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砌的走道低矮、昏暗、阴森,冷不丁一阵厉鬼似的长嚎,给这逼仄的空间放大了,直灌进人们的耳朵。
无忧、无双禁不住打个寒战,扯住西门如湖的衣角,西门如湖扭脸低声说道:“妹妹们等在外面吧,他毕竟是郑兆北的岳父,大哥怎好不进去看看?”
无忧、无双点头留在了院子里,仰脸见到满天星斗了,才不疑还身在人间。
缪长风、唐老三、钟铭与上官当家的虽说不上有什么交情,但总算认识,如今他落得如此下场,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念也跟着进了地牢。
几个折转,再下了两层楼梯后,看见铁笼子了。笼中关了一男一女,女的静静倚了铁栏杆站着,男的如一只困兽在笼中团团打转。
“上官商,上官老三!”终长风扑到铁栏杆上,手伸进笼中够着,说道:“我是你边二哥呀,老大和老四都来看你了。”
笼中的上官商形销骨立,衣襟撕扯得不成样子,两眼在乱发间闪烁如莹莹鬼火。上官商认出廖长峰,两步窜上来抓住他手,摇晃着,说道:“边二哥是你么,三十年了,兄弟有愧呀,没脸见你们。”说到这儿他顿住,勾搂身子四下巡视一眼,神秘地压低嗓音说道:“大哥、老四靠近些,兄弟得了一件武林至宝,日夜加紧苦练,可就是不见成效,幸喜你们来了。”
三人知道他要说什么了,纷纷别过脸。上官商再次警惕地巡视一圈,声音压得更低了,说道:“告诉你们吧,万万不可对人言,是武……武……一珠!”
李总镖头伸手进笼中摇晃着上官商,说道:“三哥,三哥,你醒醒吧,醒醒吧!”
上官商急得连连顿足,说道:“二哥,老四,快撒手哇,我拿来给你们瞧。”
杜天逸出掌掴在上官商脸上,说道:“老三,你看看这是地牢,哪儿有圣武珠!醒醒吧,醒醒吧。”
上官商呆愣片刻,猛地他发出一声不似人的长嚎,说道:“圣武珠哇,我的圣武珠!”他窜跳着,以头脸猛撞铁笼栏杆。
杜天逸连出几指封住他的穴道,上官商就这么呲牙瞠目僵立于铁笼中,像极了一尊泥塑的厉鬼。
廖长峰双手捂住脸,声音闷闷地问,说道:“他一直就这样吗?”
上官夫人语声哽咽,说道:“这是他疯癫以来最好的一天,他认出你们了,记起以前的事了。一直以来,他连老身和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的。”
西门如湖跟大家一样,给这触目惊心的景象紧紧抓住了,直到这时才移开眼睛打量笼中那女人,想来她就是兰雪了。她一直倚着栏杆背脸站着,刚才那番惊天动地,她居然还那么原样站着,噢,原来她腰间有根铁链拴在了栏杆上。
西门如湖上前伸手扳转她,两相照面,他大吃一惊,说道:“白俞晴!”
是的,是白俞晴。白俞晴在笑……那笑容太夸张、太浓艳了,像刷在脸上的油彩,随时会剥落的样子。西门如湖倒吸口凉气。
上官夫人也在笑,这笑冷嗖嗖的没有一丝暖意,说道:“失敬失敬,原来兰雪姑娘竟然是梨花坊四大高手末席,难怪如此会媚惑男人。
西门如湖头皮发紧,嗓子眼儿发干,说道:“你,你把她怎样了?”
“我?我一个遭弃的怨妇还能把人家怎样?从来都是只听新人笑,哪能闻得旧人哭?!”上官夫人哀叹着,说道:“既然人家愿意笑,我只好成全喽。不过这之前我还要多少麻烦一些的,先用水银把她灌了,再浓妆淡抹一番,最后蘸腊,如此她就永远这么光彩夺目地笑喽!”
西门如湖抑制不住五内翻涌,弯腰干呕!白俞晴死不足惜,可这种死法太骇人听闻。
其他人同样惊骇地说不出话来,眼前的情景恐怖至极,可更加令人惊悚的是上官夫人含笑娓娓道来的神态,这神态百倍地狞厉过恶鬼的横眉立目,青面獠牙!
