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树下的颜惑儿,为什么会这么惊悚的梦?颜惑儿后知后觉地想起,大概是因为,荼蘼树下埋着南宫岳吧。四年没有拜祭过她,也许,他在埋怨她了。所以,她第二天就把自己带来的一些东西稍微弄了一下,然后拜祭南宫岳。她还把自己十五岁那年埋在铁树下的荼蘼酒挖了出来,准备跟南宫岳畅饮一番。那坛荼蘼酒,是颜惑儿偷偷背着南宫岳酿的,她实在忍不住荼蘼酒对她的诱惑。
  这个世界大抵就是这般,你拥有的,不在乎,你没有的,却眼巴巴地渴望着,等你把没有变成有,一切又会变得不在乎了,说到底,诱惑两字而已。
  “师傅,你以前说的,我都没听听进去,但是有一点我听进去了,就是不能伤害南宫戟。”颜惑儿顶着她红红的脸,摇晃着身体,大概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喝了有多少。也许颜惑儿不喝这么多,没勇气对南宫岳发泄对南宫戟的怨恨。南宫岳让她别伤害南宫戟,可他没告诉颜惑儿,怎样能保护自己不受南宫戟的伤害,她可以负了天下人,就是不能负南宫戟,那南宫戟负了她,怎么办?
  “师傅,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抛家弃国地来救我?只是因为我是付瑶琴的女儿吗?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活下来,是要背负这么大的一个罪名呢?”祝玉卿说她和她母亲都长着一副狐媚样,她母亲害得南宫岳抛家弃国来救她,她则让南宫戟迷恋上自己。西钥月说,她可以为了南宫戟连命都不要,但她自己知道,她爱自己胜于爱南宫戟。颜惑儿问自己,既然爱自己胜于爱南宫戟,那为什么自己会这么伤?
  ——大概是被欺骗了,被南宫戟欺骗。南宫戟让她有一种幸福感,但却附带了一连串的隐瞒和欺骗,北雪颜临终的时候还问她,惑儿,你嫁给南宫戟,幸福吗?她还记得,自己当时回答说,南宫戟很疼她。她当时以为,南宫戟那么疼自己,就很幸福,可被疼爱和幸福是不能划等号的,到如今,她都分不清,南宫戟有没有爱过她。不过后来她又想,她如今是姑苏城的安娘了,又何必再去想东芜城里的颜惑儿呢?
  “师傅,你本来有一个孙女的,一个很可爱的孙女,可是,她的祖母和父亲都不爱她,所以,她被他们杀死了,你知道吗,她只有四个月,那么小,手脚都没长全,泡在血水里,那里那么脏,那么血腥的地方,她怎么待?她应该恨我的,恨我这个没用的母亲。师傅,祝玉卿和南宫戟是不是就那么恨我让你们家人分离?所以,连那么小的孩子不放过,报复我?!”颜惑儿哭了,在知道真相后的一千天后,她终于哭了,在南宫岳坟前哭了,在给她童年带来无数欢乐和诱惑的荼蘼树下哭了。她所有的委屈,只能像南宫岳诉。
  西钥月终于在跟南宫戟赶了三天的路后,死活赖着不走了。从出发到现在,他们只在第一晚住了客栈,往后接下来的日子都在赶路程,风餐露宿,这些对于常年随军征战的南宫戟、岚影和金戈铁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对于从小养尊处优的西钥月来说,三天已经是她的忍耐极限了。
  所以,当她看到途中的驿站时,死活都不走了,她拉住南宫戟,哀求地说:“我们今晚就在这里住一晚吧,明天再赶路。”那时才是中午,南宫戟说,不可以,必须赶路。
  “南宫戟,你就不能照顾一下我吗?我一个女孩子,跟着你们赶了三天的路,我一句怨言都没有。我现在只不过要求在驿站休息一晚而已,你这都不能答应?”西钥月越想越委屈,越想越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那么笨,跟着他跑。
  “我说过的,我们不是来游山玩水的,你要是受不了这苦,你大可打道回府,回京城去,没人拦你。”南宫戟头也不回地上马,一副准备要走的样子。
  “但你也不是来行军打仗的!南宫戟,我是你的妻子,你要照顾过我吗?”一路上,他都没有正眼看过她,他想的,都是怎样快点到姑苏,西钥月安慰自己,那是他专注工作,她理解。可是,大家都看得出,南宫戟从一开始就没有在乎过她,反而,她一直用自己的热脸去贴南宫戟的冷屁股。
  南宫戟没有回她的话,问了她一句:“你走不走?”
