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士兵拥着刘一重,哄笑着上到山顶营寨,门口立着一杆黄旗,上写诺大一个“李”字。
  此时,建安已经城破,守城官军全部投降,这里的营寨知道了消息,也准备庆贺一番。入夜后,但见灯火交映,人声鼎沸。
  刘一重被关在一间黑屋中,思索逃走的计策,等待时机。
  几位坐在营寨大厅,与众头领开怀畅饮。酒足饭饱之余,一个头领道:“大将军,日间抓的几个奸细该如何处置啊?”大将军眼大如蛋,瞪眼道:“妈的,早不说,差些忘了,快快押上来,表演大煮活人!”
  头领应道:“是!大将军!”一会下去将几个人押解上来,刘一重赫然其中,他望向其他被缚之人,不是别人,竟然是邓百舸、乔山海和崔金中,四人互相观望,都不言语。起义军捆人的绳索很特殊,刘一重默运内功挣动了好几次,那绳索纹丝不动,他只好作罢。
  大将军居中坐在虎皮椅上,发话道:“来啊,腾出中间那块地方,支起锅,点起火,动作麻利点。”士兵们架锅支材,好一阵折腾,总算弄停当了。有人往锅里加了油,就锅底的木材上生火,围观的众将士笑闹成一团。待锅中生油滚熟,听得“吱吱”作响,气泡翻腾,士兵们呼喊声更高了。崔金中看在眼里,腿哆嗦着站立不住,嘴唇嗫嚅着吐不出字来。
  邓百舸厉声道:“兀那贼首,暗里使绊马索擒下我等,要杀要剐尽来招呼,怎的用这样凶残手段取乐,干脆你们不要叫起义军了,改名叫强盗帮吧,看你们行径,连官兵都不如,这还没打下江山呢,等打下来一样欺压百姓。”
  那大将军只是冷笑,不屑一顾道:“准备下锅!”
  乔山海大怒道:“上面那个,有种放开爷爷,咱们单打独斗,看爷爷敲扁你的脑瓜。”
  那大将军听此一骂,方仔细看那乔山海,见是个气度非凡的大汉,不禁笑道:“妈的,你死到临头瞎喊个甚,激俺也没用,上,给我将他扔进油锅里去。”
  当下,四个士兵将乔山海扛起来,走到油锅旁边,眼看就要扔进去了,忽然听到一个女人声音道:“慢!”众人一看,原来是将军的夫人。
  这夫人走到将军身边,眼珠一转,清了清嗓子道:“将军,先别煮这个黑大汉,将那个尖嘴猴腮的人丢在锅里,又喊又叫的肯定好玩。”将军大喜,拍着夫人脸蛋道:“夫人果真聪明,这黑汉性子硬,八成不会叫喊,好,我们就煮那个尖嘴猴腮的,放下他,换那一个!”
  四个士兵应一声,一撒手将乔山海扔在地上,上前揪住崔金中。崔金中情急大叫道:“将军且慢动手,我有家传宝物献上,望饶我一命。”
  大将军“哦”了一声,夫人道:“住手!看看是什么东西。”
  一名头领上前道:“宝物在哪里?”崔金中道:“此物实乃稀世珍宝,草民愿意以此换我身家性命。”
  夫人道:“那要看是真是假了。”
  崔金中道:“好,好,便在草民脖子上系着。”
  头领依言往他领口里摸出一块白玉,做工精细,透明圆润,色泽夺目,可惜红线只缀着半片。崔金中惊呼道:“怎么……怎么碎了?”那大将军惋惜地摇头道:“怪你命不好,不能怪本将军没给你机会啊,来人!”搜查崔金中身体的头领突然叫道:“将军!这里有一个竹筒。”大将军道:“拿上来!”头领递到他手里。
  将军略一使劲,竹筒破裂,露出一卷宣纸,展而视之,却是一幅曲折的路线图。
  刘一重瞧的真切,认得是自己亲手画的寿王行府路线图,他不认识崔金中,想不出此图怎么会跑到对方身上。
  原来,当日韦青青按照刘一重的吩咐,往来瓷观,却找不到邓百舸和乔山海,返回途中发现有人跟踪,便将图藏于密林深处,后来她果然被官兵抓回寿王行府,乔轻楼搜遍她全身也未见此图,一再追问,韦青青就是不说。
  接着,韦青青受众士兵奸辱,自刎身亡,此图就真的不知下落了。谁知误打误撞,那崔金中为躲避战祸,逃在山上密林中休息,无意中发现此图,以为是藏宝图,就收在怀中。
  那大将军细细看过,见旁注小字,乃“寿王行府图”五字,夫人接过也细细看了,惊喜道:“莫不是一张藏宝图?”