“她是同类呀!”西门如湖惨嚎着,说道:“你他妈的还是人吗?”
上官夫人和属下已不为人觉察地悄悄退后几步,退进了狭窄的走道,她脸上笑容依旧,说道:“骂得好,西门大侠,你肯定还有不少新鲜的骂法,尽情地骂吧。”
上官夫人挥手,心腹上官六向墙壁上猛击一掌,哐啷……一道铁栅栏落下,闸死了走道出口。上官夫人狂笑,可是笑意却从她脸上片片剥落。
“上当!”铁闸内的人惊叫。唐老三挥手打出两颗磷弹,上官夫人早有防备,急旋躲到下属身后。中弹的家丁身上窜起火苗,惊叫着伸手拍打,唐门暗器何等厉害,非但拍不灭,手上还沾了火,抖也抖不掉,摸哪儿哪儿着!哀嚎着倒地打滚。
缪长风、李镖头、钟铭,飞刀、毒针、袖箭连发,上官府家丁倒地一片。暗器飞射密如暴风骤雨,狭窄的走道中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上官夫人和上官六疾窜到折转处仅以身免。
西门如湖拔出宝刀……寒光过处呛呛轻响,两根铁栏应声而断。杜天逸吐气开声,铁掌击飞这两根栏杆打开缺口。七飞鱼贯而出。
隐身墙后的上官夫人看得真切,怪笑连声,说道:“好手段,好手段,你们再试试千斤闸!”
轰隆一声巨响,出路又被截断,这回是一整扇生铁打制的千斤闸。西门如湖急冲向前连劈几刀,一串串火星四溅,可毫无作用。终长风的玄铁桨劈砍上去,也不过是震响声更大而已。
千斤闸左上角打开一扇手掌大的窗子,上官夫人一双怨毒的眼睛贴上来。钟铭捞过一名受伤的上官府家丁,手掐他咽喉喝令说道:“叫你主子开门,快,快叫。”
钟铭手上一再加劲,那名庄丁脸憋成了茄皮色,就是不开口,钟铭大怒,嘎吧一拧断他脖颈骨,伸手再扯过一名上官府家丁。
上官夫人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话语中也不带半点儿人味儿,说道:“这没用,小白脸,我眼睛也不会眨一下的。你尽可以把我那老头子也抓过来拧断脖子!”
钟铭怒极,抡了手中人砸向千斤闸,那名家丁立时脑浆崩裂。
上官夫人的笑声更刺耳了,说道:“我这些人你可以挨个拿了撞,说不定能撞倒千斤闸呢。”
钟铭破口大骂,说道:“老妖婆,你不是人,不是人。”
缪长风手背身后,指间夹了枚枣核飞镖,他猛推钟铭,抬手弹指,飞镖电射。上官夫人毫无防备,闷哼一声向后仰倒。
窗口传来乱纷纷的脚步声、惊呼声,说道:“夫人,夫人,您怎么了,怎么了?”
“嚎什么嚎,我还没死!”上官夫人的声音还是那么尖利刺耳,说道:“不过是丢了一只眼睛而已。”这老妖婆简直不是人,丢了只眼睛仅仅哼了一声。
“扶我起来。”老妖婆的声音传进来。”原来我还想给他们一个痛快,现在你们给我听好了说道:不许往里放毒,不许往里灌水,连那扇窗户都不许关,我要让他们慢慢地死!我要让他们最后相互间喝血吃肉而死!”
老妖婆鬼哭似的笑声远去了。
千斤闸内的人这些话听了个一字不漏,相顾失色无语!原来这才是郑兆北提醒的上官家有诈,几人百倍小心留意了,可还是着了道。只因大家都把上官夫人当人防着,谁成想她已是毫无人性的变态狂,不惜拿自己的丈夫陪葬。
西门如湖还心存一线希望,奔到铁笼前砍断栏杆扛出上官商举到小窗口,说道:“外面的人看看,这才是你们的主人,你们要连他一起困死饿死吗?”
