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佛提妮,请原谅我这么长时间失去联系。我知道我无需向你解释,可是,当我告诉你我常常想你时,请相信我。这是我女儿,阿丽克西斯。你待她能向待我那样好吗——我其实用不着问,是吧?
阿丽克西斯对她的来历很好奇——完全可以理解,可我发现我几乎无法告诉她任何事情。时间的流逝让公开一切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难,很奇怪,是吗?
我知道她会问你许多问题——她天生是个历史学家。你能回答它们吗?你亲眼目睹了整个故事——我想,比起我来,你讲给她听会更真实。
给她原原本本描绘一下整个事情吧,佛提妮。她会感激不尽的。谁知道——她回英国,还能告诉我一些我从不知道的事情。你能带她去我出生的地方看看吗——我知道她会很有兴趣的——带她去圣尼可拉斯吧?
随信附上我对你和斯蒂法诺斯的爱——也向你的儿子们送上我最好的祝愿。
谢谢你,佛提妮。
你永远的,索菲娅读完信,佛提妮仔细折好,装回信封。她望向阿丽克西斯,在她匆匆阅读这封揉皱的信时,阿丽克西斯一直在好奇地研究她的每一个表情。
“你母亲让我告诉你你家的一切,”佛提妮说,“可这真不是个睡前小故事。这个季节快过去了,我们餐馆星期天和星期一不开门,我有时间告诉你。你何不留下和我们住上几天?如果你愿意我会很高兴。”佛提妮的眼睛在黑暗中闪耀着,水汪汪的,是泪水还是兴奋,阿丽克西斯分不清。
她凭直觉感到这可能是她花得最值得的一段时间。无疑,母亲的故事比参观其他博物馆在今后对她更有帮助。如果她能给自己的来历注入生命,何必再去查看冷冰冰的古代文明遗迹呢?什么也阻止不了她留下来。她只需给埃德发条简短信息,说自己打算在这里待上一两天。即使她知道这太冷淡他了,可她觉得这种难得的机会也能让她小小的自私说得过去。本来她是自由的,爱做什么做什么。大海安静了片刻,墨黑平静看上去好似屏住了呼吸。在清澈的天空中,最明亮的星座,猎户星座,被天神杀死又放置在天上的俄里翁,似乎在等待她的决定。
在自己的来历消散在微风中之前,这可能是阿丽克西斯一生中遇到的唯一机会,让她能抓住自己来历的碎片。她知道对于这个邀请只有一种回应。“谢谢你,”她静静地说,疲劳突然袭来。“我很高兴留下来。”
阿丽克西斯那晚睡得很沉。她和佛提妮上床时,已过凌晨一点。来布拉卡的长途旅行、在斯皮纳龙格呆了整个下午、易醉的各色小吃和迈克塔瑟白兰地,合在一起带给她一个深沉无梦的睡眠。
明亮的阳光从厚重的粗麻布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在阿丽克西斯枕头上洒下一道阳光,快十点钟了。阳光让她醒过来,她本能地滑进被单,把脸埋起来。过去两周,她在几间陌生的房间里睡过,每次醒来,总有片刻的迷惑,待适应了周遭环境后,才能把自己带回到当时当下。在她和埃德住过的那几间便宜膳宿旅馆里,床垫不是中间凹下去,就是金属弹簧戳透床罩。早上从那些床上起来时总是很容易。可是这张床完全不一样。实际上,整个房间也不同。铺着蕾丝桌布的圆桌、褪了色的木头矮凳、墙上一组带框的水彩画、门背后挂着一把香气四溢的熏衣草,淡蓝色的墙正好配上亚麻床单:这一切让这间房比家还像家。
她拉开窗帘,耀眼的大海和斯皮纳龙格扑面而来,热气蒸腾中,这座仿佛很遥远,比昨天看起来远得多。
她前一天从哈里阿出发时,压根没想到会在布拉卡停留。她想着与母亲儿时的老太太简单见个面,然后在村庄里小游一翻,就回到埃德身边。因此,除了地图和相机,她随身什么也没带——当然没想到会需要换洗衣物和牙刷。可是,佛提妮很快就来搭救她了,借给她她要的一切——一件斯蒂法诺斯的衬衣当睡衣,用旧了但很干净的毛巾。清晨,在她床头,她发现了一件花上衣——完全不是她的风格,但经过前一天的炎热与灰尘后,她很高兴可以换件衣服。她无法忽视这种母亲般的慈祥——尽管衣服上的浅红淡蓝与她卡其布短裤很不协调,那又有什么关系?阿丽克西斯在房间角落里的水池里用冷水浇浇脸,从镜子里打量了一下晒黑了的脸。她很兴奋,像就要听小说最关键一章的孩子一般。今天,佛提妮将是她的舍赫拉查德。
干爽、熨过的棉布衣服带给阿丽克西斯一种新奇的感觉,她沿着后面昏暗的楼梯走下来,发现自己到了餐馆厨房,被那里新煮咖啡的浓烈香味吸引过来。佛提妮坐在中间一张巨大而满是树结的桌前。虽然桌子擦得很干净,还是看得出肉在这上头剁成肉泥,香草在这上头碾碎的种种痕迹。它一定见证过几千次紧张情绪在厨房的炽热中被慢火炖、大火煮。佛提妮站起身,向她打招呼。
“Kalimera(早上好),阿丽克西斯!”她温和地说。
她穿着一件跟借给阿丽克西斯的衣服很像的上衣,不过佛提妮的是暗红色的,正好配上她的裙子。裙子长及脚踝,裹着她苗条的腰身,飘扬着。昨晚在昏暗中给阿丽克西斯留下的美丽印象没有错。克里特女子雕像般的身材,大大的眼睛,让她想起克诺索斯宫里的弥诺斯壁画,那些逼真的肖像经过几千年的破坏存活下来,但仍有种奇异的简洁使它们更具现代感。
“你睡得好吗?”佛提妮问道。
阿丽克西斯压抑着打了个呵欠,点点头,朝佛提妮笑,佛提妮正忙着把咖啡壶、几个大杯子、茶碟、一块刚刚出炉的面包摆上托盘。
“我很抱歉——这是刚加热的。星期天唯一糟糕的就是这个了——面包师不起床。所以只有干面包皮和新鲜空气吃,”佛提妮大笑着说。
“新鲜空气会让我更开心些,只要能就着新鲜咖啡吃下去,”阿丽克西斯回答说,跟着佛提妮穿过无处不在的塑料带子,来到露台上。所有桌子上昨晚铺着纸桌布全给剥下来,只剩下红色富美家防火面板,看上去有点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