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三叔冯岐钰,在冯家所有男儿战死被迫退至天门关,背水一战高呼:“我军元帅将军皆已战死,我等乃我大晋平城百姓最后的防线!本将愿身先士卒,诛杀辱我大晋贼寇!敢死者随我来!”
他冯家男儿临死之前,满心装得还是大晋百姓……
冯家满门的忠骨,可苍天何逼我冯家男儿如斯?!何逼我冯家男儿如斯啊!
血仇上头他忍住哭,一双眼宛如地狱恶鬼,誓要杀尽这天下佞臣暗鬼!可一想到竹简内的字字句句又宛如剜心椎骨痛不欲生捶地痛哭,脑子混混沌沌,哭哭停停,如同疯魔。
哪怕他早已知道冯家男儿结局,可不亲眼看到这竹简所书,当真无法想象他冯家男儿竟是如此悲烈。
他怀抱竹简,披散的头发散乱,红煞如血的眸子望着窗外已经亮起的天,整个人仿佛被一刀一刀凌迟,处在浑浑噩噩悲痛之中,恨不能以刀剖心止痛。
如果不是他命沈青竹奔赴南疆,途中遇到猛虎营方炎被追杀,这五册竹简怕是和上一世一样永不见天日。
他冯家便如前世一般,明明忠勇英烈却被钉在叛国的耻辱架上。
那汹涌滔天的恨,密密麻麻的痛,似万蚁钻心啃食他的骨他的肉,叫他生不如死,整个人油煎火烧一般绝望痛苦。
痛至极致,他浑身麻木抱着竹简哭哭笑笑……
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蒙诛!
世间英雄多枉死,佞臣贼子乱乾坤!
他冯家满门男儿何辜?!这满门的忠骨,满门的热血……竟这样被尽数葬送于南疆。
春桃原本听着屋内冯亦程沉重隐忍的时有时无的哭声,泪如雨下却不敢进去劝慰,此时再听到冯亦程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顿时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
春杏闻声,着急忙慌的穿上衣裳,一边系盘扣,一边从耳房内匆匆出来,问春桃:“大哥这是怎么了?!你怎么守在门外不进去看看!”
春桃擦去满脸泪水,攥住春杏的手:“你在这里守着,别让任何人进去!我去请三姑娘来!”
“好!”春杏脸都吓白了,连连点头。
春桃踩雪一路滑一路跑直扑冯锦桐的院子,一进院子春桃就跪在了上房门口,哭道:“三姑娘!三姑娘快去看看我家大哥吧!”
刚晨练完的冯锦桐闻声掀了帘子出来:“长兄怎么了?!”
春桃一双眼红肿的厉害,哭成了泪人儿:“求三姑娘去看看吧!”
冯锦桐脸色煞白,披风也顾不上疾步往院门外走。
冯锦绣的青竹阁同冯锦桐的碧桐园离得极近,习惯早起正倚窗看书的冯锦绣也听到了动静,他连忙吩咐二夫人刘氏留在青竹阁照顾他的青书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青书一出院门,便看到春桃和冯锦绣身边的丫头疾步跟在冯锦桐身后飞奔往清辉院方向去了。
青书连忙折返回来禀告冯锦绣:“二姑娘,我看到大哥身边春桃跟在三姑娘身后,一路疾行好像往大哥那里去了。”
冯锦绣攥着书的手一紧,想到冯亦程的寒疾,想到这些日子冯亦程的奔波,冯锦绣顿时脊背寒意丛生,掀开锦被:“青书给我更衣,我要去长兄那里!”
“二姑娘外面还下着雪,您这头上的伤……”
“不打紧,我已经大好了!给我拿风毛厚些的帽子即可!”冯锦绣担忧大哥心急如焚,青书也不敢再劝,忙让人备衣,扶着冯锦绣一路踏雪前往清辉院。
冯锦绣刚到清辉院门口,就听冯锦桐立在门口轻唤:“长兄,我是锦桐,我能进去吗……”
得不到冯亦程的回应,冯锦桐立在门外不敢擅入,只能转过头问春桃:“长兄到底怎么了?!”