上官六的声音,说道:“别枉江心机了,那不过是个疯子,现在当家的是夫人。”
西门如湖手一软上官商滑落下来,自己也跌坐在地。现在他心似一锅滚沸的油,烫得坐不稳也站不住,团团打转。
其他人静默不语,冷眼观瞧,廖长峰伸手搭在他肩膀上,说道:“娃儿,生死由命,坐下来,我们大家拿个主意,别让大家看扁你。”
西门如湖顿足,说道:“师父,我心焦的是外头的两位姑娘。我们给关在这里了,那老妖婆会放过她俩吗?”
缪长风举了一根手指在唇边,示意禁声,有脚步声越响越近了,外面起了一阵骚动,又是上官六的声音,说道:“姑爷,姑娘,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老夫人有命,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好你个狗奴才,管起我来了,当少爷是李巨吗?”
西门如湖闻声抓紧了廖长峰的手,压低嗓音说道:“咱们有救了,他是我兄弟郑兆北!”
几人呼聚到千斤闸下,凝神静听外面的对话……
上官六冷笑,说道:“姑爷,夫人包扎伤口去了,稍迟就回来的。”
“是吗,蠢才,你是在提醒我赶紧动手。”
刀出鞘声,上官六惨哼倒地,乱纷纷的惊叫,郑兆北断喝道说道:“谁敢出剑,必死无疑!”
一片静默,郑兆北缓和了口气说道:“别拦我,我不想再伤人命,想活的都给我站开!玲,起千斤闸。”
咯楞一声机关响,千斤闸扎扎吊起……
闸门刚启开条缝,西门如湖就地一滚脱困,他窜起抱住郑兆北,不管不顾摇晃着,没轻没生地拍打着,话语有些颠三倒四了,说道:“可找到你了,兄弟,兄弟,我的好兄弟!你救了大哥,救了我们大家!你简直就是及时雨!”
郑兆北挣脱西门如湖,冷静地说道:“大哥快走,我们尚未脱险!”
上官玲扯了下郑兆北衣角,说道:“等等,爹他老人家……”
西门如湖、郑兆北回头,这时千斤闸已吊起老高了,杜天逸解了上官商的穴道,搀扶他弯腰钻出来。上官玲扑向前,说道:“爹,爹,您还认得女儿吗?”
上官商的表情有些僵滞,有些呆愣,可眼神不再是空洞混沌,喃喃道说道:“傻孩子,爹怎么会不认识自己的亲骨肉呢,爹只是近些日子有些糊涂,你当爹疯了么!”
上官玲眼泪扑簌簌跌落,说道:“爹,娘说您老人家疯了,不让女儿见您!女儿出嫁临走前也没能见上您老一面。”
“什么?玲也出嫁了么,我那乘龙快婿在哪儿?”上官商目光一闪,盯住上官玲身边的西门如湖,伸过手。
西门如湖连忙抓住他的手牵到郑兆北身上,说道:“前辈,这位就是您的乘龙快婿,郑兆北郑少侠!我等有幸脱困全靠他。”
郑兆北躬身施礼,说道:“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上官商握了郑兆北的手,口中嗫喏,表情不知是哭是笑。
终长风最后出来,拥了三人向外走,说道:“什么时候了,有闲心说这些,快走,快走,出去再说。”
众人无话,郑兆北、上官玲左右搀架着上官商,折折转转越走越快,可他们还是慢上了一步,地牢出口给鹿砦封堵,其后是黑压压一片张弓搭箭的庄丁。
上官夫人立身于火把通明处,给缪长风坏了的一只左眼草草包扎,隐隐可见鲜血渗透白绫,她披发仗剑,活脱脱一个厉鬼!她说话了,嗓音如铁器刮削般锉割着人的神精,说道:“好,好,真是我的好女儿,好女婿!没想到在上官家中,最先背叛我,同我做对的竟然是我的女婿还有女儿!”
上官玲双手捂脸,泣不成声,说道:“娘,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闭嘴!你若还认我这娘,就像刚才一样用我教你的飞针神技射倒身边的人,动手哇,快动手,从你丈夫开始!”
“不,我不会再给你当刀使!”上官玲放声大哭,说道:“我已经对不起姐姐,对不起姐夫!娘,你才真的疯了,你要毁了这个家!”
郑兆北伸臂揽住抽咽得浑身抖做一团的上官玲,刀指上官夫人,说道:“你这样的人也配为人妻为人母吗?也配享有人世间的亲情吗?你野心勃勃就为了一个权字!岳丈大人仅仅是受了点儿刺激,你就说他疯了,把他关进地牢,你就为大仅独揽!接下来你的眼中钉是李巨了,你布局让他当着外人做下蠢事,借机痛下杀手!这桩桩件件你还想抵赖吗?”
