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儿媳知道了!”董氏含泪点头。
“国公爷、老大、老二、老三和老四、老五,还有……十七个孩子!运回来棺椁肯定都是临时凑合!”大长公主一直闭着眼,眼泪还是不断往外冒,“国公爷的棺椁是早就备下的!今儿是腊月二十九恐怕棺材铺子都关门了,老大媳妇儿……”
不等大长公主说完,冯亦程已然开口:“那就等消息传回来,我们去借,向这天下借……”
大长公主微微睁眼,烛光刺得他酸胀的眸子生疼。
“祖母,唯有将英烈至于惨地,让这天下看到我冯家为这江山,为这万民做了什么,方能让那些害我冯家者心虚,让今上念我冯家功绩,优待我冯家遗孀,护我冯家遗孀免受戕害。”
冯亦程心里清楚,在不造反这个前提之下,只要是对冯家有利的祖母都会同意。
大长公主望着冯亦程,点了点头:“就按阿宝说的做。”
“等大事过后,家中妾室如有想另寻前程的,发还身契,人许五百两,让他们走吧!你们各自安顿各自房中,就不要辛苦你们大嫂了。”大长公主本着那一点点慈心,犹豫了良久又道,“你们若也不愿意在这个家守下去,届时也可自行离去!你们也别怕……就算你们离开了国公府,只要我在一天,国公府也永远是你们的家。”
大长公主一番话触动二夫人刘氏、三夫人李氏和四夫人王氏情肠,三人捂着嘴又哭了起来,为他们的丈夫也为他们的儿子,即便已经痛哭过好多场,可想起来丈夫和儿子,还是绞得人肝胆俱裂。
“母亲,我答应过大郎,他为民守大晋,我为他守冯家,荣辱与共,生死相托,此生不负。”董氏提到丈夫声音难以言喻的温柔,“他虽已死,誓言犹在,我此生不负冯家,生是冯家宗妇,死亦白氏亡魂。”
长公主点头闭上眼,泪水涟涟,已哽咽难言。
冯亦程握住董氏比他还冰凉的手,轻轻搓着试图温暖董氏,上一世……他的母亲董氏,是真的做到了他所说的。
其实,他的母亲和诸位婶婶能有他祖母这般明事理的婆婆,也是有幸。
此生,他再也不想看到母亲和婶婶们以自尽为冯家求公道的场面。
或许是他胸襟太窄,记忆里今生都无法放下祖父、父亲、叔叔、兄弟们的死。
重生归来……他活着就只为报仇讨债!所以他很是希望母亲、婶婶们可以走出丧夫失子的阴霾。甚至可以再嫁。
冯家的所有仇恨的泥潭……有他足矣。
从腊月二十九到除夕这天,格外漫长。
就像死囚已经知道必死,却不知道悬在头顶的那把刀何时落下。
冯亦程坐在假山凉亭之上出神,直到卢平前来对他回禀吴哲身后事,他才回神。
“按照大哥吩咐,属下除了将两百亩上好水田的地契给吴哲的父母送去,还去账房支了五百两银子一并给了吴哲父母妻子,告知吴哲父母吴哲是奉命出行遇到了强盗,吴哲丧葬一应花费都由国公府拨付。吴哲的媳妇儿二月份就要生了,也算是留了后,大哥不必太难过!”卢平说道。
冯亦程点了点头,表情略显疲态:“辛苦平叔了……”
他两世为人,经历了两次,要是撑不住就枉费苍天让他回来的这一番好意了。
卢平见春桃带着陈庆生从假山下而来,这才长揖到底对冯亦程行礼退下。
陈庆生和卢平在假山台阶处相遇,笑着行了礼,便匆匆前往凉亭。
“大哥!”陈庆生行礼。
“今日是除夕,原本该让你举家团聚,可我这里有件要紧事要着信得过的人去办,只能辛苦你!”他紧握着手炉,眉眼低垂,声音沙哑。
“大哥请讲!小的万死不辞!”陈庆生忙道。
他抬眼望着陈庆生,慢条斯理开口:“今夜能会有南疆的战报传回来,你多带些人守在城门口,一旦看到背插令箭八百里加急的战报传回来,务必让大都城百姓都知道,想办法引百姓来镇国公府门前。”
大晋国自古以来,若是捷报信使会在进入大都城门便高呼捷报战况,要让百姓知晓同庆。
若是凶讯,信使在入宫之后面圣后才会呈上军报。
若主将身死,则宫中会派人通报战将家眷备丧。
经过冯亦程前番一闹,如今整个大都城的百姓对冯家和南疆战局都异常关心,若信使入城不报,再有人有心引导……百姓自会来镇国公府门前等待宫中派人来向镇国公府通报战情。
冯家满门男儿尽亡的消息传来,他要大都城的百姓亲眼看到他们冯家为护大晋做到了何种地步,要让百姓们看到冯家惨烈……和冯家人同悲!
