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官兵包围封锁,水月先生却视作无物,他通过窗子跃进了酒楼,站在天井上。
  刘一重本打算离开酒楼,到外面迎接曹化淳下轿,但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实在没有他巴结的位置,于是正在盘问店主。那店主一脸苦相,想着招待好这些人就有大把的银子赚,若出现疏漏闪失,轻者砸了店面,重者小命不保,只好胆怯地观望着刘一重的一举一动,眼光里满是无奈的祈祷。
  刘一重走到店主身前,道:“赶快去将闲杂人赶走,只留下掌厨的。”店主唯唯点头称是,步入后堂,韦青青看他慢吞吞的样子,不由心烦,道:“老家伙,你快点。”店主陪笑脸道:“我怕……”韦青青恼羞成怒道:“怕!如果人死了就不害怕了。”说着晃身在店主面前,伸手推去,那店主下意识用手格挡,碰上了韦青青的皮肤。韦青青大怒,一掌将店主劈翻在地,江过云在旁边叫道:“这该死的老家伙,杀了他!”韦青青目露凶光,才要下死手,突然觉得眼前黑影闪过,自己打出的拳头不受控制,被一股强大的力道引向旁边,直朝江过云打去。
  江过云惊跳而起,只觉得一阵热辣辣的气浪扑面而来,知道有人作梗,当下不敢怠慢,脚下立起拴马桩,右手使出小擒拿,“啪”一声将韦青青打来的拳头死死扣住,饶是如此,上身依然后仰,刘一重飘身过来,扶住她的肩膀。韦青青已然大叫道:“究竟是谁?快滚出来!”语声里满是惶恐,原来这一拳打出,她竟觉得耗尽了所有力气,身心有空虚脱力之感,而手腕却麻木不灵。
  分布在酒楼四角的卫队官兵根本没看清怎么回事,一时也不敢冒上。
  刘一重眼睛望向空荡荡的天井,冷声道:“阁下好功夫,还请现身一见。”
  江过云抓剑柄的手加了几分力量,额头上渗出冷汗,道:“重哥,魏公公就要来了。”
  刘一重继续对着空荡荡的天井道:“阁下如若是来谋害公公的,还请快些离开,公公手下全是良才猛将,不似我们这般技艺差强,到时候只怕阁下插翅难飞。”
  天井里突然响起一阵大笑声,震得众人耳鼓生疼,这人笑过之后方道:“我倒要看看有谁能留得住我!”
  门外响起尖细的声音道:“什么人在背后说杂家的坏话呢?”
  刘一重叫道:“啊!大人!”顾不得危险,单膝下跪。余人都跟着跪倒在地。
  天井里的声音激愤道:“身为我水月先生的徒弟,竟然给阉贼下跪,脸都被你们丢光了。”
  话音落下,酒楼大门竟轰然洞破,由八个人抬的鱼龙戏珠的蟒纹金华大轿撞破店门挪进来。酒楼排场宽阔,门扉巨大,可那轿子比门还大,八个轿夫眼望前方,仿佛走在一马平川的草原上,“蓬蓬”连声地撞倒支撑店门的木柱墙壁,板壁碎裂,木屑四溅。轿夫们步履稳健缓慢,似乎尽量不免轿子里的人受到哪怕一丝的震荡,硬生生从门口挤进来。
  店主被眼前景象吓得惊呆了,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喀嚓”声不断于耳,轿子被卡在门厅里的两根柱子上,相持不到片刻,“咯哧”一声,柱子被拦腰撞折,门梁和前庭的一半屋顶都轰隆倒塌下来。
  当轿子全部进来后,酒楼的门户可比先前宽敞了两三倍,楼身在经过强烈的冲撞后,在风雨中战战巍巍,又随着“咣当”一声,酒楼的牌匾掉落下来。
  屋子里还没安静下来,那些桌子椅子,凡是挡在轿子前面的物事统统被撞飞,在一阵“乒乓”声中,轿子终于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刘一重仔细看去,发现轿子的布边虽然破损,但是本体却未有伤痕,显然是钢铁所制。轿子后面跟进来的人都是大内高手,有苏九重、唐怜星、王剑雄、施香荟、巴都等等。
  那阴阳怪气的声音道:“杂家连日来在各地巡视,实在劳累得很,不能下轿,还请外面的人见谅。其实杂家原本是要下来的,可是巴都不让杂家下轿,说是怕着凉受了风寒,巴都呀,你就好好代我问候水月先生一声。”
  水月先生骂道:“哼!好个阉狗,大明有你这样的败类焉能不亡,鼠窃之辈,以为躲在铁轿子里就能挡得了我!今日叫你好死!”