上官夫人给质问得哑口无言,上官商此时还是茫然无措,但是他静静在听,静静在想。
西门如湖接下话茬,说道:“众位弟兄,别再给那疯婆子卖命了,她做了什么你们都看在眼里了。就是刚才,她为杀我们不惜把自己的丈夫,也就是你们的上官大当家的一同困死在地牢里,还有那些为她负伤的弟兄,她不管不问不顾死活!想想吧,你们跟着这样的人会有好下场吗?看看你们用弓箭对着谁,你们从前的当家人,你们的姑娘、姑爷,还有这些你们的弟兄,他们有的带了伤正血流不止!”
“不要听他的,我是当家人!放箭,射死他们,射死他们!”上官夫人声嘶力竭。
众庄丁没有听西门如湖的,也没有听上官夫人的,手掣弓箭僵立不动。
“西门如湖,我的事就坏在你手中!”上官夫人疯狂地喊着,说道:“带上来,带上来!”
几名家丁从一个门洞中推推搡搡带出了五花大绑的无忧、无双,西门如湖一见之下,心抽紧了,手按刀柄……
廖长峰按他手,说道:“娃儿,你没有绝对把握,不可轻举妄动!”
上官夫人笑得象厉鬼哭号,说道:“西门如湖,我知道你神勇无敌,你手中刀更是削金断玉,无坚不摧!”她剑架无忧脖子上,说道:“我要你把身边那些人砍,通通都砍,一个不留!听见我的话了么,要不要我把这小贱人一块块切碎了扔给你?!”
西门如湖目呲欲裂,他知道那疯婆子说得出做得到,她根本不是人!正这时,隐于庄丁中的上官香前冲架开了上官夫人的剑,上官夫人怒喝,与女儿撕打成一团。
又是唐老三先出的手,他一把毒砂掼向当面的人群,顿时呛咳声大作,更有人晕劂跌倒。西门如湖纵身跃过鹿砦,凌空一个盘旋拔刀劈砍,总算他给上官氏姐妹留了面子,用的是刀背,即使如此上官夫人经受不住,哼也没哼一声跌倒。
终长风和杜天逸一出铁桨,一出铁掌,拦挡的鹿砦漫天飞舞,缪长风、李镖头、钟铭随后冲出,各施拳脚,打得上官府庄丁东倒西歪。终长风可没这般客气,挥舞玄铁横扫直拍,鲜血脑浆红白混杂,四下飞溅。
“前辈,不可滥杀!”郑兆北大吼。
终长风杀得性起,哪儿听这个,杜天逸冲上抱住他。
乱纷纷中只听郑兆北喊说道:“众位兄弟,扔下弓箭站在一旁,郑兆北担保你们性命无忧。”
众庄丁本来就不想自相残杀,此时大势已去谁还会不听劝告,纷纷扔下弓箭兵刃。郑兆北、上官玲扶了上官商站到天井正中,上官香松了无忧、无双,再弯腰抱起昏倒的母亲。
院子中静下来了,郑兆北微躬身,说道:“庄老前辈,边老前辈,请您二老共掌大局。”
庄老鬼、终长风脸面上很是光彩,大度地挥挥手,说道:“这是上官家事,事又紧急,就由你这半子当家吧。”
郑兆北再度躬身,说道:“谢二位前辈,那晚辈就不客气。”
正这时,上官商挣脱女儿、女婿的搀扶,大叫说道:“听,马蹄声,西北面,西北面!不好,马匪,马匪!”
众人愣怔,只当他又在发疯,恰在这时寨墙上有庄丁俯身大叫,说道:“马匪来了,西北面!”
众人一惊侧耳倾听,果然有隐隐的马蹄声,再望上官商,只见他双目炯炯不怒自威,哪儿有半点疯癫之态。
众庄丁喜极而泣,扑到近前,说道:“当家的,您老醒了,醒!”
“屁话,我何曾睡!”上官商大声传令,说道:“四门紧闭,弓箭手上寨墙!”
