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有为再想孙文如此见外,料觑破自己不是实心与他同志,故以如此。但两学生前去亲见,他人不赏脸,自己面上实过不去。他日稍有微力,无论如何尽要阻碍孙文,才出得今日这口气。想罢,心中更自愤闷。又忖这回欲助同孙、杨行革命的事,只有林、梁两学生知情,若传将出去,恐又被人说自己见异思迁了。况林魁为人不甚懂得机关,容易胡乱说了出来,因此要靠林魁秘密,更竭力笼络林魁。常说林魁性情酷似曾参,质虽愚而勤于学,将来得吾道者必魁了。林魁听了,见先生说自己可以继承道统,好不欢喜,便又竭力趋承康有为,一举一动也留心不过。恰那日是八月中旬,适逢佳节,夜后家家笙管,处处弦歌。同门学生或唤花舫游河,或到酒楼赏月,更有些告假回乡趁节的。十分热闹的时候,哪个不出门游逛?所以万木草堂里头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林魁因屡次蒙先生赞他勤学可以传道的,更在康有为面前卖光儿,虽什么热闹的时候,也没有出门。只着使唤人买了些果饼回来,拣张桌子来在大堂上,又拿过张椅子来坐着,手拿了一盏清茶对月而饮。只见一轮明月当空,星稀云净,那月色倒照庭阶,越发精彩可爱。
时不过初更以后,康有为本欲出门赴友人饮局,忽见那姓林的如此孤零坐着,反不要及时行乐,毕竟劝学的自是不同,连自己也不好出去。忽即遄返房子里,又觉如此良宵怎好辜负,因此脚步还未起行,那三魂七魄不知飞往哪处繁华闹热场里去了。故几次蹀躞房中。林魁见了,又不知康有为要作何事。怕忌自己独坐此间,看着不好,亦急的遄回房子里躺在床上。忽听得隔壁嗷嗷嘈嘈,有品箫弄笛的,有猜拳行令的,动得自己心痒。觉他人如此热闹,自己何苦博个勤学的名,挨的寂寥,旋又起来向门外一张,见康有为在房中亦像行坐不安,口语喁喁,脚步忽出忽进。林魁正看得出神,忽听得康有为房门一响,就疑他要出门去了。猛不防康有为拿了一杖行出来,向自己房门一击道:“
魁乎!”林魁急的应了两声“
唯唯”,即披衣出了房外,果然见康有为,即随着他直出了馆门去了。沿街上行来,亦步亦趋,正不知先生要唤自己何事,又不好多问。心里盘算间,已听得谯楼上已响了二更三点。想如此深夜,趁着馆中无人,独唤自己出门,想必是要给自己传授道统。因先生亦说过将来可承他道统的只自己一人,今更幸各人出门寻快活去,实是我应得道统的机会,可无疑了。
且行且想,但见康有为没句说话,自己便肃然庄重。不觉已近三更,行人渐少。只有月色照得街道如同白昼,一路踏着月色而行。已不知经过几多街巷,渐行得乏了。又想虽要传授道统,怎要行这般远?怪得古人说任重而道远,自己应不必畏行路之难。再过几条街巷,已见一座高山,早认得是观音山的去处。脚步越觉疲软,行一步歪一步,已挨得到山脚。向上一望,尚有百数步石级,也见康有为亦行得气喘喘的,上气不接下气。林魁正要请他大家坐一会儿歇歇,又恐以畏难被先生见责,便一句劳苦话也不敢提了。在康有为自己,亦觉行的太苦,但林魁且不提及,自己要把道统传人的,如何敢说?惟有竭力扑跌上前,口里像吹气的一样,呼呼的吁响。及行到了一座观音堂前,正要歇歇足儿。就借观景为名,在石磴上抖了抖。林魁肃然坐着,精神注在康有为身上,看他如何传授,一手、一足、一耳、一目,无处不留心。时康有为一句话也没有,只是四围张望。觉月色虽好,但那地恰在树阴之下,正当秋风初起,树枝摇动。初时行路也不觉得,到这里见树断迷离,竹声沥沥。适有只鸟鹊在树上,惊霜怯月,飞的扑扑有声。二人不知是何鬼物,不觉毛发悚然,吓得一跳。康有为觉此地坐得不安,便起步望山顶再行。林魁见他未曾传授,也不敢怠慢,惟再起步跟随。直至山巅之上,但见正中一轮明月,照耀得银世界一般。俯瞰鹅潭,月映江心,万象汪洋,澄清一色。正是月白风清,天空地静,真觉烦心顿释,万虑齐除。拣一片草地上坐下,林魁也陪着肃然坐着,默听传道。正是:
不畏长途登峻岭,只称传道骗同门。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