世不竭同意。有影不移,則前影非後影,與鏃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時同意。等物之勢,則千鈞非重,一髮非輕。離於形名,則白不可以命馬,馬不可以名白。孤犢未嘗有母。則犢之與母軀命不同,理非相代。其言之妙,一至於此,非知言之要者安能知其解哉?故方其未能窮理,則笑其紿爾;及其言在於道,則又以為負類反倫。雖公子牟為之疏其說,子輿終莫之悟。方且忿嫉而加鄙倍焉,公子牟知其不可與語至道也,故默然告退矣。雖然,公子牟亦七於子輿至矣,猶冀其一日克己而悟。至言不醜抵,固拒而深絕之也。故曰:請待餘日,更謁子論。且公孫龍之辯,公子牟以為至言,列子稱之,而莊子則以謂能勝人之口而不能服人之心者。列子之稱,稱其至也。莊子將假其說以袪著書之跡,故於其書之終篇既取其辯又惡其輿天下之辯者為怪,悲其駘蕩而不得,逐萬物而不反也。言之不同,各有攸當。
堯治天下五十年,不知天下治歟,不治歟?不知億兆之願戴己歟,不願戴已歟?顧問左右,左右不知。問外朝,外朝不知。問在野,在野不知。堯乃微服游於康衢,聞兒童謠曰:立我蒸民,莫匪爾極。不識不知,順帝之則。堯喜問曰:誰教爾為此言?童兒曰:我聞之大夫。問大夫,大夫曰:古詩也。堯還宮,召舜,因禪以天下。舜不辭而受之。
解曰:聖人之世,不治而不亂。堯治天下五十年,不知天下之治不治,是乃所謂至治也。當是時也,為左右,為外朝,知靖共爾位而已;為在野之民,知日用飲食而已。故自左右而至於在野,顧問而咨詢之,皆莫知其治否也。然帝堯之用心,以天合人,不敖無告,不廢窮民,終欲知之也,於是微服而游於康衢。微服則外無以鎮人心,康衢則九達之會,四方之情所通也。兒童之謠則其言出於歡忻之自然,而非有偽也。其言曰:立我蒸民,莫匪爾極。不識不知,順帝之則。以夫立蒸民而會于有極之地,其道乃本於天德而出,寧進於智矣。是言也,童兄聞之大夫,大夫以為古詩。夫古詩而童兒謠於今,是今之治有以符於古矣。夫堯之為治者,務若稽古而已,則堯聞此言安得不與斯民同其喜歟?此堯治之大成也。書言黎民於變時雍,此其時歟。
關尹喜曰:在己無居,形物其著。其動若水,其靜若鏡,其應若響,
解曰:在己無居,不留一塵於胸次也。至虛在我,則萬物之理無所隱矣,故曰:形物其著。其動若水,則趨變無常,而所適常啻也。其靜若鑒,則應物見形,未嘗攬物也。其應若響,則有聲必答,無所將迎也。
故其道若物者也。物自違道,道不違物。
解曰:道之在物,於大不終,於小不違;其廣包畛,其纖入薉;稱物平施,無欠無餘,適可而止。其若物如此,是所以有鑑水之諭也。故譬道之在天下,若日月之照臨,光于四方,莫之或違,而盲者不見,咎豈在日?物自違道,道不違物,其證若此。
善若道者,亦不用耳,亦不用目,亦不用力,亦不用心。欲若道而用視聽形智以求之,弗當矣。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用之彌滿六虛,廢之莫知其所。亦非有心者所能得遠,亦非無心者所能得近。唯默而得之而性成之者得之。
解曰:非聲非色,故若道者不用耳目。無體無用,故若道者不用心力。迎隨若知其首尾,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用之則見道不見物,故彌滿六虛;廢之則見物不見道,故莫知其所。然則若道者,果如何其善哉?亦非有心者所能得遠,則以道不住於無為也;亦非無心者所能得近,則以道不盡於有為也。唯默而得之而性成之者得之。默得則不假於言,性成則無待於為,則其所謂得,非得人之得而自得其得者也。夫唯有得於此,則不溺於虛,不着於有,在我者無為而無不為,在物者無用而無不用矣。
知而忘情,能而不為,真知真能也。發無知,何能情?發不能,何能為?
