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色皆天性,不托于虚也。
夫性之在色,犹色之在形。形非虚以受色,而虚以受性乎?成性者天,成形者天也。
尝思天下之言性者,皆有所大愚。彼不自暴其愚,而多为纤微洸瀁之说,我则知其愚之必出于此。
盖其为纤微洸瀁也,抑必有所依焉,以为躯壳之内,心肾肺肠之间,有中虚如橐龠者,是性之所函藏也;抑以为外形之通乎内,内形之通乎外,有中虚如隧道者,是性之所流行也。其愚也必出乎此,特不敢目言之尔。
夫虚如橐龠,虚如隧道,无有而已。所时有者,大气之往来而已。是与身外之虚也无以异,我所不得而有,我所不得用也。即用之,亦待吾之志以帅之,而奚有其成性哉!古之人知此矣,故爪之与发,至不灵者也,全归者必纳之绿中;黥之与舂,非有惨痛之伤也,用法者立以为大戮。夫岂遗性而贵形哉?亦知夫形色之表,抱虚而居其间者,非吾性之都也尔。
妖祥之变有色矣,而不能有形,则无定性,草木之类有形矣,而不能有色,则无觉性。若夫人也,则外形之用,色所发也,而耳目之材,实有其可聪可明之成质;内形之体,形固藏也,而神明之撰,实有其能择能执之成能。然则性也者,即此内外成形至实之体,而非游于虚也明矣。见于面,面非窍之所启也;盎于背,背非几之所通也:施于四体,四体则以实为用,而非以虚为牖矣。人之形则为人之性,犬牛之形则为犬牛之性。若夫虚函如橐龠、疏通如隧道者,犬牛亦同有之。实者异,而虚者亦因以不齐矣。
论者曰:“虚者道也,天也;形色者器也。夫亦思人之奚从而有斯形色哉?”形之密也,天下之至精者无以加,形精而色以入微,是天之聪明所变合,而聪明即留此而与俱处者也。形之恒也,天下之至信者无以加,形信而色以有定,是天之秩叙所裁成,而秩叙即奠此以与相守者也。故就其虚函而疏通者以言仁义,无有也,则以谓性之无仁义也可矣;就其至精而至信者以言仁义,至信者即其仁,至精者即其义,而又奚惑乎!
然则人之死也,形存而性去之,何也?是其形之将毁也,萎败而不足以发色,而性因以亡。愚者犹疑之曰:“性游乎虚而有去来。则其生也孰鼓其橐龠,其死也隧道居然,而岂有窒之者乎?讳此不言,而为纤微洸瀁之说,亦谁与听之!”
释氏以八识随寿暖二性为去来,贤于庄子天籁之说矣。然寿暖者形之不即毁者尔;形将贼,性乃渐隐,寿暖有似乎去来。性无去来,但有成毁。《易》曰:“乾坤毁则无以见易。乾坤,形色也,易,天性也。格物者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