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盈妃还是南宫戟的大嫂的时候,只要西钥月去南国,她就一定会去看西钥晖,不过,大家都很清楚,西钥月真正要探望的人,是南宫戟。南宫戟之于西钥月,就是一个英雄般的存在。她永远都会记得那一年,他从夷狄手里把她救下,手上受了伤,以至于他的手臂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痕。那一夜,月很黑,风很大,破庙里的火也很弱。她很清楚地听到,南宫戟踏马而来的声音,她看着他为了自己而跟夷狄拼命,心里又担忧,又欢喜,她当下就下了决定,如果自己要嫁,一定是那个男人。
“戟!”西钥月惊叫一声,乍醒。窗外的月光爬了进来,照在窗边的南宫戟的脸上,他的侧脸被月光映出了一道泪痕。南宫戟听到她的惊呼声,向她的床边走来,然后从袖中拿出手帕,拭去她额上的冷汗。
西钥月推开他的手。一千多个夜里,她曾无数次在午夜梦回里,转身看看冰冷的枕边,她在想,南宫戟,我与你只是错个了一个十年,难道就这样错过了一辈子吗?你真的有那么爱颜惑儿吗?宁愿抱着一个死人过一辈子?南宫戟,你凭什么这样对我?“南宫戟,你凭什么这样对我?”西钥月把这个腐朽在她心里的疑问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你不过就是仗着我爱你,不顾你的冷漠地爱着你,赖着你而已,所以你就践踏我的尊严了吗?南宫戟,你不过就是仗着我爱你而已!”
是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西钥月爱着他南宫戟,为了他,她不惜成为害死颜惑儿的凶手之一,她不惜与祝玉卿为伍,她参与到西钥晖和祝玉卿谋害颜惑儿的阴谋里,每每午夜梦回她都是被杀死颜惑儿的恶梦吓醒,所以她多渴望南宫戟能睡在她的枕边,跟她说一句:“有我在。”但是,那时的他,在竹屋,她也曾经想过搬到竹屋去,可是,南宫戟说那是他和颜惑儿的家,那里还有他们的女儿,她这一个第三者,怎么插足进去?
所以,南宫戟,我跟你错过了十年,就成了一个第三者。想起我们曾经相爱,就心酸不已。
南宫戟对于她近乎竭斯底里的质问无从回答。他心里的矛盾又有谁知道?他心里放不下那个因他而死的颜惑儿,更无法面对自己曾经爱过的女人变得如此凶残,逼死了他的颜惑儿。可让她变得如此凶残的人,他清楚,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月……”当南宫戟想开口叫她名字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已经生硬地叫不出来了。
“南宫戟,你要是真的那么爱她,为什么又要娶我?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南宫戟也问过自己,但是没有答案。
颜惑儿在竹苑待了三天后,决定回去了。出来这么久,她都忘了自己当初回来竹苑的目的是什么了。无疑,她是对于清越和璆鸣的事件冲击到了,但是,那好像不是她回来的原因,真正的原因,似乎是跟一个叫“南宫戟”的人有关,她想起那个许给她一世情缘,到最后伤她最深的人。她划舟回去快到姑苏的时候,发现进入姑苏的河道都被封了,她只好回到岸上,打算走陆路回去。无奈当时天已经黑了,她只好在驿站住一晚。她刚走到驿站的时候,看到一场打斗,最后黑衣人全都死了,英俊的男子旁边的女子晕了过去,他紧张地摇晃着她,说“西钥月,你怎么了?”
