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打跑婴儿鬼魂的那种方式———又摔又叫,砸碎了窗户,果酱罐滚作一堆。可她仍然赶走了他,而保罗D不知道怎样制止她,因为看起来像是他自己搬走的。不知不觉地,完全合情合理地,他在搬出124号。
事情的开头简单极了。一天,晚饭以后,他坐在炉边的摇椅上,腰酸腿疼,出汗出得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就那样睡着了。塞丝走下白楼梯来做早饭的声音吵醒了他。
“我以为你到外头什么地方去了。”她说。
保罗D哼了哼,吃惊地发现自己还待在原来待的地方。
“别跟我说我在这张椅子上睡了一整夜。”
塞丝笑了起来。“我吗?我什么也不会跟你说的。”
“你怎么没把我叫起来?”
“我叫了。叫了你两三遍呐。到了半夜我才决定拉倒,我以为你上外头什么地方去了。”
他站起来,以为后背会很难受。可是没有。哪里都没有咯吱作响,也没感到关节麻木。实际上他倒觉得振奋。有些东西就是那样,他想,真是个睡觉的好地方。随便什么地方的树脚下;一个码头,一条长椅,有一次是只小船,通常是一垛干草堆,不总是床;可现在这回,居然是一把摇椅,很是莫名其妙,因为凭他的经验,要睡个好觉,家具可是最糟糕的地方了。
第二天晚上他又这样睡了,接着又睡了一夜。他已经习惯了几乎每天和塞丝性交,为了避免自己被宠儿的光芒迷惑,他仍然自觉地每天早晨回到楼上与塞丝云雨一番,或者晚饭以后和她一起躺倒。然而为了在摇椅上过夜,他找到了一个办法,一个理由。他告诉自己,肯定是因为他的后背———在佐治亚的匣子里落下的后遗症,使它需要什么东西支撑。
这种状况继续着,而且本可以一直保持下去,可是一天晚上,晚饭后,他跟塞丝性交后走下楼梯、坐到摇椅上,却不想在那儿待着了。他站起来,发觉自己也并不想上楼去。他心烦意乱又渴望休息,便打开门进了贝比萨格斯的房间,到老太太死去的那张床上倒头便睡。事情就这么结了———看来如此。它成了他的房间,塞丝并不介意———她的双人床在保罗D来到之前的十八年里都是她一个人睡。也许这样更好,家里有年轻姑娘,而他又不是自己的结发丈夫。不管怎么说,因为他并没有就此减少早饭以前和晚饭以后的欲望,所以他一直没听见她有过怨言。
这种状况继续着,而且本可以一直保持下去,可是一天晚上,晚饭后,他与塞丝性交过后走下楼梯,躺到贝比萨格斯的床上,却不想在那儿待着了。他以为自己患了那种房屋恐惧症,当一个女人的房子开始束缚男人,当他们想吼叫、砸点东西或者至少跑掉的时候,他们有时会感觉到那种呆滞无神的愤怒。他了解得一清二楚———感受过许多回———比如在特拉华女织工的房子里。然而,他总是把房屋恐惧症和房子里的女人联系起来。这次的紧张可跟这个女人毫无关系,他一天比一天更爱她:她那双收拾蔬菜的手,她那在穿针之前舔一下线头或者缝补完以后把线咬成两段的嘴,她那保护她的姑娘们(宠儿现在也是她的了)或者任何黑人妇女不受侮辱时充血的眼睛。还有,这次的房屋恐惧症里没有愤怒,没有窒息,没有远走他乡的渴望。他只是不能、不愿睡在楼上、摇椅上,还有现在,贝比萨格斯的床上。于是他去了贮藏室。
这种状况继续着,而且本可以一直保持下去,可是一天晚上,晚饭后,他享用了塞丝后走下楼梯,躺到贮藏室的地铺上,却不想在那儿待着了。然后就是冷藏室,它在外面,与124号的主体分开。蜷曲在两个装满甘薯的麻袋上,盯着一个猪油罐头的轮廓,他发觉他搬出来是身不由己的。不是他神经过敏;是有人在驱逐他。
于是他等着。早晨去找塞丝;夜里睡在冷藏室里,等着。
她来了,而他想把她打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