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的斜阳总是有点红,这是璆鸣总结出来的,尤其是坐在临江楼看着山的那边,夕阳总像染血那般。山青水绿,临江楼这么好的一个地方让璆鸣给霸了,确实有点让人眼红。
“杨知府说,你半夜翻墙是为了找未婚妻,你什么时候有未婚妻了?”颜惑儿在他的双手禁锢的范围内,小心地挪动着。
“你不是应该最清楚的嘛,从你出生开始,我就有未婚妻啦。”是啊,从颜惑儿出生到现在,她就一直都是他未婚妻。“可是你的未婚妻已经嫁过人了。”
“那有什么关系,安娘,你放心,南宫戟欠你的,我一定要让他还回来。”不可否认,颜惑儿听到他说这句话的,她的心暖暖地,踮了踮脚,她吻上了璆鸣的唇。
“璆鸣,他不欠我什么,如果说欠,那也是我欠他的,如今,这些都还了。璆鸣,这辈子,颜惑儿这颗心,都不属于别人,所以,你不要再等了,它已经荒芜了。”
“安娘,你不是颜惑儿,你是重生后的安娘,为什么还要念念不忘着南宫戟。”
“我念念不忘的,不是南宫戟。我承认,我爱过他,但他伤了我,很深,很痛。可从我嫁给他那天起,我又何尝不是在伤害他,从头到尾,我都是在利用他,报复东方亓,利用东方亓对我的爱,在报复他。璆鸣,我这么一个恶毒的人,你为什么还要爱?”
“那你,念念不忘的,东方亓?”璆鸣终于还是把话挑明了。
“不是。我念念不忘的,是那年在颜家梧桐树下那个美好的少年。璆鸣,你不是说,终有一天,我也会变得不美好吗?对啊,所以,我才会怀念那年在颜家梧桐树下的东方亓,最起码,他是爱着颜惑儿,爱了有十年多,而我却一直利用这份爱,伤害着他。我早已经不在美好,从我决定报复他们那天起,从我杀了北王那天起,从我利用北雪颜那天起,从我嫁给南宫戟那天起,我已经不再美好了,所以,我不介意你利用,来开展你的计划,你知道嘛,璆鸣?但有一点,不要再利用我对你的感情了,我已经满目苍夷,经不起你轻易的玩弄。”颜惑儿字字句句都说得真真切切,说到底,颜惑儿爱的,是自己。
“安娘,你说你念着爱了你十多年东方亓,那我呢?我何尝不是爱了你十多年?”
“你有清越。”
她终于还是说出来了,他还真怕她一直装糊涂,一直不说这句话。“你误会了,清越不是被我收下的女子,她有她的故事,醋坛被打翻了吧!”
后来,璆鸣告诉了清越的一部分故事给她听。
他第一次见清越是闹饥荒的那年,当时的她,衣衫褴褛,垢头污面,身上还有一阵尸臭味,清越后来告诉他,那天她刚从死人堆里爬起来。“你很难想象,像她那么柔弱的女子,身上会有这么一个刚强的劲。”璆鸣笑着说,话语里,带着几分欣赏。当时清越扯着他的衣角说,公子,救救我吧。那时的璆鸣,被东方亓流放,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但是东方亓对他不薄,给了他很多银两,当时璆鸣的想法是,救下她,当个伴也好啊。“那时候,我真的很怕一个人,安娘,你知道一个人吃饭是怎么的一种滋味,那时就连苍蝇飞过我都想让它停下来,陪我吃完这一顿饭,别嫌恶心,我说的是真的。”
颜惑儿不明白他的感受,不过听他说的,也就觉得心酸。那得是多孤独的璆鸣,从小到大,身边总是有一堆人前拥后簇,什么时候试过一个人吃饭了。
“后来我看到她手里握着一支衔珠凤钗,在那个饥荒年代,只要她肯把它卖了,哪能受这些苦。不过她说,这钗,不卖,饿死她也不卖。”说着说着,璆鸣的眼就暗了下来。“你知道嘛,那一刻,我真的觉得,她像你。那年灯下闹花衣,我拉着你的手不断地跑,后来被你爹发现了,罚你跪在祠堂里面壁思过,我求了你爹多久他才答应,只要你肯认错他就放过你,可是你这丫头死活不肯认错,你说,不认,跪死你也不认。”
“所以,后来你救了她?”
