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忍着哭声的冯锦桐,将满腔的悲痛化作愤怒,一双眼冒着火,拳头攥的咯咯直响,转身就往外走。
“站住!你想干什么去!”冯亦程头也没回,就将冯锦桐喊住。
“苍天对我冯家不公!我冯家世代忠良保家为民,何以落得如此下场!我拼了这条明也要去杀了那个狗皇帝!杀了刘焕章全家!”冯锦桐恨意滔天,恨不能连天都捅出一个窟窿,让这大晋国为他冯家满门男儿陪葬。
“拼了你这条命能为冯家满门男儿报仇?!”他转过头,充血的眼望着冯锦桐,“然后呢?!”
“然后?!”冯锦桐咬碎牙龈。
“杀了刘焕章全家?然后你真能去杀了信王?真能杀了皇帝?即便你骁勇无敌真得手了,我们冯家剩下的满门女眷该何去何从?!弑君大罪……你难道要我冯家女眷也随你泄恨的匹夫之勇葬送吗?!我知道你不怕死……你怕不怕死后无颜去见祖父!无颜去见你父亲!”
看着冯锦桐唇瓣嗫喏满目绝望惆怅的样子,他深有所感,硬是压心头滔天的恨和怒火,含泪循循劝道:“祖母是当朝大长公主,你杀了信王和皇帝怎么面对祖母?!”
冯锦桐那涨了满腔的滔天愤怒,如同泄气一般,整个人扶着门软绵绵跪坐下去,涕泪横流:“可我冯家凭什么要落得如此下场!冯家救大晋万民,谁来救我冯家一门忠骨啊!”
“莽夫之勇,人皆可得……”他弯腰捡起掉落地上的竹简,小心翼翼卷好放置在红木书桌上,“杀人最易,也最愚蠢!”
“长兄,心中有章程?”冯锦绣压着心口悲痛,哑着嗓子问。
“兵法有云,善战者,求之于势。我们朝内无权,势单力孤,只有利用形势和民心,为我冯家英灵讨一个公道。”
他将骑马执剑的面人丢进火盆里,火花四溅之余火舌猝然窜起,映红了他冰凉入骨的墨黑瞳仁。
眼底燃烧着滔天恨意的冯亦程已然冷静镇定下来,冯锦桐和冯锦绣满腔怒火恨天怨地的悲愤情绪,也随之缓缓平稳。
已有主心骨,人便不觉那么手足无措一筹莫展。
望着火苗将那小面人吞噬的干干净净,他才压低声音道:“在清辉院,哭过也就罢了!我们上有年迈的祖母、下有幼妹!五婶又有孕在身!所以不能……也不可软弱如泥,倒地不起!必须站着帮扶母亲、婶婶们,撑起冯家!”
冯锦桐和冯锦绣只觉明明病弱清瘦的冯亦程眼神烫得灼人,力量大到让人觉得足以信赖依靠。
“锦桐知道了!”冯锦桐咬着牙。
“锦绣知道!”冯锦绣哽咽应声。
“我母亲那里,我去说!二婶锦绣去说……三婶那里锦桐你去!”冯亦程声音虚浮。
冯锦绣虽然是庶出,可这些年同冯锦稚一起教养在李氏身边,早已经将李氏当成亲生母亲。
“不要提起竹简的事,这是我冯家最要紧的底牌。”他沉吟片刻,又道,“明日除夕之夜祖父他们战死的消息就会传回来,早作准备吧!”
他闭上眼……就是记忆里除夕夜消息传回来时,冯家在漫天璀璨烟火中的绝望哭声!闭上眼,便是整个镇国公府被凄惨笼罩的颓丧不振。
姐妹三人抱成一团,泪如棉线。
一个时辰之后,冯锦桐和冯锦绣浑浑噩噩从清辉院出来,清辉院的一众丫头也都连忙回了院内,烧水、举盆伺候冯亦程洗脸、更衣。
今早春桃疯跑去碧桐园请冯锦桐,后又将一众婢女婆子赶到清辉院外的事情,到底是传开了。冯亦程还没没有来得及去找董氏,董氏人就已经到了清辉院。
进了上房,见冯亦程安然无恙正在更衣,董氏当下松了一口气,用帕子按着心口道:“今儿个一大早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急忙慌让春桃去找锦桐?”
