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黄昏,天空堆满乌云,它们挨挨挤挤,仿佛要把整个大地团住。地面上无数的山脉禁不住天空的逼迫,似已窒息,发出低沉而急促的喘息。
  喘息惊动了凝滞的空气,如得到冲锋的号令一般,涌向低矮的云层。气流终于集结起巨大的力量,在一次照亮天地的霹雳中撕裂了云雾。云层却好象一面亘古的盾牌,边抵挡着闪电的刺穿,边移动向山脉的顶峰。撕裂的空隙里开始落下豆大的雨滴,一瞬间,天与地都倦了似的,不再有任何声息,云层也放弃了它的执着,雨水就在那时一发不可收拾地瓢泼而落。
  这是鲁南很平常的景象,暴雨降临,浇透了人们的衣服,也冲散了人们欣赏美景的兴致。路上几乎没有了行人,仅有的几人也在匆忙行走,想找到避雨的地方。
  只有一个人在大雨中漫步,他既不想躲避大雨,也不想欣赏美景,如果一个人知道等待他的是死亡的时候,他就不会急着去面对,并且对待周围一切都冷然视之。他不得不迎接死亡,不得不继续前进。无处可避就是让人勇敢面对。人们从他身边擦过,丝毫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略显沧桑,有一张成熟冷峻的脸。紧张不安的神色就藏在他目不斜视的瞳仁里。他没有兵器,双手自然下垂,见过世面的人都能感觉出这是一双杀人的手,一双隐藏得最好的兵刃,死在这双手底的人一定不在少数。
  突然,他的脚步停滞了,隔着雨雾,他隐约看见了一处茅舍和一片竹林。
  夜来了,雨小了,竹林在雨丝中被浸润成朦胧和妩媚,娇翠和玲珑。
  茅舍的纸窗里散出柔和的淡黄色的光晕,映照着雨丝的飘渺情致。
  他久久地沉入这清雅的意境中,细细品味心头的澈悟。
  就在雨声最为幽眇时,杀气从竹林里流出来,迅速将他包围,吞噬掉他澄定的心灵,无情地摄去他心头的温暖。
  这个世界上总是有许多事是你不想做而必须去做的,被逼还是无奈都不重要,而最后的结果,无论好与坏,却必须你自己独自承担。
  厄运便如大雨,无处可逃。
  死神降临时,你敢不敢回头呢?
  他立刻进入到临战状态,肌肉象绷紧的钢丝,手象锋利的镰刀。
  尖锐的眼神,敏捷的身体,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酷微笑,他浑身充满了反抗和挑战命运的色彩。
  杀气缩了回去,使出杀气的人明显恐惧了。
  又有谁不害怕轻视死亡的人呢?
  他轻声叹息了,然后慢慢从怀里摸出一方丝帕。雨水已经浸湿了丝帕,使那上面的一对漂亮的鸳鸯绣更加栩栩如生。
  他小心翼翼地如同爱抚情人的身体般摩挲着丝帕。
  那一刻,他心中是盈盈的无限温柔了。
  杀气完全退去,四周重新显出孤独的美丽。
  他收起丝帕,大步走入竹林,走入方才的恐慌所在。
  当一个人把死亡看成是人生必不可少的宿命时,死亡便没有威胁的威力了。
  竹林深处幽静昏暗,雨水透过一切间隙,落在地上,汇成一道道小水流,交壑纵横。
  在散发轻微泥土芳香的地面上,留有几对清晰的脚印。
  但世间总会有如此情景,就象平静的湖面被石子打破,广袤的草原兀起高峰,整体的和谐永远也不可能长久。
  他嗅出这宁谧祥和的氛围里搅入了浑浊的血腥味。
  血腥气带给平常人的只有浓重的不安,可他没受一点影响,依旧石头般镇定。
  一道平静的溪流在眼前淌过,似乎看不出什么不同之处。他俯下身,在黯淡的雨光中凭借丰富的经验一眼辨出水流里混杂的血丝。
  他毫不犹豫地起身向竹林的最深处行去。走了几十步,就看到黑暗中横七竖八倒在血泊中的数十具尸体。
  血腥味加倍地浓重起来,让人产生不可抗拒的呕吐感。
  就在这些失去生命的躯体边缘,席地端坐着一个人。这人显是受了重伤,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剧烈喘气,仿佛随时都会断气,可他的眸子里依旧充满了戒备和杀机。他狠狠瞪着从竹林外走进来的人,不知何时杀气已经布满他全身,并逐渐向外辐射。
  站着的人很快被包裹在杀气里。这次他没有抵抗,而是轻轻皱起眉头。因为他看清了对方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孔和身上被洞穿的几十处伤口,还有两柄支撑着身体不倒下去的金银双锤。
  “洪三?”他问。
  “你是谁?”洪三口气里也充满杀意。
  来人掏出了丝帕,抚摩着道:“乔三木。”
  杀气顿时撤去,洪三脸显惊喜道:“原来是你,你不是赶去隐龙庄了吗?”
  乔三木道:“我遇到了阻截,有个刺客一直在追杀我,好象是我的影子一般,好几次我都差点死了,幸亏阎罗王特别关照我。”
  洪三道:“原来是这样,那家伙还跟着你吗?”