璆鸣松开他握着栏杆的双手,也放开了颜惑儿。“没有理由不救她,我怕孤独,救了她就有了伴,她是病人,我是大夫,大夫就应该救病人,不是嘛。”即使璆鸣说得句句在理,但颜惑儿都觉得,这些并不是真正的理由,最多只能说是借口,掩饰他救清越的真正理由的借口。
当晚,南宫戟和岚影就去六扇窗。六扇窗是个听戏,听曲子的地方。装饰都是按唐风设计,名为六扇窗,是指戏馆被风窗,雅窗,颂窗,离窗,欢窗,合窗六窗分隔开,以舞台为中心呈圆形分布。每窗为一厅,成水滴型,舞台在六窗中央,从上往下看,戏馆又想一朵花,六窗各为花瓣。南宫戟和岚影在正对舞台的雅窗坐下,在此这前,他们需要在进门处做好初次进馆的信息登记,包括姓名,年龄,籍贯,官位等等,岚影打趣说了一句,师兄什么时候这么无聊了。
南宫戟他们坐下后,小二马上泡好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端上一碟精致的芙蓉糕。问清他们两位没有其他需要后,小二马上离开,不做任何逗留,如果有需要,摇桌上的摇铃他们就会出现。岚影想,有这么安排,估计是考虑不打扰看戏的人。再者,出入六扇窗的人,都是些达官贵人,非富则贵,如此安排,也给了他们隐私的空间。南宫戟一直不语,一直到清越上场,唱了一出折子戏,《牡丹亭》中的《惊梦》,南宫戟连称几声好。
岚影一时说不上来台上的旦角唱的好与不好,但是南宫戟什么时候爱上看戏了,这件事他还是今天才知道的。岚影问他什么时候喜欢上看戏的。南宫戟回答说,“很久了,你还不知道吧,我最后跟惑儿在一起,就是在东芜的戏楼里,那时候,台上唱的是一出《孔雀东南飞》,我当时说,换一出戏,但她不肯。现在唱的这一出《牡丹亭》,你说,惑儿要是听到了,会不会像杜丽娘那样还魂呢?”南宫戟说得很认真,都说人生如戏,他最后一次跟颜惑儿在一起听的那一出戏是《孔雀东南飞》,后来,他们就阴阳两隔了,如今唱的这一出《牡丹亭》,能否让她活过来?
“应该不会了,你身边都有了西钥月了,就算颜惑儿还魂,你能把她这个丽娘安在什么位置?”
“呵。”南宫戟干笑了一声,“你说得对,我都有西钥月了。所以她恨我,连梦都梦不见她。”
岚影觉得他喝醉了,可是从头到尾,他们滴酒未沾,又何来醉?大概啊,南宫戟从来就没有清醒过。
戏罢,南宫戟摇了一下摇铃,适才伺候他们的小二马上就出现了。问他们有何吩咐。
“我想约刚才唱《牡丹亭》那位旦角出去,你帮我安排一下。”然后,南宫戟往桌面扔了一锭银子。
“这位爷可能是第一次来不知道我们六扇窗的规矩,爷要是想约清越姑娘出去,需要附上你的请柬,待我们馆主答应后,爷才能来接清越姑娘出去。”
岚影听了之后哈哈大笑起来,觉得这个六扇窗还真是个有趣的地方。他还真不知道他的师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鸡婆了。
“那请柬有什么要求吗?”
“既然是南宫将军看上的旦角,念在本馆主与南宫将军的交情,应该给南宫将军开一个方便门的。若是南宫将军想约清越出去,我让人去请便是了,南宫将军,你说呢?”