她记得他们,四年前,那个叫西钥月的女人也曾经这样倒在他的怀里,他也曾经这么紧张过。当下,她的心忽然像被什么揪了一下。颜惑儿想装作熟视无睹,但走过他们身旁的时候,南宫戟捉住了她的手臂,恳切地说:“姑娘,能拜托你照顾一下我的妻子吗?我妻子刚刚遭人伏击,我想去请大夫来看看她,看看她有没有受伤。”
妻子。南宫戟最终还是娶了西钥月。她是知道的,就在她“死后”一年,整个东芜,不对,是整个天下,不是都知道东芜的战神南宫戟娶了西钥月吗?只是,当她亲耳听到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她的心,会是这样的痛。
南宫戟看着眼前这个戴着面纱的女子,整个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神,分明很熟悉,可又想不起来。
“将军,这驿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更何况现在已经天黑了,将军是要去哪里找大夫给夫人看病啊?”颜惑儿字字说得很轻,打到自己的心里,却又如千斤石那般重。
“将军?”南宫戟皱着眉看着她。
“将军的玉笛上刻着‘南宫’两字,你的玉佩,是朱雀图腾,当今天下,能拥有这两样物品的东西,除了南宫将军外,还真不知道有谁能有。”
“你是谁?”
【说,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南宫戟,还记得那年在北国沙漠,你也曾经问过这样的一个问题吗?那是的颜惑儿,很淡定地回答你的。如果说南宫戟和颜惑儿的相遇是一场错误,最错便是在你们在北国相遇,颜惑儿那么淡定地应对着你,但这,并不是错误的开端。
“安娘。”
颜惑儿不知道他哪里的勇气,让他对一个陌生女子说:“你能救一救我妻子吗?”颜惑儿当时心里想,南宫戟,你是不是为了西钥月,什么都会愿意尝试?颜惑儿在心里骂了自己千万遍,为什么又去救西钥月?
她最后安慰自己,那是因为她答应过南宫岳,绝不伤害南宫戟。
西钥月其实没什么事,除了身上有几处擦伤,还有受了点惊吓,根本就没有事。颜惑儿写了一张安神药方后,又把药方给揉了。南宫戟问她为什么这样做,她说,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药铺给你抓药,有那份闲心,还不如留下来陪她。说完,她就离开了。
“你很像我一个认识的人。”南宫戟最后说。
“谁?”
“我爱的人。”
《诗经国风》中有一段: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颜惑儿第一次知道这句诗,是璆鸣教的。八岁那年,璆鸣开始每天下课后往宫外的颜家跑,那是,他已经十二岁了。那一天,他的师傅刚好教他《国风》,璆鸣听完师傅的解释后,脑子里想得,都是颜惑儿。璆鸣一字一句地教着颜惑儿,并且还写了下来,璆鸣学的是行书,颜惑儿练得的楷体,但那一次,璆鸣用楷体写了这三句诗。颜惑儿当时不懂,到了她懂的时候,秦武已经没了,璆鸣也不知去向了。后来,南宫岳在竹苑教她念这首诗的时候,潸然泪下。颜惑儿不明白,他是在思念那个已经作古的付瑶琴,还是那个愧疚不已的祝玉卿。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颜惑儿正好整理她的行装准备出发,推开房门正好看到南宫戟扶着西钥月出来,西钥月的脸上,泛起一阵阵红晕。颜惑儿对他们两个欠了欠身,南宫戟也对她点了点头,然后颜惑儿就走了。
“她是谁?”西钥月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觉得很熟悉。
“安娘。”
“安娘?”
“应该是位大夫吧。”
西钥月说,我这辈子除了颜惑儿,最恨的就是大夫。南宫戟觉得很好笑,这一辈,除了颜惑儿,他不抗拒的大概就只剩下大夫。南宫戟还是和西钥月骑一匹马,路上又碰到了颜惑儿,她走路,背着一个蓝色的包袱。看到南宫戟和西钥月策马离去,她也没什么,不过在西钥月回头看她的那一刹那,她女性特有的第六感告诉她,西钥月对她抱有敌意。也对,她好不容易当上南宫夫人,又怎会让别的女子靠近南宫戟。
六月的朝曦宫,只有柳树扶风,晴湖上的荷花又开了。贺兰盼晴的近婢问过她,晴湖都种上荷花,若皇上想跟娘娘划舟怎么办?贺兰盼晴苦笑一下,荷花都开了,自然是赏花了,这后宫,哪有什么常开不败的花,荷花就这一夏,皇上这般爱花惜花,自是会跟本宫赏花而不是划舟。
事实上,只要到了夏天,东方亓就不住东芜宫了,而是住在颜家。贺兰盼晴当然知道个中原因,只是,他就东芜的皇上,天下的王,她能怎样?
