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戟没有告诉颜惑儿孩子的事,只是让岚影照看着她们母子。东方亓说过:“南宫戟,我只要惑儿平安!”偌大的穹宇殿,清晰地回荡东方亓的命令,是的,是命令。后来岚影说,戟,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连名带姓地称呼你,你说,你们俩谁才是惑儿的丈夫。
  南宫戟知道岚影是在开玩笑,但是作为颜惑儿的丈夫,他听到这话的确是心里不大舒畅,他知道他是在吃醋。颜惑儿作为自己的妻子,东方亓凭什么对他下这种命令。“岚影,我看你是从鬼门关走一圈回来,胆子肥了是吧,我不介意把送回阴曹。”这个白眼狼,自己这边赶过来救他,他这边就拿自己开玩笑。
  “别呀!戟,我不怕皇上我还怕你呢!”
  玩笑归玩笑,南宫戟把岚影送到宫门的时候,岚影说“戟,如果你实在舍不得,我们可以冒一下险。”
  颜惑儿也并不是不知道孩子的事,她是个大夫,怎么可能不知道。每每当她问到孩子的事的时候,南宫戟都扯开话题,她知道,南宫戟在回避。她把过自己的脉象,她知道孩子很虚弱,所以她也开始不抗拒吃那些安胎的东西了。孩子的事,南宫戟不主动提起,颜惑儿也不会主动说。
  一年一度的祭农神大典在城郊的农坛举行。按照惯例,皇帝和文武百官的家眷一同出席,由皇帝拜祭农神,然后宣读祭文,接着由国师起坛作法,祈求百姓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最后由各文武百官赠发新农具和种子。
  所以,颜惑儿本来是要和南宫戟一同出席的,但是后来曹安到畅园宣旨,不让颜惑儿随同出席,她也只好留在皇宫里。南宫戟安慰她说:“惑儿,我们下次再一起去,你就留在宫里好好安胎,不要走来走去了。”
  颜惑儿答应了他。
  南宫戟知道颜惑儿是很希望跟自己一同出席的,从他们成亲到现在,除了宫里的人,外人是不知道她是南宫戟的妻子。他们都清楚,这是东方亓的缘故。
  第二天清早,颜惑儿待南宫戟和东方亓离宫后,她就支开了张妈和自在,自己偷溜出宫。刚到西城门,颜惑儿就被人叫住了。“南宫夫人这是要去哪里呢?”她回头一看,是钥辰。颜惑儿记得很清楚,今天清早东方亓是带着西菁行馆的人一同去祭神的,钥辰此刻应该是在西菁王子身边才是的。
  他站在她的身后,牵着一匹马。他今天的着装颜色有点深沉,不像往日见他那般带着亮色。他的束腰的绅扣很特别,材质像是铜或铁之类的,长柄型。颜惑儿注意到,他的眼神一直都盯着自己手上的白瓷骨灰龛。“我有事出去一趟。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陪王子去祭神的吗?”
  “王子没有让奴才跟随,既让夫人要出宫,那我们就一起吧。”
  “不必了,我想自己出去。”
  钥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有出宫腰牌吗?还是你有你们皇帝的出宫旨意?”
  颜惑儿看到他一番轻视,顿时觉得颜面无存。她好歹也是南宫夫人啊!“我之前都是自由进出宫,何须腰牌?”
  “夫人是不知道你们皇帝早前下了旨意,没有出宫腰牌或者圣旨,宫里的人一律不可出宫,没有宣召,宫外的人也不得进宫,不信,夫人可以试试。”钥辰做出了“请”的手势,抖了抖肩。颜惑儿也注意到,看守宫门的士兵一直在看着他们俩。
  钥辰不等她反应过来,纵身跃上马。双脚一蹬,到了她身前,长手一伸,搂她上马,继而不顾守城兵的阻挠,策马离去。
  颜惑儿看到他闯宫门,便担忧起来。这人这边数落自己没有出宫腰牌和圣旨,他自己倒闯宫门。虽是这般想,但是,她的心里却有种莫名的小激动,颜惑儿想,大概这是因为她“抗旨”的原因吧。
  钥辰问她要去哪里,颜惑儿说去城郊的山上。
  其实颜惑儿一直都想出宫,亲手把北雪颜的骨灰撒了。不知道是否上天怜悯,今天吹的正好是东风。马走到半山坡上的,由于近日细雨绵绵,山路泥泞,马不愿意走了。颜惑儿要求下来走,钥辰也就答应了。
  颜惑儿摸了摸骨灰龛,心里说:雪颜,我陪你走走。对不起,把你卷入这场复仇的战争里。到最后,我答应北王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做到,不说治好你的病了,连保住你的命都没有。雪颜,对不起!