  乔三木道:“五天里他应该不会来骚扰我了,因为他的背部被我砸了一拳。”
  洪三笑道:“我就说嘛,想杀你的人无疑也同时在自杀。”
  乔三木近前扶住洪三道:“你这个红枫山庄的庄主却为何身在此处,又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洪三就把几天来发生的事情对乔三木和盘托出。
  “你是说最后出现一个道人把你救走的?”乔三木惊诧地问。
  “是的,虽然他遮了面,但我知道他一定是以前我那位好兄长,也就是红枫山庄的旧主人。”
  乔三木道:“那你为何又重新返回此地?”
  洪三道:“我想埋掉这些跟我出生入死的朋友们。”
  乔三木赞道:“洪庄主果然有仁义!我来帮你挖坑,你重伤在身,不便行动。”
  洪三道:“那不行,我要亲手挖。”
  乔三木便由着他。两人直干到天亮,终于埋妥了五位亡灵。
  “下一步你要去哪里?”乔三木问。
  “平儿她们一定会想方设法赶去隐龙庄的,我自己还没考虑好。”
  乔三木道:“你便跟着我走吧,反正我们都是一个目的,但是在去隐龙庄前,我们还要接应邓百舸他们。”
  洪三道:“为什么?”
  乔三木道:“因为我打听到九华山上发生了变故,水月先生失踪了,这恐怕和天风堂有关,我猜身为弟子的邓百舸会顺路上山拜别恩师,万一他们一干人中伏被擒,我们就将处于最不利的局面了。”
  洪三道:“消息属实吗?”
  乔三木道:“不会有假。”
  洪三道:“那好,我们这就起程到九华山。”
  乔三木担心道:“你的伤……”
  洪三大摇其头道:“不碍事的,都是皮肉伤,血流的多了点而已。到前方小镇,弄只烧鸡吃吃,很快就补回来了,何况还有你这天下第一铁拳镇三关在我身边,放心吧,我离死还早着呢。”
  乔三木笑笑,又摸出丝帕轻拂着。
  洪三叫道:“若不是看见你摸这帕子的样子,我还不相信你是乔三木呢。这天下谁人不知铁拳镇三关对他亡妻的爱恋已经登峰造极呢,真是痴心儿啊。”
  乔三木沉默不语,收起丝帕,大步而去。
  洪三追着喊:“装酷也没用,你本来就是女人心。”
  乔三木回身道:“你呢?你何尝不是在惦记着平儿?”
  洪三干笑两声道:“不说这个,说这个太费神,咱们还是说吃吧,你看能不能在前面先给我弄只鸡腿尝尝,我吃了东西也好走得快些。”
  乔三木笑着搀住他,两人慢慢走出竹林,离开那五个凄凉的坟冢。
  安徽境内的九华山,乃武林奇人水月先生的隐居之处,其妻古天香也是一位武林高手。说起水月先生和古天香这夫妻二人,却真是前世结下的一段姻缘。由于父辈关系很好,一岁的古天香就被指婚给尚未出世的水月先生,水月先生本名木千楼,却是名震大江南北武林世家木家的后人。在水月先生十二岁时,比他大一岁的古天香就真的从心底喜欢这个前生注定的丈夫了。
  可悲的是,古天香的名字虽好听,人却不和名字一般,无论是长相和内在的气质,都并不秀气。没人敢恭维她的长相,虽然长的丑并无罪过,但她那种教人心寒的心劲流露在面相,使得人们不愿接近。其实,表面的她语带温和,笑容盈眸,对人和气备致,贴爱有加,几乎达到完美的热忱来迎接每一个人,但恰恰是这一份有悖常理的热情,让人们感觉她内在的、不可告人的隐秘。
  相反,水月先生却是一个不爱说话的英俊男儿,从小极具武学天赋,遂拜在云台山天河大师的门下为徒。拥有奇智异禀的他并不喜欢古天香,但迫于无奈,十八岁时不得不和古天香结婚。当时的水月先生,在武林已经小有名气。
  之后的日子里,水月先生的精神世界是相当痛苦的,为了缓解这种痛苦,他从家中迁居到了九华山上,方便种植花草,与大自然为伴,聊以抒情。古天香亦跟着住上山去。二人之间的生活没人知道内情,婚后古天香为水月先生生下一女,名为木红棉。
  在木红棉十岁的时候,水月先生的武功已经自成一派,开始收弟子了。大弟子和二弟子都是古天香引荐的,一个叫刘一重,一个叫韦青青,水月先生虽然收此二人,但心里却不怎么重视。
  几年后他亲自下山数月,于江南寻觅了四名弟子,征得他们家人同意后带回九华山。新收的四个弟子都有武学慧根,甚得他的钟爱。三弟子唐尘,聪明好学,机敏果敢;四弟子杨京,厚道稳重,处事不乱;五弟子林孤海,风流潇洒,是个鬼机灵,六弟子邓百舸,友善又刁顽,几乎拥有其他三个师兄的共同性格,时常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这四人上山就聚成一伙,跟师母偏袒的大师兄刘一重和二师姐韦青青不相交往,而那个木红棉已经十五岁了,偏偏在骨子里象水月先生,一股男孩子气,开朗大方,活泼调皮,水月先生所钟爱的四个弟子都很喜欢她,木红棉却最喜欢和邓百舸玩耍,还学师兄们一样亲切地叫他“凳子”,所以当发生重大分歧时木红棉总站在邓百舸这一边。
  邓百舸等四人跟着师父学武差不多三年,闷得快要变成疯子了。一日邓百舸心生烦意,便取了银两独自偷下山去,接着就发生了一连串令他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