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可要比前几次考试舒服多了,毕竟是在御前。
皇帝出了考题,坐在高台龙椅之上,端着茶盏喝茶。他放眼看着大殿内,靠前坐着的年轻才俊,才隐约觉得自己老了。
大约是心里突然不是滋味,皇帝更是懒得循例在下去走走看看,摆了摆手让太子代劳。
因着秦朗是冯亦程的妹夫,太子在秦朗身边多停留了一会儿,倒是没有认真看秦朗写的是什么,只觉得秦朗的字迹十分清秀干净。
殿试结束之后,刘氏派人去问了情况,秦朗说虽然现下还不知道能拿到什么名次,可自问已经尽己所能答到最好了,可此次殿试人才济济,能拿到什么名次全看天意。
冯亦程倒是觉得,秦朗的名次不会低。
秦朗是今上单独提出来,称赞为世族子弟表率的人物,主考自然要卖今上的面子。
隔明日一天,后日张贴金榜。
第二日清晨,冯亦程在清辉院练完红缨银枪,替冯亦程办事的佟嬷嬷便回来,给冯亦程带了两份名单。
“这一份是姑娘吩咐去查,在各家客栈落脚的赶考考生,有才气者落选……且心存不瞒的考生名单,上面圈出来的是已经离开大都的,没有圈的是还滞留大都城,约莫是想等着看金榜贴出来,看到底是谁高中的。”
佟嬷嬷又将另一份名单展开:“这分名单,是卢平亲自去查的各家采买情况……”
冯亦程接过春桃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脸上和颈脖上的汗,吩咐春桃备水。
春桃将已经温了的茶递给冯亦程,转身去吩咐厨房备水。
“说来也巧,今儿个一早卢平去了都城最大的米铺子,还没来得及开口打听,那伙计便认出了卢平,他以为卢平是二夫人派出来替二姑爷采买的,那伙计便笑着说,咱们府上二姑娘做事也忒谨慎了,人家吕相府、陈太傅府、工部侍郎武府、还有抚军大将军张府,人家都是会试结束就派人大量采买红纸、炮仗,屯米准备殿试放榜之后食粥!”
“可咱们二姑娘一直没有动静,好不容易派人来让送施粥的米到府上,还不如人家吕相府和陈太傅府上的一半之数多!还笑着问卢平是不是二夫人这个做长辈的知道了……特地派卢平来再添买些。”
牵扯上的……可都是朝廷重臣。
张端睿的府上也提前采买了?
冯亦程将手中茶杯递给佟嬷嬷,拿过名单看了眼,张端睿最大的儿子不过才十一岁,也参加殿试了?没听张端睿说啊……
佟嬷嬷见冯亦程目光落在抚军大将军府上,忙道:“抚军大将军的兄长早亡,寡嫂此次带着长子来大都城应试,寄居大将军府中,抚军大将军的侄子此次也在殿试之列。名单上剩下的,都是从各地赶来的在都城里买了宅子,或是寄居在叔伯、外祖家的官宦子弟。”
细算时辰,此刻主考还未开始同皇帝商议名次。
冯亦程将提前采买庆贺施粥的府邸名单交给佟嬷嬷:“让人将这名单悄悄传扬出去,就说这些官宦勋贵府上都贿赂了主考官,所以必会保证……这些人必都在前十之列!”
“再派人装作商人或学子……将此事在大都城中传扬开!”他手指点了点第一份名单,“务必传到这些落榜考生耳里,一定要快!可让平叔安排人鼓动这些考生……在放金榜之前敲登闻鼓,求皇帝主持公道!”