冯亦程看着在软榻上坐下的董氏,摆手让春桃他们退下。
“阿娘……”冯亦程挨着董氏坐下,挽住董氏的手臂眼眶又红了,话到嘴边他沉吟未决,不知该如何开口,只一个劲儿的唤着董氏,“阿娘!阿娘……”
“怎么了你这是?”董氏看着儿子吞声忍泪的黯然模样,笑容有些僵,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毕竟他的长子一向沉渐刚克,何曾在他面前眼红落泪过?
“阿娘……”他深吸一口气抬头,泪水已然断线,知拼尽全力抱紧董氏的手臂,哽咽道,“祖父、爹爹……还有弟弟,回不来了!军报大约明日便会传回来。”
董氏被这天塌了的消息震得半天缓不过神来,脑中空白,面无人色,尾椎骨都被震酥了,差点儿从软榻上滑下去。
“阿娘……”冯亦程一把抱住董氏,“阿娘你别怕!还有阿宝在!”
他泣不成声,在阿娘面前他还是忍不住,他以为他回来了……占了先机至少能和阎王一战,不求打个平手,至少救回一个……哪怕一个!
董氏听到冯亦程的声音,略微回神,涨红的眼睛动了动,紧紧攥着手中帕子,克制着泪水,半晌才伸出手将冯亦程搂入怀中,哑着嗓子说:“你爹爹、弟弟生于武将功勋之家,他们奔赴战场时,阿娘就有这样的准备。曾经你父携子大胜归来,阿娘能为他们摆宴庆功,如今马革裹尸,阿娘也能为他们操办身后事!阿宝别怕……阿娘是这国公府的当家主母!阿娘撑得住!”
记忆里,消息传来,祖母晕倒……婶婶、妹妹们哭成一团,他的阿娘就是这样撑起冯家塌下来的天,时至今日他记得一清二楚。
阿娘虽然不会武功,未曾上过战场,可比那些铁血男儿更坚韧刚强,否则……也不会留下那封《问皇帝书》带婶婶们绝然自尽。
可母亲的丈夫和亲子都命丧南疆,他心里得多苦多难受?!他知道阿娘心里拼着一口气,他不是撑得住……而是知道作为主母他必须撑住。
冯亦程抱住董氏:“阿娘,没事的……在阿宝面前,阿娘不用强撑!阿宝陪着阿娘……永远陪着阿娘。”
董氏紧咬着牙关,轻轻拍了拍冯亦程抱着他的手,鼻翼煽动,闭上眼,泪水立时如断线一般。
腊月二十九,大雪,镇国公府主母世子夫人董氏、二夫人刘氏、三夫人李氏、四夫人王氏、五夫人齐氏相继得知镇国公府男子皆损于南疆,悲痛不已。
在整个大都城都充溢着年节喜气之时,镇国公府却被笼罩于阴霾之中,府内不知情的妾室和婢女、婆子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同寻常,谨守本分不敢喧闹。
大长公主长寿院上房内,世子夫人董氏还算稳得住,他紧紧握住庶女冯锦瑟的手安抚他莫怕。
二夫人抽抽嗒嗒正抹着眼泪,三夫人丢了魂一般坐在那里面无人色。
四夫人本就性格软弱,要不是五姑娘六姑娘这对双胞胎庶女立在他身侧紧紧握着他的手,他早就撑不住倒下了。
只有五夫人同世子夫人董氏一样强撑着,挺直脊背坐在那里,眸色通红双手护着肚子,咬紧了牙关一语不发。
冯亦程、冯锦绣和冯锦桐、冯锦稚、冯锦昭、冯锦华、冯锦瑟都挨着自己母亲坐着。
大长公主拨弄着手中佛珠,闭着眼,眼角藏不住的泪光终究从脸庞划下来。
“老五的媳妇儿大着肚子,老四媳妇儿性格软糯顶不上用场,这辉煌了百年的镇国公府如今走到这一步,来路……还要靠老大媳妇、老二媳妇儿和老三媳妇儿撑着!”大长公主尽显疲态,“该准备的准备起来!别等……别等消息传来回来我们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