众庄丁轰然应诺,这时马蹄声已如隆隆滚动的闷雷直贯入耳。
天色放亮,众人登楼北望,不由地倒吸抽口冷气。呼啸而至的马匪就如席地而起的尘暴,又好似溃决堤坝的浊流。看不清马匪的人数,但见黄土滚滚遮天蔽日,他们横不成排,竖不成列,乱纷纷裹成堆连成片,狂呼乱喊直冲向前,当真是声势骇人,气焰薰天。
二百名上官家弓箭手跪姿张弓搭箭,老当家神奇的复出,极大地振奋了他们的士气,面对强敌沉着迎战。上官商换过了一件长袍,立于弓箭手阵后,他猛挥手,一阵清脆的梆子声疾响。
嗡……二百根弓弦齐齐震响,盖过梆子声。杀……二百个喉咙齐吼盖过了马匪的喧嚣!二百劲箭齐射,覆盖了马匪直逼上官家的前队!杀,杀,杀杀杀……二百名弓箭手喝喊不止,连番齐射,生生压制住了马匪的嚣张气焰。上官家人真有一套,竟以区区二百人营造出这等山摇地动的声势!西门如湖暗叫侥幸,多亏刚才在院子中用攻心术事先瓦解了他们。
马匪后撤了,撤到一箭地开外,楼顶一片欢腾,欢呼声此起彼伏。廖长峰拍打着上官商,说道:“老三,真有你的,高,高,实在是高!”
群侠也围住上官商,纷纷道贺。
“当家的,说道:“有庄丁报,说道:“马匪中有一人单人独骑过来了,好像是半天风老秦,对,就是他!”
“半天风老秦?!”杜天逸一愣,其他人也脸色一沉,不做声了。恐惧迅速在人群中扩散。
西门如湖不知这"半天风老秦"何许人也,忙问师父。终长风罕有的面色凝重,双眉紧锁,说道:“这老杂种有波斯人血统,眉毛胡子头发都是红色的,极为难缠。”
连师父也这样说了,西门如湖运目着意观瞧;缓缓提马走近的那人果然淡红色的络腮胡子,身材雄壮,跨下铁灰色的坐骑更是百里难选其一的神俊。
庄丁中一位身手不凡的大头目,抄一张铁胎弓,掂了一枝铁杆箭,矮身猫腰到垛口前。他脚蹬弓臂张满弦,搭上铁杆狼牙箭,猛起身金鸡独立大喝一声,撒手放箭。劲箭带了尖利的呼啸,直射半天风老秦。
半天风暴吼一声,出掌拍落劲箭,同时右手一挥,一道疾旋的光环直袭放箭那大头目。众人惊呼,说道:“小心!”
晚了,光环掠过那大头目余势未尽,又贯入他身后一名庄丁的胸口。那是把大号的波斯弯刀!后中刀的庄丁猝然倒地,有弟兄赶上一步扶住那大头目的腰,他的上半身齐胸断落,鲜血在微风中斜喷,淋了身后的人一头一脸。
楼顶上陷入一片死寂,猛然有人尖叫着发足猛奔,收脚不住,跌入天井中。
半天风老秦哈哈狂笑,不急不缓放马到得楼基台地前,说道:“上官家人给我听着!”半天风老秦的汉话挺流利,说道:“你们当家的给圣武珠闹疯了,现在当家的母大虫整治自己人行,俺老秦可是半拉眼睛也没看得起她……”
上官商踏前两步在垛口现身,说道:“半天风,谁说老夫疯了?你在青海一带够狂的,可这是川北地面,强龙不压地头蛇,知道吗?”
“他算什么强龙?老三真会抬举他!”杜天逸也到垛口前,说道:“半天风,有老夫在这儿,你屁也捞不着,滚,快滚!”
原来在青海、甘肃一带,杜天逸和半天风一个贩货一个劫财,几十年的冤家对头了。驴帮斗马匪,小李决胜负!这是青海、甘肃江湖道上的俗话,其中的小李指的就是李总镖头的安远镖局,镖局初创时,他还不到三十岁,人称小李。
半天风仰脸张大嘴,呆望半晌,猛拍一下脑袋圈转马头。
“半天风,后会无期,不送,不送!”上官商大声道。
半天风马背上回头,说道:“谁说俺要走了,赶了一宿路,该歇口气儿。小的们,埋锅造饭,抓紧时间喂脑袋。”
“半天风,你枉江心机了,圣武珠不在我们手里!”上官商又喊。
半天风头也不回了扔上来一句话,说道:“或许是吧,可它没出上官家!”言罢,放马悠闲地去了。
上官商此时才颓然跌坐,紧紧抱住脑袋。身边人聚拢惊问。上官商牙齿得得磕碰,说道:“圣武珠,圣武珠……提起圣武珠我头痛欲裂!”
