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藉由交还玻璃瓶让混浊的心情清澈一些,如今却只感到更加晦暗不明。
不过我明白一点:我不能将这个得来不易的玻璃瓶还给红彩了。
我想起几年前为了帮欢欢买天上人间的录音带而出车祸的事。当时的心境已相当模糊,只依稀记得是一种高兴却无奈的复杂情绪。而红彩又是带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去买玻璃瓶呢?纯粹是为了多做一点生意?或是慰劳前线阿兵哥的苦闷?还是……
我止住了念头。
这阵子心里的疑惑像雨后春笋般的冒出,仔细想想,皆是庸人自扰吧。我只需要放空心思,认真地过完我的军旅生涯就够了。
一月底,收到欢欢来自美国的第二封信。
这是一封非常短的信,感觉上像是只有“近来好吗?再联络。”那么简单。读信时甚至必须拿出欢欢送我的星星玻璃瓶放在一旁,才能感受到她仍是我的女朋友。现在空闲的时间比菜鸟阶段多了不少,但回信的速度却变慢,写信时总会不时想起红彩,我也得暂时停笔,把焦点重新对正才能继续。
信刚寄出去,农历新年也接着跑来。
过年前连上将寝室旁边一间小型的仓库改建并稍做装潢,办了属于自己的福利社,里面专卖饮料,泡面等零食。价格皆比民间便宜许多,并打算利用盈余添购洗衣机或其他各种福利设备。不过指挥部曾下令禁止各单位私办营利事业,所以一切的买卖皆属地下作业,遇到长官督导便将福利社大门锁上,假装是一间废弃的仓库。反正也鲜少有长官愿意走下一百多阶的楼梯查看阿兵哥的臭寝室,问题并不大。
一切的点子出自于体恤弟兄的小蕃薯。我注意到所有的商品皆来自红彩家的杂货店,大宗批发下单价自然较低,再加上每样东西只赚一,两块,价格不便宜也难。
依照过节惯例,连上加了不少好菜,而福利社的各种饮料也不虞匮乏,可以尽情畅饮,尤其令人高兴的是没有像去年一样因为一道闪电夺走了我的年夜饭。
不过,却来了一个对我而言犹如雷电般震憾的人物。
“今天很高兴邀请到我们东引之花,林红彩小姐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与军同乐,大家鼓掌欢迎她!”小蕃薯喜上眉梢地介绍红彩出场。
红彩大概是刚从台湾回来,看上去脚伤已好,让我宽心不少。她穿着一件粉红色套头毛衣,加上一点淡妆,带着浅浅的微笑,在一群绿压压的阿兵哥当中显得更加娇艳可人,所谓万绿丛中一点红大概就是如此吧。
原本并不想让红彩注意到我,无奈刚好轮到我背值星班长,必须坐在长官桌,躲都躲不掉。
小蕃薯用餐前才讨好般的封了东引之花的名号给红彩,席间更不停地帮红彩夹菜,份量之多大概可以供我吃两餐。小蕃薯力邀红彩来连上吃年夜饭,除了表达感谢供货之意,大献殷勤的表现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偷偷望了一眼坐在隔壁桌的牛皮吴,脸色之差犹如输了五佰万的六合彩,真是一顿餐,两样情。
相对于小蕃薯的海派喜悦与牛皮吴的郁卒寡欢,我只低着头安静地吃饭,鲜少夹菜举杯,更不敢将视线朝向红彩,尽量不让外在的因素影响食欲以及我值星班长的表现。
“詹德立,你都没吃什么菜耶!”红彩在席间也不多话,谁知道一开口便直点我的名字,害我差点咽到一块鸡骨头!
“咳咳……咳…我有…吃……”我把头背向餐桌,咳了好一会儿才恢复。
“你没事吧?”红彩关心地问。
“没…没事。”我一口气把杯中的果汁喝光。
“我再帮你倒点饮料。”红彩隔着值星官,起身帮我添满了一杯果汁。
“谢谢。”我低声道谢。
“来,多吃点菜。”红彩夹了一块不小鹅肉的放入我的餐盘。
我瞄了一眼坐在红彩旁边的小蕃薯,只见他已面如猪肝色,眼睛则像是要喷出火一般地瞪着我。
气氛顿时陡降,要命的是红彩似乎毫无察觉,又帮我舀了一碗汤,添了一点炒面,甚至把自己餐盘里最大的鸡腿分给我!望着眼前的美食,我是绝对无法在小蕃薯如杀敌般的神情下享用,只好藉故如厕,来个尿遁。
从昏暗的厕所走出来,才刚拐一个转角竟又遇到红彩!
东引夜间实施灯火管制,除了室内,户外几乎不点灯。红彩一个人站在栏杆旁望着漆黑的海面,似乎并不害怕。
“你…你也要上厕所吗?我们没有专用的女厕,不过…我可以替你把风。”我有些嗫嚅地说。
“詹德立,你喜欢上东引了吗?”红彩回应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干的话,我记得在第一次见到红彩时被问过一次。
“呃?还好……”一年以后面对同样的问题还是有点难回答。
“你喜欢来我们店里买东西吗?”
“嗯,我喜欢。”这个问题就容易多了。
“那你要常来喔。”
“好……可是连上刚办福利社,连长要我们多捧场,东西也真的很便宜……”
“你知道你们连上的货是跟谁批的吗?”
“眼在天边,近在眼前。”
“呵呵~是喽。只要你来,我可以算你更便宜的。”
“万一我没遇到你呢?”
“放心,我会在的,在你退伍以前,我都会在的。”红彩轻声地说。
我的胸口一下子填满了一种莫名的感动,顺势塞住了我的喉咙。
“而且你不觉得你们少了一种饮料?”红彩见我不出声,接着道。
“哪…哪一种?”我重新振动声带。
“阿萨姆奶茶啊。所以你想喝的话,还是得来喔。”红彩的脸庞浮上一抹微笑,转过身,快速地往室内走去。
我望着红彩娇小的背影,空着脑袋,吹着东引二月的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