  黑影闪过,直扑轿子正方,那巴都早有准备,从侧面斜飞上来,水月先生却突然变了姿势,他本意就是对人不对轿,一脚踢出,快如闪电,巴都也算了得,收掌回挡,可是中计在先,力气不足,掌骨全面粉碎,他大惊失色,想不到中原竟有如此高人,最令人称奇的是,水月先生再没借力,另一腿又踢到,正中巴都前胸。
  当第一腿踢裂他手掌的疼痛感还没有传达到神经中枢时,第二腿就踢到了,也就是说,这两脚几乎是同时到的,却明明能看出先后。
  巴都的惊讶和恐惧没有表现在脸部,因为他已经死了,第二脚震断了他的心脉。
  尸体撞破窗棂,摔落到梅园里,梅花的花瓣飞扬在细雨中。
  水月先生落在地上,道:“阉狗,你和满人勾结,死有余辜!”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众人都停下了动作,他们都亲眼看见水月先生轻而易举杀了巴都。他们知道巴都的厉害,他曾经连杀了百花楼好几个高手,可是却在水月先生面前两招毙命。
  刘一重偷偷溜到一边。
  王剑雄更是悄悄退后几步,差点连滚带爬。
  刘一重惊恐万状道:“大人,我师父……”
  水月先生怒视他道:“孽徒,谁是你师父,待我杀了这个阉狗,再清理门户不迟。”
  话音掷地有声,旋即飞身而起,直扑到轿子前面,那施香荟长身而起,拦腰挡住,水月先生一掌打在她的锁骨处,废去她的武功。这女子曾经给邓百舸详细讲解了百花楼的来历,意图诱骗和利用邓百舸的少年无知,不想今日就让水月先生废了武功,成了庸人。
  水月先生到了轿子近旁,一掌拍开厚实的木板,就见轿子里的人突起发难,飞起一道剑光,割伤了水月先生的肩膀,直透经脉,那血立刻变成绿色,剑上显然带毒。
  水月先生急忙飞退,按在伤口的五指已然鲜红,刘一重惊呼道:“师父!”竟然哭着跑上前来,跪倒在地,水月先生微闭双眼,轻轻喘息。轿子里走下来一个人,这人不是曹化淳,而是假冒宁大侠的木尔勒。
  水月先生道:“好个毒计。”心中不由暗怪自己杀贼心切,才中了敌人诡计。
  刘一重痛哭道:“师父,都怪弟子害了您,弟子也不知道他们在轿子里暗伏杀手,弟子定要保护您杀出重围。”
  水月先生一阵感动,伸手想要扶起,不料刘一重那条独臂忽然自袖子里掣出匕首,刺入水月先生腹中,水月先生未做防备,惊怒之下,一脚飞起,刘一重滚身避过,黑着脸站起来道:“师父,你太不识时务了。”
  木尔勒狂笑道:“水月先生,枉你聪明英武一世,没想到今日会死在此处吧?”
  他说完这句话,便要再度出手,突然酒楼的屋顶塌破下来,一个白衣女子飞身而入,手中剑直取木尔勒头颅。
  唐怜星斜刺里冲出,出手挡下这致命一击。
  水月先生身遭重创,兀自巍然屹立,眼见白衣女子从天而降,竟身体震颤起来,柔声道:“弄梅……”
  这女子正是石弄梅。
  她望着水月先生,眼波也深情起来,轻语道:“先生,你先运气疗毒,让弄梅来收拾这些不懂事的小家伙。”说完,提剑向刘一重走去。
  唐怜星早一步上前拦住,大笑起来:“你好美呦,我要是男人,也会动心的,可惜我是女人,女人最见不得的就是看到比自己还要漂亮的女人。”话音未落,整个人已掠向石弄梅,半空里自发髻中抽出一根银簪,轻灵如萤火虫的闪亮,急刺石弄梅面门。
  石弄梅同时间亦飞身而起,长剑若初沐朝阳的梦蝶,飞向唐怜星的眉心。两人交叉而过,仿似敦煌飞仙般,裙带飘荡,在空中对出致命的辉光。石弄梅微弯身躯,荷花般轻点地面,乌发流丝,牢牢地站定,长剑垂于地面,一滴孤冷的鲜血,慢慢滑下,掉落尘土。
  她的身后,唐怜星如一朵风沙中的残菊,飘香而落,黑发披散,嘴角溢出血水,美丽的容颜变的那么凄楚,她轻轻摇晃了一下,艰难地回转身来,却不看石弄梅,把那多情的眼睛望向苏九重,口中小声唱道:“风中飘落……的花儿,不知从哪里来,不知要……到何处去,我……就象那花儿,又怎能……预知自己的命运?何必叹息,何必……痴怨,花儿若有知,也不会……怪罪谁,因那曾经的岁月,她也受过人们的……赞美和珍惜,这……就已足够。”银簪“叮”一声落地。
  逝去的岁月,永远的无法挽回;逝去的欢乐,也只有留待追忆。
  苏九重眼见情人殒命,抱起而哭,又放下唐怜星的尸体,面迎石弄梅而立,显是要拼命,却听窗板洞破声响起,一人提刀闯入,众人目视,乃三大刀王之一的乔山海。这人目若无人,径自到石弄梅身前道:“你快救水月先生离去,我来应付这些鹰犬之辈。”
  石弄梅微拱手道:“弄梅先谢过大侠。”
  乔山海折身道:“不必谢!只愿你不要象其他倭寇一样劫掠和屠杀我大明沿海居民,乔某便感激了。”
  石弄梅也不答话,扶起水月先生就走,苏九重恨极,怒吼一声,上前拦截,乔山海早抽刀阻住,两人斗在一处,余下无人敢拦,那木尔勒也未有动手之意,眼见石弄梅和水月先生穿梅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