解曰:人之所以貴於萬物者,以其有知與能也。人之所以役於造化者,以其為知能之使也。所貴於知之與能者,為其為道非無心者所能得近也。所惡夫知之與能者,為其為道非有心者所能得遠也。知而忘情,則無用智之鑿,其知自然,無所不知,是為真知矣。能而不為,則無有為之累,其能徧物,無所不能,是為真能矣。蓋有情有信,然後為道。發無知,則非忘情也,不能情矣,豈道也哉?能陰能陽,然後為道。發不能,則非不為也,不能為矣,豈道也哉?是聚塊積塵之所以非理也。若商丘開之蹈水火,此知而忘情者也。若孔子之於游金石,則能而不為者。
聚塊也,積塵也,雖無為而非理也。
解曰:聚塊則不為野馬之飄鼓,積塵則不為塵埃之飛揚,可謂無為矣。雖無為而生理息矣,何貴於無為哉?聖人之無為,則猶坤之厚載,充塞四虛,無心於物,未嘗有為而萬物生化,終古不息,是真無為者也。由皇而降帝王,受授至孔子而集大成,其道咸本於此。故《仲尼》之篇以是終焉。
仲尼解
孔子之道,譬猶大明東升,無愚智皆知其明。質諸聖賢之言,然後足以探其妙爾。子貢曰:以予觀於夫子,賢於堯舜遠矣。孟子曰:孔子之謂集大成。且曰:自生民以來,未有盛於孔子也。楊子曰:天之道不在仲尼乎?子貢,智足以知聖人者也。孟子,學孔子者也。楊子,自比於孟子者也。其所以譽聖人者,是乃天下萬世之所取法者也。質之於經,而求夫子之道,可仕則仕,可止則止,可久則久,可速則速,而不倚於一偏。時清而清,時任而任,時和而和,而不膠於一曲。能仁能及,能辯能訥,能勇能怯,能莊能同,不拘于一道。孔子曰: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而後之學者方且倚于一偏,膠於一曲,拘於一道,而不見聖人之大全,此《仲尼》之篇所以而作也。顏子止知樂天知命之無憂,而未知樂天知命有憂之大者,顏子,亞聖也,尚且待教而後知,況子貢之徒,宜乎其淫思而至于骨立也。關尹曰:善若道者,亦不用耳,亦不用目,亦不用力,亦不用心,惟默而識之性而成者可以得之。孟子曰: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孔子之謂集大成。此皆知孔子者也。觀此篇之義,則知孔子之最深可見矣。庚桑子遠見于八荒之外而耳目俱廢,列禦寇學進于九年之餘而骨肉都融,非窮神極妙者孰能與於此乎?商太宰深惑于西方之聖,而謂其見欺子列子,不謁于南郭之墻而信其有敵,豈世間淺識寡聞者所能議哉?心閉一孔而龍叔之病難痊,髮引千鈞而樂正之疑莫解,鄧析侮伯豐之侶而見困于從者,帝堯聽童子之詩而取信于大夫,公儀伯力堪蟬翼而名譽滿于諸侯,商丘子力敵天下而功用沉于六族,季梁之死,楊朱倚其門而歌;隨梧之死,楊朱撫其尸而哭。若此類者,豈容易而窺見之哉?皆謂孔子之所為,眾人固不識也。今之學者,讀《莊子》至于《漁父》、《盜跖》遂擯而斥之,以為毀訾孔氏而莫之觀也,是豈知莊子尤尊孔子者也?《列子》之於是篇,前後發明,使孔子之教流光萬古而不窮者,探有力也。宰我曰:以予觀於夫子,賢於堯舜遠矣。又曰:自生民以來,未有盛於孔子也。然而謙謙自晦,商太宰問其為聖,則遜而不居也。若夫關尹喜言善若道者,以知而亡情,能而不為為真知真能,是又所以明孔子之道也。蓋孔子之應世,周旋變故,不離於真,既不為卷婁藥瘍之彊聒,亦不為聚塊積塵之無為,常居於真知真能,處夫材與不材之間爾。故此篇始言其真樂真知,而終言其真知真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