  西钥月坚决地吐出两个字:“不、走。”
  南宫戟闭了闭眼睛,然后说:“那你就别怪我了!”南宫戟双脚一蹬马腹,他的马就走了,随后岚影和金戈铁马也跟了上去,尘土飞扬后的驿站,只剩下她一个人,西钥月委屈地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对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大喊:“南宫戟,你会后悔的!”
  而璆鸣这边,终于在颜惑儿消失了三天后,他决定要出城找她了,无奈知府封城,没有他的允许,里面的人不能进,外面的人不能出。璆鸣当然知道这是因为芙蓉节当晚死了人,而且还是位重要人物,但是,怎么重要比不上颜惑儿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杨知府,凭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你难道还不能放我出城吗?我都跟你说了,我的未婚妻出了城,我现在要去把她找回来!”
  “馆主的心情,本官甚是体谅,可是馆主,如今凶手还没有捉到,我怎能放你出城,得知你未婚妻从水路出了城,本官也已经封了。馆主莫着急,待本官把这凶手缉拿归案后,定必帮馆主寻回未婚妻。”
  璆鸣对眼前这位三十出头,头戴乌纱帽,身披绣云雁图腾朱红衫的男子甚为恼火,他是姑苏知府杨承志,也是六扇窗的老顾客之一,璆鸣自然是与他相熟。但他为人正直老实,说一不二,若不是他把水路也封了,璆鸣不是到不得已,也不愿意来找他。
  “你帮我寻回?如果我未婚妻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帮我寻回?!你拿什么赔我?!杨知府,我璆鸣做事你也是知道的,若是我把这城给翻了,你信不信?”
  杨承志自然是相信。他当初来姑苏上任的时候,他的前任知府就告诫过他,不要得罪六扇窗的馆主,那不是什么普通角色,他的前任知府告诉他,这是他的前任知府告诫他的,而至于杨承志前任知府被调任,据说是因为调戏六扇窗的一个戏子,而得罪六扇窗的馆主。
  “馆主,你和本官一场相识,本官自然了解馆主,可如今这案情涉及东芜西菁两国,若是本官私自放你出城,其中牵涉了行刺人,你让本官如何向皇上交代?”
  “杨知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璆鸣不是没有听懂他的话,什么叫“其中牵涉行刺人”?
  “馆主,你六扇窗打开四方门,迎八方宾客,能出入你六扇窗的人,自然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馆主的消息,相信是比我的还灵通啊。”
  杨承志说到这个份上,璆鸣也明白了他是不肯放他出城了,他也不跟杨承志废话,客气两句也就走了。除了官衙,转一条街就是六扇窗,时值黄昏,街上的行人也行色匆匆赶回家。璆鸣最怕的就是这个时候,当别人都往家的方向赶的时候,他却无处可去。在没有找到颜惑儿之前,一到这个时间他就会在六扇窗,六扇窗开戏的时间,正好是这个时间。但找到颜惑儿后,每到黄昏时间,他也会出现在六扇窗,不过是接颜惑儿回临江楼吃晚饭。对于“安娘”的出现以及身份,六扇窗的人虽然各有各的想法,但是他们都统一口径对外宣称安娘从六扇窗开业时就在,她的身份是琴师。这是璆鸣要求的,六扇窗的人自然不敢不从,不过,大家心里都清楚,一个能让馆主每天都鞍前马后的人,不是馆主夫人,那也是关系匪浅的一个特殊人物。
  璆鸣回到六扇窗的时候,刚好碰到了清越吊完嗓子,她清唱了一段《惊梦》中的《步步娇》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今日穿插的好。只见她声啭黄鹂,舞着青衣水袖,自觉她便是杜丽娘。穿完这一段的时候,清越正好水袖遮脸,一双柔情目正对上了璆鸣,璆鸣记起了那一年那么初遇,也是这般场景。
  清越娉娉袅袅走向他,璆鸣递上一杯清茶给她,很熟练,仿佛像排练过般。清越轻呷了一口,然后说:“安娘还没有找到吗?”