春桃知道事关重大,只能咬着唇含泪摇头。
“锦桐,长兄怎么了?!”冯锦绣攥着青书胳膊的手起了一层细汗,疾步走至屋檐下,“可是寒疾犯了?!”
“二姐,你……你怎么也来了?!”冯锦桐忙迎了两步扶住冯锦绣。
只听得上房隔扇吱呀一声,春桃忙打帘,只见一身白色中衣被血染透了一半的冯亦程立在两扇门中间。
冯锦绣腿一软,差点儿摔倒:“长兄!”
冯亦程苍白的面色沉静如水,双眸血红,凌乱的发丝已经整理好,整个人气场暗潮汹涌,凌厉的如同来自地狱的罗刹恶鬼。
“冯锦绣、冯锦桐进来,其余人……守在清辉院院门之外,任何人不得靠近!”
“长兄你身上的……”
他先行朝内室走去:“不是我的血,进来吧!”
冯锦绣、冯锦桐让下人都离开清辉院守在门口,两人携手进了上房,见冯亦程背对他们立在炉火前,冯锦绣轻唤道:“长兄……”
冯亦程闭着眼酸疼的眼,他重生回来是为了护住他的亲人他的长辈他的妹妹们!所以……他不能崩溃!不可疯魔!不能倒下!便再恨也不能自乱阵脚逞匹夫之勇杀人报仇。
已经是前世经历过一次的人,他是镇国公府冯家之子,他得撑住,得亲眼看着那些奸同鬼蜮者下地狱去向他白氏满门男儿赎罪!
半晌,他才沙哑声音道:“锦桐把门关上,我有事要说。”
冯锦桐将门关上,和冯锦绣一起走至冯亦程的身后:“长兄。”
他抬眼看着书桌上五册染血的竹简,湿热的气息紊乱,闭了闭眼他才道:“之前没有和你们说,是因为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
冯亦程转过身来,望着面色紧绷不知所措的冯锦绣和冯锦桐,哽咽开口:“祖父、我父亲、二叔、三叔、四叔、五叔……连同我冯家十七儿郎,全部……战死于南疆。”
冯锦绣睁大眼了一口气没有上来险些晕过去,只觉天塌了一般,额角伤口直突突,血液激动到似要冲破那血痂。
“怎么能……全部……全部……”冯锦桐泪水如同断线,哽咽难言,“长兄消息怕是有误!”
上一世消息传来,冯家人也是这般不能相信。
他走至书桌前,手按在那五册竹简之上,手背青筋脉络跳动,悲愤的情绪几乎喷薄而出,又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他两世为人,岂能随随便便被击溃。
“这是冯家军随行史官记录的……行军情况和战事情况。”他拿起两册竹简,“冯家军猛虎营营长方炎,和沈青竹、我冯家护卫吴哲拼死救下这五册竹简。如今沈青竹下落不明……方炎、吴哲身死,竹简上这血,是吴哲的……是方炎的,也是我数十万冯家军的!”
冯亦程将一册竹简放入冯锦绣的手里,一册放入冯锦桐的手中。
看着两个双眸含泪,表情沉重的妹妹,他说:“也好叫你们知道,我冯家男儿不是死于同他国杀伐的兵刃之下,而是死于大晋皇帝的猜忌,死于……大晋国自己人之手!”
冯锦绣眼泪如同断线,颤抖着展开手中那册竹简。
冯锦桐也不敢耽搁将竹简展开,一目十行含泪往下看……
看完一册,冯锦桐泪水决堤,踉跄冲至书桌前,展开另一册,全身颤抖不成样子,哭声狼狈。
冯亦程全身僵硬紧绷立于火盆之前,哪怕他已发了疯死的哭过宣泄过,可双眼酸涩的泪水盈眶。他只觉全身冷到彻骨发抖,哪怕立火盆如此之近也不能缓解,全身冷到发麻。
立在书桌前的冯锦绣,颤抖着拿起竹简,悲愤绝望的只觉呼吸困难,狼狈抱着竹简跌倒在地:“小十七……他才十岁!他才十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