终长风忙盘膝坐到上官商身后,双掌相叠抵在他背心,缓缓输入真气。西门如湖在身前握住他的手,说道:“前辈,是您曾经拥有了圣武珠,而不是它拥有了您!前辈,您是人,万物灵长,拿出勇气来摆脱噩梦,做自己的主人!”
上官商勉力睁开眼睛,茫然望着西门如湖,说道:“你不是说它是假货吗,怎么会如此厉害?”
“魔由心生,前辈!假做真时亦能煽起心魔!”
西门如湖的话是对上官商说的,却震惊众人,任谁都会这么想,这番话分明是真情实感,难道他小子见过真货?甚至干脆那东西为他所有?缪长风站在西门如湖身后,犀利的目光似乎要穿透他的后脑勺,挖出所藏!
独有郑兆北神情落寞,怅然若失……
匪徒们生旺了火,驱赶来牛羊宰杀,那牛羊是上官家牧场的,庄丁们一个个咬牙切齿。
上官商渐渐平复了内心,睁开眼睛说道:“上官商,上官商……”
一年愈三十许的壮汉到近前,躬身道说道:“当家的,上官商恭候您的吩咐。”
“点数过马匪的人数么,我是说大概人数。”
“回当家的,马匪人数大约在六千到七千之间。”
上官商目光一凛,不再做声,西门如湖问说道:“我们有多少?”
上官商回答说道:“原有一千出头,经过昨夜一闹,怕是不足一千。”
“问题的严重还不在这人数的对比,说道:“缪长风掂须沉吟,说道:“半天风刚才的话透露出两层意思说道:一上官家中有内奸泄密;二是议事大厅中的圣武珠是那个内奸盗走的。”
西门如湖接过话,说道:“红毛鬼一付吃定我们的神情,想来就是等那个内奸的消息了?”
廖长峰说道:“老汉正合计着趁半天风托大,杀他个冷不防呢。按你们两个的说法,倒是要先清除内奸再另有行动。”
“对,事不宜迟。”上官商站起身吩咐,说道:“上官商,将楼中各家各户,不论男女、老幼、伤病,统统集中到院子里。”
“我上官家共大小房间六百一十六间,由一条走廊十二座楼梯相连,……”上官商指着一张详图解说,语气中不无自豪,可是旁人听了脑袋都大了,在这座迷宫中找一个善于藏身的人,真不比在牧场中找一只三条腿的老鼠容易。
上官商分派人手,说道:“通向院子中的出口有八个,劳烦大哥、二哥守在院子中,同时也负责接应各处;通向顶层的出口有四个,江、缪二位少侠一组,四弟、上官商一组,贤婿、钟老弟一组,唐兄、香、玲一组,每组配有十名弟兄,由楼顶一层层向下搜,无忧、无双两位姑娘与上官某留在楼顶巡视,谨防马匪进犯。”
此番安排周密稳妥,内外兼顾,众人没有异意,分头行动。
西门如湖、缪长风负责这"回"字形大楼南侧,带了十名弟兄下到三楼,十名弟兄分两组,每组二人进房间搜查,一人门口警戒。西门如湖、缪长风在走廊拐角处警戒,同时也把守住了楼梯,左望可见整条南走廊,直望见拐角处的李镖头和上官商;右面望可见整条东走廊,直望见拐角处唐七爷、上官香、上官玲。就是说,如有事,每组都能左右策应两条走廊。
十名弟兄逐个房间搜查,渐行渐远了,缪长风以推心置腹的口吻说道:“西门兄,请坦诚相告,圣武珠是否在你的掌控中?”
西门如湖最头疼的就是有人以这种态度问这问题,但他还是狠下了心,说道:“圣武珠在奸细的手中,我们正在抓他。”
“你不是一再说那是假的吗?”