  璆鸣摇了摇头。清越看到他那个样子,好像又看到了当年那个落寞的璆鸣,她明白安娘在他心中的位置,只是不知道有多深而已?清越推开面向街道的窗,正好正对山的那边,夕阳缓缓沉落,路上的行人匆匆往家赶。“璆鸣,你知道吗,有时候,我们很相似,一样无家可归。”
  璆鸣回了她一句,乱世何家?清越问:那你又为何帮她取名为安娘?安娘,安室女子。
  璆鸣抬头,窗外的一轮夕阳映在她的身后,漫天的红,从她身后漫开。那就像是她的结局,璆鸣多年后想起今天,都会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悲壮。他一直想不明白,像清越这般温柔似水的女子,怎会落得一个这么悲壮的下场?后来颜惑儿告诉她,至柔至刚,清越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
  太阳终于下了山,南宫戟他们也停了下来,毫无疑问地,他们露宿在野外,南宫戟本来就不介意,不过今晚他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如果你这么放心不下,你就回去看看她。”南宫戟的心事,自然不会逃出岚影的眼睛。岚影也曾多次劝他,逝者已矣,何苦冷了生者,也苦了自己。既然都娶了西钥月,心里念着一个不在世,有何用?若是这般痛苦,当初何苦走这一步?
  “谁说我放心不下她了,是她自己要跟来的,吃不了这个苦,干嘛要跟过来?”
  “你的烤鱼都焦了。”岚影说。南宫戟越是嘴上不承认,心里就越在乎。“既然你说没有放心不下她,那就没有吧,不过我在想啊,放着这么一个美人在一个驿站,是我就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好机会了。”岚影说这话的时候,很清楚地看到南宫戟手上冒起的青筋,还有他那想杀人的眼神,随后他把烤焦的鱼一扔,回到自己的营帐里。岚影也没有说什么,把烤好的鱼放在他的营帐外,第二早上起来,鱼还在,人和马就不在了。岚影笑了笑,说了一句:“南宫戟,看来你的病,要好了。”
  南宫戟是半夜起来的,岚影说的也不无道理,放她一个人在驿站,实在是欠缺考虑,没有考虑到她的安全。南宫戟也担心她有个好歹,一路快马加鞭赶回去,还真让岚影那乌鸦嘴给说中了。他还没回到驿站,就听到西钥月大声叫喊:“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待南宫戟看清时,他的短笛已经飞出去,对准那两个押着西钥月的黑衣人了。西钥月一看到来人是南宫戟,大声叫喊着:“戟,快救我!他们要绑走我!”然后她不断地挪动自己的身子,想尽办法挣扎开他们。
  南宫戟一踏马背,空翻几个跟斗接回他的玉笛,随即又和其余四个黑衣人开打,他们用剑,南宫戟用玉笛,一时间,剑击玉笛的声音响彻整个驿站,南宫戟虽然用玉笛,但招招都对准他们的穴位,一点便动弹不得,所以,南宫戟也很快把西钥月纳入了自己保护圈里,暂时得以安全。
  西钥月一看自己得救了,马上抱紧南宫戟,深怕又落个什么危险,南宫戟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的黑衣人全都咬舌自尽了,南宫戟想阻止都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