璆鸣拉着颜惑儿的手出现在雅窗,从进门开始,颜惑儿就看见了他,那时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台上的清越,璆鸣注意到恍惚的颜惑儿,顺着她的眼睛注视的方向看过去,便看到了南宫戟。璆鸣二话不说就拉着颜惑儿的手往雅窗走过来,可还没迈进来,颜惑儿就用力拉住他的手,不让他走进去。璆鸣能够感觉她的紧张,手心都冒汗了,眼睛竟然还泛起了氤氲。璆鸣只好在旁边的颂窗坐下,但南宫戟他们说的,一字不漏地璆鸣他们都听到了。
南宫戟,你又何苦还巴望着颜惑儿还魂呢?那个让你左右为难,残害骨肉的女人,你还要她干嘛?
到最后,璆鸣忍不了就拉着颜惑儿去了雅窗。南宫戟看到璆鸣拉着一个女子的手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开始并没有什么感觉,可对上那女子的眼睛,他的心便莫名地抽搐了一下。第二次,他觉得安娘的眼睛那么熟悉,带着淡淡的伤,却又像缓缓而流的清溪,绵绵不断。安娘向他们欠了欠身,以作行礼。
小二看到璆鸣和颜惑儿,马上退下去,再上来时,已经帮他们奉上新茶。璆鸣的是大红袍,颜惑儿的是普洱,这是六扇窗的人都知道的事。安娘在他们心中,地位无疑是馆主夫人,即使馆主从来没有对外宣布过,不过他们心里都清楚着,一个女子,经常与馆主出双入对,住进了馆主的临江楼,每天馆主还来接她回临江楼吃晚饭,如果晚上安排到安娘的演出,馆主还会送她回六扇窗,这样的待遇,除了馆主夫人,谁还能配得上有。
“既然馆主都开口卖这份人情给我,我若拒绝了,那岂不是不给面子馆主。”南宫戟说。
璆鸣交代了小二让他去后台告诉清越,卸了妆后就出来见见南宫将军,南宫将军约她出去了。小二听清楚后就去了后台,雅窗内,大家看到馆主携着安娘坐在一桌有人的位子上,纷纷好奇地望过去,看是谁那么有面子,能够与六扇窗的馆主和安娘共坐。
“师兄,你这几年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苦?”岚影一开口就抱怨他这个没良心的师兄,苦了他这几年没日没夜地找他。
“你找我有什么事?”璆鸣笑着看他这个小师弟。
找他有什么事?最初找他是因为颜惑儿的胎,后来找他,是想见他,毕竟他们之间已经有六七年没见了。但是,岚影不能当着南宫戟的面,再提颜惑儿和孩子的事,只能避重就轻,说自己多年没见他,甚是挂念。
“你挂不挂念我,倒没什么,师傅老人家,你可有去看过?”
一提起他们师傅,往日挂在岚影脸上的笑不见了。“师兄,你应该知道我的。”岚影跟他打起哑谜。
“知道又如何。南宫将军当年不也知道会伤害惑儿还是娶了她嘛,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会伤害人还是做了,既然做了,就应该承担后果,南宫将军,我没有说错吧。”璆鸣用挑衅的眼神看着南宫戟,他很清楚地看到,南宫戟握着茶杯手,冒起青筋,岚影也看到,他脸上布满了阴霾。
颜惑儿忽然摇了摇铃,唤来了小二,这时走进来的小二已经换了人,恭恭敬敬地问她:“安娘,请问你要什么?”
“芙蓉糕没了,你到厨房添上吧,另外,馆主最近暑热,你让厨房备碗酸梅汤了。”小二应了便走,可没几步,又被她叫回来,“回来,酸梅汤再备上两碗,这两位客人连日在路上奔波,想必身上也是暑热未退,若是热火攻心,伤了五脏六腑,到时候可得让身边的人着急了。”
他们听着颜惑儿的话,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别的不说,璆鸣的脸上怒气减半,南宫戟也缓了缓他的阴霾。
“似乎,安娘还懂点医术。”
“皮毛而已,闲来无事跟璆鸣学的。”颜惑儿抿了一口普洱。她知道,从自己进了雅窗开始,南宫戟的眼睛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生逢乱世,不学点医术傍身,若以后受了伤,找谁医治去?况且学医救人救己,也不失为功德一件,是吧,南宫将军。”
南宫戟以为她指的是驿站那件事,其实颜惑儿指的,又何止驿站那一件。她当初舍命相救,你又记得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