“既知道是假的,你为什么跟着来?”
缪长风气结,说道:“西门如湖,反正我盯牢你了,你一日不开口,我就盯你一日!”
“缪兄还是省省力气盯敌人吧,我们内外交困,情形大大不妙。”
谈话进行不下去了,二人各生闷气互不理睬。挨间房子搜过了,一无所获。守在东拐角和西拐角的两组打出信号,他们都能看到北走廊郑兆北一组,就是说整个三层无异状。四组人顺各自把守的楼梯下楼。
下到二层,依前法施为,搜查的弟兄更加默契了,交流勾通靠眼神手势,静悄悄进行得有条不紊。瞅着南走廊搜查的弟兄越走越远,东走廊搜查的弟兄越走越近,西门如湖不由得心焦了,这些弟兄们是在搜查自己的家,应当不会有什么遗漏的,那么奸细藏身何处呢?
正这时,走廊深处传来一连串的暴喝怒吼,西门如湖惊顾两侧,但见两处拐角的人都背向他发足狂奔。
“北走廊,在北走廊!”缪长风大叫。
西门如湖脚不沾地狂奔,这该死的走廊怎么还不到头!呼喝怒骂声不断,天,奸细有几人?猛然一声霹雳巨响贯入耳朵,在五脏六腑震荡余音不绝。唐七爷的闪电霹雳弹出手。前面几位奔跑的弟兄缩紧身子抱住脑袋,西门如湖撞开他们,转过走廊拐角,看见了……
门口倒卧的尸体,不用说,奸细就藏身在这间房里了。再向前看,走廊里还倒卧着一人,围了几名弟兄在徒劳地施救。西门如湖奔近了大吃一惊,倒地的竟是妙手空空门老六钟铭!他咽喉中刀,眼神已经涣散了。
西门如湖揪起一名弟兄大声问说道:“有几人,去哪儿了?”
那弟兄张大嘴回答,可是西门如湖两耳像给一群苍蝇糊住了,只听嗡嗡声。他只好向这名弟兄手指的方向追。又过一个拐角,西门如湖见向上的楼梯口围了几名弟兄,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仰面横阵于楼梯上的那人,面目虽已焦黑难辨了,可还能认出是唐七爷!
天呐,天,是什么人?居然拔挡回唐七爷出手的闪电霹雳弹,炸死了唐七爷!西门如湖来不及问了,登楼向上追,没见着郑兆北,一定是追下去了,他万分危险!
重回三楼,西门如湖听力恢复了,左侧走廊传来兵刃交击声。他飞奔着大喊说道:“兄弟,挺住挺住!”
再到拐角,西门如湖尚未站稳,就给滚下楼梯的郑兆北撞个趔趄,仰头望楼梯已不见人影儿。
“大哥,他是柳生,倭国杂种柳生!”郑兆北幸喜无碍,还能大叫。不是说他武功高过钟铭和唐七爷,只因为他与柳生有过不只一次的交手经历,熟悉了东西夷出手即搏命的打法,才一路同柳生纠缠到这里。
西门如湖推开郑兆北冲上顶楼。楼顶的景象更惨,七八名庄丁溅血横尸,倭猷柳生正窜蹦着挥刀狂攻上官商。上官商尚能招架抵挡,全仗着无忧、无双一左一右对柳生的牵制,庄丁们在这样的拼杀中根本插不上手。
“好你个倭国杂种!”西门如湖双目尽赤,起手就是一招"鹰击长空"。
若说这世上柳生还怕什么人,西门如湖绝对算一个。他与西门如湖的几次交手,一次比一次吃力,一次比一次心惊。而西门如湖刚好相反,如今有宝刀在手,更增强了他的心理优势。
柳生听声辨人,贴地斜窜,逆了凌空跃起的西门如湖折回出口处。西门如湖快气疯了,虎吼着半空一个折转。柳生又进楼了。
亏了郑兆北阻挡一下,柳生才没能逃脱西门如湖的视线。西门如湖紧咬着柳生追进走廊,柳生胜在身体灵活,直线奔跑却不及西门如湖。柳生清楚这一点,撞开一扇门躲进去。西门如湖心喜说道:你往死角里跑,纯粹找死。
西门如湖侧身靠在那扇门边,略略调整一下自己,走廊传来楼顶阵阵喊杀声,战鼓声,马匪发动击了。原来倭国杂种真的是同半天风里应外合,西门如湖恨得牙根痒痒,他不再迟疑,起脚踹开门,手舞刀花护身冲进去。
房间里没人,这是间客厅,一张八仙桌,几张太师椅,藏不住人的,真是咄咄怪事。
“在这里,在这里。”走廊里有弟兄喊。
西门如湖旋身出门,却见柳生在另一间门口现身。妈的,这小子会地遁法术不成?抬眼见杜天逸在走廊另一头缓步逼过来,柳生给一前一后夹在中间。
杜天逸吐气开声遥发一掌,柳生晓得厉害,一个后滚翻躲进门里,掌力击打的他立身处碎砖飞溅。西门如湖追进那扇门,房间里还是空无一人,巡视一圈发现窗扇微动,他疾步上前推开窗户,刚要探头,就听院中人齐喊说道:“危险!危险!”