  兀的,钥辰拉住了她,向她伸手。颜惑儿警觉地往后退,但是被钥辰又拉了回来。其实,他只是想帮她擦擦眼泪而已,也许连颜惑儿自己也不知道,她哭得有多难看。
  “逝者已矣,我想北雪颜公主也不想你这般伤心。”钥辰说得很淡,连他半点情绪都察觉不到。
  “你怎么知道这是雪颜。”
  “能让你这么伤心的,除了陪你进宫的北雪颜,还能有谁?”
  “我是问你,你怎么知道她是北国的公主。”颜惑儿顿时觉得眼前的这个钥辰不简答。他知道,那是不是代表王子也知道?西菁的人都知道?
  “还记那天在章汨宫你煮的荷粥,我帮你拿的药箱吗?那些都是颜家的东西。特别是哪个药箱,上面刻着的,还是颜家的凤凰图腾。所以,我猜测,你才是‘宫女’惑儿,颜昭仪才是北国公主。只是,你这个宫女也不简单,竟然是前朝第二大家的千金,颜惑儿。”
  颜惑儿讶异地问:“你到底是谁?”
  “钥辰。”
  颜惑儿心里念叨着他的名字,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你好像说漏了一个字,你是西钥辰,月儿公主的哥哥。”
  秦武四十九年,四王都曾拜访过颜家。四王与颜宗本是世交,情谊不浅。无奈位高权重的四王最终为了权力而掀起战争。当时的秦武朝已经无法再支撑了,如果说四十七年的时候已经是风雨飘摇,那么四十九年的时候,秦武已经完全四王的手里,成为一个傀儡政权。四王之所以让这傀儡政权存在,无非是苦于没有好的名目,让自己名正言顺地登基。而四王拜访颜家,颜宗当然清楚目的,无非是争取自己的支持,毕竟颜家是秦武第二大家,出了好几个皇后,颜宗代表的,是整个颜氏家族。有了颜家的支持,四王中的任何一位自然是有了登基的名目。当时的西菁王爷带着西钥辰到颜家,颜惑儿自是没有看到他,知道他们拜访也是婢女告诉她的。不过那天她的婢女告诉她,阁楼的庭院里晕倒了一个人,她看了看,发现是个男子。她让婢女扶他进阁楼,替他把了把脉,发现他中了暑,施针之后,她让婢女通告前院的人,抬走他,并写下他的症状委与她父亲。
  原本,颜家就是个医药世家,颜宗的医术更是了得。所以,颜惑儿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跟颜宗学医术。西钥辰醒过来之后,付瑶琴煮了一晚荷粥给他。西钥辰问是谁救了他?颜家的下人都统一口径说是颜老爷。
  但他清楚,替他施针的,是位女子,他模糊间看到药箱上的凤凰图腾。
  “是,我是西钥辰。”
  颜惑儿推开了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颜惑儿推开了他的手,继续往前走。她是高傲的,傲得让人无法靠近,就连南宫戟,都有这种感觉。但南宫戟相对于其他人,又多有了她的一份小家碧玉。虽像那沙漠中偶尔洒落的几滴雨那般,却只属于他南宫戟专有。所以,当西钥辰让她回想起过往时,她开始抗拒他。其实,她最抗拒的,不是西钥辰,也不是东方亓,她最抗拒的,是覆巢之下应无完卵,而她偏偏苟活下来。
  颜惑儿从山顶上俯视整个东芜,没有登高抒怀的情绪,有的只是满满的哀思。她慢慢地打开骨灰龛盖,抓了一把骨灰,她没有撒出去,也没有摊开手,她反而握得很紧,从指缝中漏出的骨灰迎风飘扬,颜惑儿在心里默默地发誓:
  雪颜,我一定要把你带回北国。
  颜惑儿撒了一半的骨灰,把剩下的一半带下了山。
  西钥辰问,这剩下的,怎么处置?