“母妃,父皇怎么这么久不来看徵儿?”三岁的东方徵坐在贺兰盼晴的腿上,吃着她喂的冰镇酸梅汤。“父皇他很忙啊,徵儿难道忘了,父皇他每天要批阅很多奏折吗?”说起这个,贺兰盼晴的笑就更浓了。那天贺兰盼晴带着东方徵去跟东方亓请安,刚好东方亓在批阅奏折,东方徵看见那有他那么高的奏折,奶身奶气地对东方亓说,父皇,徵儿会快快长大,帮父皇批阅这些奏折,不让父皇这么累的!这样父皇就能陪徵儿玩了。东方亓笑着说,那徵儿可得快点长大啊!
贺兰盼晴一直都知道,即使东方亓不爱她,可是,这个孩子,他还是爱的。
“可是母妃,我听太监们都在说,父皇不在宫里,他在颜家。母妃,颜家在哪里?那是个什么地方?比皇宫还好吗?”
“别听那班奴才胡说,父皇在宫里,只是你父皇忙,没空陪徵儿玩而已。”东方徵看到他母妃的脸顿时变了,也就不问下去了。不过那个叫“颜家”的地方,一直就像一个很大的问号,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里。
午膳后,贺兰容就进宫了,他当然知道东方亓不在宫里,在颜家,他来找的,也不是东方亓,而是贺兰盼晴。
“爹你进宫找我,有什么事吗?”贺兰盼晴招呼他到湖心亭。每次他进宫找贺兰盼晴,都是商量一些机密的事,或者是打探一些机密的消息。
“南宫戟离京了。”
贺兰容一直紧盯着南宫戟不放,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南宫戟背后的祝玉卿和西钥月,他答应和祝玉卿他们联手除掉颜惑儿,出于很大的考虑是因为贺兰盼晴在后宫的地位。他当然知道颜惑儿对于东方亓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东方亓越是在乎她,那么贺兰盼晴的地位就越没有保障,那么她身后的整个贺兰家族的地位,也没有保障,所以他才跟祝玉卿联手。但这并不意味他站在祝玉卿她们那一边。
“竟有此事?”贺兰盼晴想起,是有那么一天,她看到曹安在穹宇殿门外站着,她以为东方亓还没批完奏折,所以在穹宇殿,但是后来转念一想,就算他的奏折没有批完,按他的习惯,他也会把奏折带回颜家的,现在想,应该是在召见南宫戟。颜家虽然在宫外,但正因为如此,眼目比皇宫还要多,穹宇殿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如果真是这般,那他就是初六离京的。”
贺兰容点了点头。接着说:“姑苏城发生命案了,死的是西菁的一位将军,武家的。”贺兰盼晴惊愕地看着贺兰容。“是武灵。”
贺兰盼晴的腿软了下来,靠在了湖心亭的栏杆上。武灵,那个一直跟她说,贺兰盼晴,终有一天,你会是我武灵的女人。她只在十二岁那年,东芜的国宴上见过他,那是,他也只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贺兰盼晴当他是年少气盛,胡言乱语,但武灵却把她当作是一世的诺言,即使知道她一心要嫁给东方亓。
“爹是想告诉我,皇上派南宫戟离京调查此案了?”
“不是,我是想告诉你,这个天下,连仅剩的安宁很快也会消失了。”
这个天下,终究是会有一战,否则,这个动乱的天下,如何安静。东方亓经常说,这虚伪安宁,只是个片刻,终有一天,这个天下,会有属于它的王!贺兰盼晴只是不知道,这一战,会有多少人没了性命,而这些人,又有多少是她认识呢?从此,又有多少白头人要送黑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