西门如湖急忙缩脖子,一道寒光贴着鼻尖在面前闪过。西门如湖惊得头皮发炸,这倭国杂种当真是狡诈阴险。楼下人又喊说道:“他向上爬了,向上爬了。”
西门如湖探头窗外,只见柳生静妙四肢紧贴墙壁,如壁虎般游走。原来他用这种方法从一个房间转到另一个房间的。庭院中的终长风暴吼一声,原地拨升在二楼窗口脚尖轻点借力,十指箕张抓向柳生后背。
柳生像背后长了眼睛,恰在终长风抓到一刹那,单手扣住砖缝悬身荡开。廖长峰十指抓得墙壁一溜火星,滑落下去。
“师父,守在院子,他是我的!”杜天逸这时挤到窗口,西门如湖喊说道:“杜前辈,你老上楼顶!”杜天逸应了声,飞奔着去了。
西门如湖听说过壁虎功,可没见过有人施展,他仔细观察柳生的动作,相信自己也行的。西门如湖出道以来,恰恰因为以敌为师才越战越强的。
有雄厚的内力真气做根基,西门如湖现学现用,紧追着柳生游身到楼顶。楼顶的庄丁与攻寨的马匪激战正酣,二百名训练有素的弓箭手再次发威!柳生兜在他们身后杀向垛口,人过处留下一条血胡同!
西门如湖五内俱焚,眼中喷火,暴吼抡刀斩向柳生后脖颈,柳生矮身躲过。这时杜天逸在左,李镖头、郑兆北在右,与西门如湖呈三面逼杀之势!柳生唯有向前跳楼脱逃了。
柳生垛口上起跳,升入半空像只黑色巨鸟,正是好靶子!
“齐射,射死他!”上官商大吼。
柳生过于托大了,他曾无数次在暗器箭矢激射中飞身脱逃,每一次这样的经历对他都是自信和经验的激增!可这次不同了,他身后是箭在弦上的二百名弓箭手,他们最擅长瞄准一点齐射!在柳生拔挡开数十枝劲箭的同时,更多的箭矢穿透了他。
柳生半空中就成了一只刺猬,落地时发出的是嘎巴巴箭杆折断的声音。
马匪们用长杆抬了柳生的尸身退下去了。西门如湖追到垛口前,狠狠向下淬出一口浓痰。同时心中哀叹说道:常州王你又得逞了,乱源向西北扩散。
西门如湖正当心绪烦乱,偏那缪长风也不看个眉眼高低,非得这时候逼问说道:“西门大侠,圣武珠恐怕又成疑案了……”
“你给我滚远些!我见了半天风也比你亲!”
无忧拉拉西门如湖的衣角,说道:“西门如湖哥呀,干么这么大火气,有话好好说么。”
西门如湖余怒未消,说道:“我讨厌有人年纪轻轻留个山羊胡子装老成!我更讨厌有人狗咬了骨头死不松口!”
“西门大侠骂够了没有?”缪长风真是好涵养,说道:“我就是死咬骨头不松口了,在下说过的,我盯牢你了,你一日不开口,我就盯你一日!”
西门如湖正要发作,郑兆北开口了,说道:“缪兄,我对你说!”
西门如湖猛回头,见到的是一双不再躲避的,平和的,沉静的眼睛,说道:“好样的兄弟,大哥没看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