  崔金中大叫道:“对对对,那是一张藏宝图,就献给将军了,请将军饶我性命。”
  夫人疑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崔金中信口胡说道:“这批宝藏本是寿王用几十年时间靠搜刮来的民脂民膏购置的古董宝器,寿王此次下江南之前,害怕起义军攻陷长安,就用车将宝物成批拉到了建安,准备情形危急时,带着宝物远赴海外,不曾想起义军攻下了建安,寿王慌忙将宝物藏在行府中,画此图交给草民,让草民逃往京城,交给皇上。”
  将军大喜道:“如此,老子岂非发财了?哈哈!”
  夫人又问:“你是寿王手下什么人?”
  崔金中道:“草民是寿王的牵马卒,因为打猎时救过寿王性命,所以寿王对草民非常信任。”
  夫人对将军说:“此人说的话不可全信。”
  将军大笑道:“量他不敢骗老子,我已经听说那个狗屁寿王朱常丰被攻城部队抓获,已于昨晚当众烧死,行府也被烧毁,我们正好去挖宝,到时候,在座诸位将军都有一份,不过,谁若是敢报告给顺王李天王,老子叫他全家死光光!”
  众将齐声喊道:“我等忠心不二,愿追随大将军血战到底!”
  乔山海摇头叹息,心道:“这样的起义军跟土匪有什么两样?进城后还不是焚烧抢掠,淫人杀戮,老百姓的太平日子怕是等不到了。”
  刘一重在旁边寻思着崔金中,暗想此人胡说八道,竟能不露一丝破绽,真是官场上的一把好手。
  夫人道:“将军还是慎重一点好。”
  将军道:“夫人放心,这小子死到临头,不会打诳语的,我们就等着享受荣华富贵吧。”
  夫人依旧思忖不定,将军道:“这飞来美事,我们刀尖上活命的自然要当仁不让。兀那阶下小子,老子留你一条性命,来啊,给他松绑。”
  夫人道:“将军,三思啊!”
  将军不耐烦道:“夫人休要再劝,我自有分寸。”
  一个小将乘机进言道:“大将军真是雄才大略,这种事情就得当机立断。”
  崔金中被人松了绑,趋前几步,乐道:“大将军,草民在哪里都是混口饭吃,我愿意留在军中效犬马之力,报将军不杀之恩。”
  将军笑道:“看你机灵,就留在老子身边当个从事。”
  崔金中谢过,那大将军又道:“今日大喜,不适合煮活人,来啊,将另外三个人松绑,关进栅栏里给他们酒肉吃。”
  待邓百舸等三人被解开绳索,乔山海就要动拳脚之时,屋外突然冲进一个小兵,跪地道:“将军,不好了,有一个人杀进兵营,大伙都挡不住。”
  话音刚落,一人已经站在中军大帐的门口。
  乔山海叫道:“刘子善!”