冯亦程一边想一边道:“登闻鼓一响,皇帝必会查此次科场舞弊之事,可若是在金榜放出之前这些人的名字果真在前十,那皇帝便更会重视,更要细查!就端看这些读书人,是敢用命为自己寒窗苦读数十年博一个公道,还是在权势跟前屈膝。”
“是!”佟嬷嬷应声,转身匆匆去寻卢平办事。
大哥要做什么,佟嬷嬷一概不问。
皇帝寿宴之后,如今大都城内引人注目的便是此次殿试之后,状元到底是花落陈太傅府,还是吕相府,亦或者是哪个寒门子弟能够摘得。
赌坊里甚至已经开了赌局。
不知谁人泄露了内定前十的七人名单,称吕元庆、吕元宝、陈钊鹿、武安邦、张若怀、林朝东、汪成玉,都是勋贵官宦子弟,这七人各自府上早已给主考翰林学士文振康打过招呼送过礼。
还有人提起张若怀一个举人考了几次都没有考中,怎么这一次突然就一口气成了贡生要殿试了。
也汪成玉的同乡,称这位营州刺史的儿子汪成玉,出口成脏,胸无点墨,营州之时……每每文人才子诗会,他总是贻笑大方,这样的人若是在殿试前十名,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除却大都城中吕相的两个孙子与陈太傅的孙子无人诟病之外,其余四个人老底被揭了一个底朝天。
魁首客栈内,在学子间名气极高的薛仁义因为落榜之事极为不服气,一个劲儿的喝酒,非要在这里等金榜出来。
他以为自己在会试中即便是得不到一个会元,也绝对在前十,断断不可能落榜!此事听说了前十名单,正在痛斥此次科举果然有猫腻:“汪成玉那是个什么人……那就是个草包!我薛仁义落榜,他进了……说出来谁信?!”
薛仁义的同窗都在安慰他。
坐在客栈一旁的汉子喝了口小酒道:“你们光在这里嚷嚷有什么用啊,有能耐就学人家镇国世子,去敲登闻鼓为自己讨一个公道!当初镇国世子登闻鼓一敲,陛下可是连信王这个嫡子都给贬为庶民流放永州了!”
正在安抚同窗的举子转过头,有点儿烦那汉子的火上浇油:“人家镇国世子当初可是握着记有行军记录的竹简,我们什么证据都没有……”
“怎么没有证据啊,这名单就是证据……你们若敢用命为自己博一个公道,就敲登闻鼓啊!有人舍命敲了登闻鼓,那陛下肯定要掂量一下查一查!若在金榜还没放出来之前,这七个人真的是前十,那陛下听了还不得慌?”那汉子夹了筷子菜塞进口中,“连我这粗人都能想同的道理,你们这些学问人想不通?”
汉子笑眯眯端起酒杯,已然也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只有金榜还没有放出来之前,甚至那些主考官和副主考官还没出宫之前,你们便敲了登闻鼓面见圣上,这早早泄漏出来的名单才能起到最大作用!”
几个落榜的举子你看我我看你,竟觉得这醉醺醺的汉子说得有理。
“我看……你们是害怕得罪权贵,所以也不敢吧!”那汉子搁下手中筷子,用手抹了抹嘴,“我也是穷苦人家出身,最见不得那些官宦人家仗势欺人!”
那汉子一副江湖游侠做派,道:“你们若敢敲登闻鼓……这棍子我帮你们这些寒门出身的举子挨!好让那些权贵看看,我们穷苦人家也有硬骨头!”
那已经喝的醉醺醺的薛仁义,一把砸了自己手中的酒杯:“我薛仁义好歹也是读圣贤书的,哪里能对权贵折腰?!我要去敲登闻鼓!哪怕舍了我这条命,亦要替我等寒门学子求一个天公地道!”
薛仁义说完,端起桌上的酒壶仰头一口灌尽。
薛仁义的同窗连忙站起身劝薛仁义,说大不了来年再来。
可薛仁义却说:“权贵只手遮天,徇私舞弊、贪墨渎职之事屡见不鲜,这些年更是愈演愈烈,你们自己看看……寒门之子出头越来越难!若我等不作先驱者,纷纷对权贵折节屈膝,这偌大的晋国……将再无寒门读书人容身之地!你们若还有血性便随我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