如此,皇帝只要稍对冯家有所动作,必定激起民怨民愤。
皇帝向来爱虚名,他只要还忌惮史官公笔,还畏惧民怨滔天,即便有斩草除根之念也必不敢对冯家遗孀下手。
陈庆生虽然不知道冯亦程这是要作什么,还是点头应了下来:“大哥放心。”
“另有一件事,你尽力去查,若差不清楚也不要紧。”他睨着不远处的雪中红梅,道,“两个月前由忠勇侯负责筹备送往南疆的粮草,都经了谁的手,我想知道名字。”
事涉朝堂,陈庆生当下很是意外,可因知道这批粮草大约和南疆战事有关,想也没想便一口应了:“大哥放心,小的定不辱命!”
除夕的天还没有黑透,空中已绽开一朵朵璀璨烟花。
冯亦程立在廊下,静静仰头望着天,等待消息传回来。
眼眶发红的春桃抱了件厚实的大氅走至冯亦程身后,替他披上道:“大哥,表哥已经照您的吩咐亲自带人守在城门口了,不过现在这个时辰大都城城门已经都关了,今日怕是不可能有消息了,您多想无益!还是先去大长公主那里吃年夜饭吧……”
“走吧!”冯亦程拢了拢大氅,扶着春桃的手,在一众低眉顺眼的丫头簇拥下踏出清辉院大门。
谁料,刚出来,就见冯锦桐独自一人立在清辉院门口,仰头看天上的烟火出神。
约是听到院门打开的动静,冯锦桐回神挪了两步走到冯亦程面前,张口音调沙哑:“长兄……”
他抬手拂去冯锦桐肩膀上的落雪,勾唇对冯锦桐笑了笑:“在这里等我?”
冯锦桐点了点头,泛红的眸子险些拦不住眼泪,忙低头掩饰。
他只是想起去岁时,镇国公府灯火通明,因为人多孩子多充满着繁盛兴旺,仆妇、婢女和下人忙忙碌碌在角门进进出出,到处都是喧嚣的嬉笑声。
大人把酒言欢,他和冯锦稚带着小十七和一帮孩子提着灯笼在冯亦程这清辉院里闹,冯亦程和冯锦绣坐在廊下谈天笑着,一派欣欣向荣、生机勃勃的景象。
今年,整个镇国公府依旧是灯火通明,但……仆妇、婢女观主子情绪不好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少了嬉闹声,国公府安静的让人觉得冷清。
知道冯锦桐心里难受,他笑着攥住冯锦桐冰凉的手:“走吧……”
望着从容平和的冯亦程,冯锦桐只觉得长兄身上好像充满了不惊不惧的力量,一颗心也跟着平稳了下来:“好……”
他和冯锦桐刚走出两步,就瞧见不约而同来了清辉院的冯锦绣、冯锦稚。
冯锦绣和冯锦稚,也是来冯亦程这里找主心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