  此人正是曾和姬放歌一起刺杀过曹化淳,也是乔三木的大哥刘子善。
  一名头领拔刀砍去,刘子善一掌推倒,冷冷道:“你们这支起义军太过霸道,沿路抢掠百姓,焚屋毁田,纵容士兵滥杀无辜,营帐之中还点起油锅,煮人游乐,真是可比商纣周幽了,今日我若不杀你这恶将军,天理难容。”
  将军夫人突然凌空飞起,大叫道:“哪里来的家伙,恁地无礼。”
  众将都愕然将军夫人的高超武艺,见她跟刘子善搦战,都禳求其能够获胜。
  面对将军夫人的飞腿,刘子善轻而易举地抓住她的足踝,夫人长发一甩,卷向刘子善脖颈,右手竟抠向刘子善的眼珠,招式狠辣,且懂缩骨法,脚掌从刘子善手中脱出。
  刘子善退开两步,避过攻势,夫人以为他胆怯,又飞起一脚,刘子善猜她还出此招,侧身让过,右手再度抓她脚踝,这次不等她缩骨,运气掷出,夫人直跌进身后滚烫的油锅里,惨叫连连,立刻化成一具黑色的尸骸。
  将军大惊,众头领吓得抱头鼠窜,乱作一团。
  崔金中最是狡诈,节骨眼上早溜之大吉,他逃出营帐,飞身上马,夺路便走,朝山下小道急驰,没料到山上设有伏兵,一块巨石从天而降,崔金中连人带马被砸成一滩肉泥。
  中军营帐里,将军吓得体似筛糠,对众人道:“谁可救我?”
  一人忽道:“我来救你!”
  应者正是刘一重,说话时一掌拍在乔山海背上,乔山海猝不及防,委顿在地,感觉中掌处奇痒难忍,皮开肉焦,一股热气袭上心头。
  刘子善赶前一步,自怀里取出一个药瓶,倒出红色药粉为乔山海敷在伤口,马上药见其效,伤口停止糜烂,乔山海感到胸口热气也略有停顿。
  刘子善道:“乔大侠勿忧,这种毒掌我曾见丁家掌门使过,这药正好专治此毒,你只要用心逼毒,外界不要管它。”
  乔山海只觉得神思迷离,浑身脱力,点头道:“好。”闭眼运气逼毒。
  这时,大将军已逃出帐外。
  邓百舸不去追赶,上去拦住刘一重道:“大师兄,你怎么变得如此狠心?”
  刘一重仰天大笑道:“邓百舸,你不要太天真,师父我都敢杀,偷袭乔山海又算什么?”
  邓百舸怒道:“你究竟是为什么要这样干?难道荣华富贵就那么吸引你吗?”
  刘一重骂道:“废话!你懂什么!人活一世,就是为了享乐,师父教的那一套仁义道德都是蒙人的假话,我今天救下大将军,追随李自成大王成就一番男人的事业,有何不好?”
  邓百舸还待争执,刘子善道:“想来这位就是近来盛传江湖的百花楼门主邓少侠了,烦你去追杀那恶将军,否则他又会危害一方,此人我来对付。”
  邓百舸经历这许多艰难悲伤,情绪也自然能够沉稳控制,当下道:“刘前辈小心!”追出门去。
  刘一重打起精神,将全身毒气聚集到独臂上,手掌通红泛紫,不发一言,直向刘子善拍去,刘子善也不闪躲,左臂长袖一抖,裹住刘一重手掌,带在旁边,右手自背后拔剑刺来,将刘一重天灵、曲池、丹田三处罩在剑光中。
  刘一重掌力裂袖而出,竟抓向剑锋,刘子善使利剑划破他的掌面,雪流如注。刘一重手扬起,血溅四方,刘子善无法避过,脸上落了几滴毒血,火燎般疼痛,回身欲退,刘一重又将独臂从下盘挑起,刘子善横剑削来,被他让开,刘一重速度突然变快,往上两寸,奇迹般抓住了刘子善持剑的手腕。刘子善急忙左掌拍出,打在刘一重胸口,震开对方手臂。哪料想刘一重中掌后吐血斗升,尽皆喷在刘子善脸上,独臂放脱时,弯指如钩,指甲深入刘子善的手背,划出五条血痕。
  刘子善本想跟上前再补一掌,结果了刘一重性命,可是只感觉脚下虚浮无力,毒气从手背直攻心脉,脸上也生疼如针刺,视力竟也模糊起来。
  刘一重站在几尺外,只觉得胸口又疼又闷,气血不济,却仍旧虎视耽耽盯着摇摇欲倒的刘子善。
  刘子善知道自己无力再战,索性盘腿坐下,运功压毒。
  刘一重看出对方不是使诈,正要上去下杀招,突然一颗人头擦脸飞过,掉在地上,他仔细看去,血淋淋的正是那个大将军的人头。
  邓百舸已经大步走进营帐,见刘子善和乔山海都席地调息,各自运功疗毒,便对刘一重道:“你这个恶魔,今日莫怪我不念昔日师兄弟之情,来,动手吧!”