  颜惑儿说,跟我去一个地方。
  颜惑儿把他带到南宫戟的竹屋,里面的桃花开得正好。她想起南宫戟答应过她,春天就搬到这里来住。晃眼间,春至了,南宫戟却迟迟没有这个打算了。这几天连续细雨,掉落的桃花瓣也玷上了泥,黏在地上,即使有风也吹不起来。倒是枝上的桃花,随风飘动,还带着水珠。
  西钥辰打量着这间竹屋,除了觉得雅致外,更多了一番艳羡。他知道这是南宫戟的竹屋,是属于他和颜惑儿的房子。他虽然不再是南宫世子,却多了一份平常人的福气。他可以娶自己喜欢的人,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组建一个家,他们夫妇是平凡的。倦了的时候,看看这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闲时坐在庭里漫看云卷云舒。
  而这些,都是他西钥辰所不能有的。
  颜惑儿给了一个锄头,让他在桃花树下挖出一个小洞来,大小正好放下她手上的骨灰龛。既然她现在不能带北雪颜回北国,那就让她暂时住在她和南宫戟的家。
  颜惑儿问西钥辰,为什么要向她表明身份。“你不怕我向南宫戟告发,你才是西菁王子?”
  “你可以去,但是这对你有什么好处?”西钥辰继续用锄头夯实泥土,然后说:“我调查过,你借助北雪颜的身份进入东芜后宫,接近东方亓,你知道东方亓爱你,但是你却嫁给南宫戟,你还在东方亓赐婚后表明你的身份,你要的,无非是想报复东方亓。如果我跟你说,我跟你是同一战线的,你信不信?”
  “信。但是我们的性质不一样。我是要让他生不如死,但是你是想要他的命。我要的是他痛苦一生,你要的,是他的江山。”
  西钥辰莞尔一笑,他知道她是聪明的。“其实你应该清楚,有一天,我同样会向你父亲报复,或许这一次我不会让他生不如死,而是直接要了他的命。”
  “无所谓。”西钥辰说。“他既然篡位了,就应该承担这后果,只是有一点,假如你有本事杀了他,假如你的仇人都死在你的剑下,那这个天下,谁来负责,谁来主宰?颜惑儿,你的仇人不是一般的人,而是这个天下的主宰者。难道你想让这个天下又变得四分五裂,尸横遍野?”
  纵使你现在让东方亓生不如死了,你觉得你赢了吗?世间之事,本就公平,你有所得,必将有所失。也许以后你会发现,到最后你才是输的最惨的那一位。”
  这些她不是不知道的,她的师傅也曾经跟她说过:“惑儿,世间哪得什么双全法,你有所得必将有失,你若走上了复仇这条路,你注定是要痛苦的。”当时,她没有听进去,现在,她也只是懂。她的师傅知道是劝不回她了,所以,临终时跟她说:“惑儿,为师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戟儿了,你一定不要伤害他啊。”
  “钥辰,不,西钥辰,你为什么说我会是输得最惨的哪一个?”
  西钥辰今天带给她的意外,已经快到她的承受底线了。她一直只是觉得他不是个一般随从,也许他的身份不是个随从而是王子身边的近臣,但是料不到,他才是王子,而且还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连自己的意图他都清楚了。东方亓给她的感觉是深不可测,而西钥辰给她的感觉竟然带着恐怖。
  “作为女子,最大的胜利便是嫁得如意郎君,你认为,南宫戟是能托付终身的人吗?”
  她不明白他所指为何?但是,她的心被他的话揪了一下。然而她回不出一句话来,肯定南宫戟。她总觉得他和南宫戟之间,有条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