  刘一重仰天狂笑道:“我说你这个笨蛋小凳子,什么时候能长点心眼啊?好好的机会不逃跑,又回来送死,真是天真到家了。”
  邓百舸怒道:“少废话,今天我就为师父报仇!”
  刘一重依旧狂笑道:“好笑呀,真是义正词严!你本来是文秀之人,游戏之辈,怎么看都不是做大事的人,今天死在这里,实在可惜了。”兀自大笑不已。
  邓百舸将气凝于脑顶,猛然弯腰撞在刘一重脸上,刘一重大叫而退,唇破牙飞,他一直留意邓百舸的手臂和腿部,没料到对方会用头攻击,当下恼羞成怒,独臂风轮般打来,一只手掌化作无数手掌,向邓百舸拍来,速度快如闪电。邓百舸也不取巧,认准实影,挥出一掌,两掌相抵。
  刘子善看到,大惊道:“不好!”
  刘一重心中暗喜,催迫毒气侵入邓百舸皮肤,可是他很快发现一件怪事。
  原来邓百舸身具天潮神功,又是童子身,比及水月先生更是了得,竟不怕毒气攻心,反将阵阵寒气逼入刘一重体内。刘一重的毒气虽然将寒气抵消了不少,但是寒气汩汩而入,如泉水般循经脉而上。他脸蓝如月,想要撤回手掌,却似乎被对方吸附,觉得技穷智尽。
  邓百舸也没想到会胜得如此轻松,实在是天潮神功乃克制丁家毒功的专门心法,他道:“刘一重,你死有余辜!”左掌拍上刘一重胸口。
  刘一重苦于只有一条胳膊,避无可避,硬受此掌,感觉一阵灼热熊熊而起,他独臂难以抵挡,肌肉紧缩,毒气倒噬,天潮神功排山倒海,阴阳两般真气汇到中枢,直冲心脏,刘一重狂喝一声,倒撞出去,一命呜呼。
  邓百舸心下悲凉,转身查看刘子善伤势,刘子善道:“只怕我的功力暂时不能恢复,终身不能动武也有可能,但是性命应该没有大碍,这丁家的毒功果真厉害,亏了少侠竟懂得水月先生的天潮神功,幸甚之事。”
  邓百舸道:“前辈,弟子送你和乔大侠下山疗伤。”
  当下,他背着乔山海,搀着刘子善下山,沿路不见起义军,显然拔寨逃进城里了。下得山来,恰遇常恨引一队军马并粮草辎重经过,邓百舸大喜,上前叙说别后之事,常恨说是公主殿下已经和李自成联兵一处,此番他是作为押粮官去建安的,便邀邓百舸一起前往,参加起义军。
  邓百舸道:“我今还要照顾两位受伤的朋友,容日后再投靠公主效力。”常恨也不认得刘子善和乔山海,便道:“那好,我就不罗嗦了,你一切小心,我给你留两匹马,再给你留些银两和食物,还有这个人皮面具你戴上,我在军中无用处,你行走江湖会用的上。”邓百舸接过面具谢了,两人道别。
  邓百舸扶刘子善和乔山海上马继续赶路,入夜后,三人进了一个无人的破落村庄,邓百舸找了间烂茅屋,安顿好睡处,刘子善道:“邓少侠,为今国难当头,官军和起义军两相争斗,正让后金坐山观虎斗,尽受渔翁之利,要防止后金乘势入关,必须有效打击一切清国势力,天风堂为一大害,你今不要歇息,去寻我三弟胡青山,一同举事,号召武林人士铲平天风堂,可叹我二弟乔三木已死,我又重伤,不能救国于水火啊!”
  邓百舸道:“前辈伤势这样重,需要人照顾。”
  刘子善道:“无妨,等闲小贼奈何不了我,不出几日,我和乔大侠就能行走,不要为我们担心,你只管前去寻我三弟。”遂告知胡青山的住处,并给了信物。
  邓百舸答应下来,便为刘乔二人留了足够吃五日的食物,马匹也留下,只带些许银两,洒泪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