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泽承跟着行之绕过几折回廊,行之示意门口的人把门打开,门刚一开,韩泽承就率先冲了进去。
直到看见了床上蒙着眼睛安详睡着的女孩,韩泽承才放下心,转过身,行之一行人很识时务的走开了,还替他们关上了门。
韩泽承把她眼睛上的黑布摘下来,露出两只亮晶晶的大眼睛,白阅颜被这么一弄,也醒了,她眨了眨惺忪的睡眼,不太适应光亮。
“你来啦。”
“嗯,”韩泽承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你没事吧?”
“没事,你帮我把绳子解开就好了。”
行之不知道她就是白阅颜,否则也不敢这么对她。
韩泽承愣了,他还以为白阅颜只是被蒙上了眼睛放在这里睡觉而已,他捏紧了拳头,这人怎敢——
韩泽承赶紧掀开被子,给白阅颜松了绳子,他们绑得不紧,但白阅颜细皮嫩肉的,还是被绳子勒出了几道红痕,他默默的记下了这笔账。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看着白阅颜手腕上和脚腕上的红痕,眼神昏暗,恨不得把刺史生吞活剥了。
白阅颜看出了他的暴躁,纤细的小手轻轻的抚过韩泽承的后背,如春风细雨般柔和,“没有啊,我好好的呢,别担心,我睡得很舒服。”
韩泽承全身都是一僵,整个人就好像是石化在了原地,心中的火气被浇了盆凉水,也就全都消失不见了。
“没事就好。”不然我让他今天就和他主子一起死在这里。
后面那句话韩泽承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更不会把他刚才发生的罪恶交易告诉白阅颜。
她那么纯洁善良,可不能受到一点玷污。
他轻轻在白阅颜唇上落下一吻,轻柔又怜爱,“连累你了。”
白阅颜摇了摇头,不过她倒是十分知趣,不问怎么了也不问是谁,整个一撒手不管的状态,让韩泽承省了不少心。
而这行之,捏着韩泽承亲笔写下的书信,慢慢踱步进了另一间屋子,他拎着纸,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不知道韩泽承到底有没有留下他自己被绑架的只言片语,行之只能提了笔,在其他纸上照着韩泽承的字迹模仿,倒是入木三分。
他重新拿了纸,按着韩泽承的笔迹写下了几句意味不明的求助之语,他把纸割开,再把这张纸和原来的纸粘在一起,就像是为了保护画故意把画作假一样。
他把这信故意做成了韩泽承求救信,翻过来一看,笔迹重重叠叠,刷下点点阴影,有些许奇怪,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行之满意极了,把粘好的的信塞进信筒,吹了声悠扬的口哨,一只皇家信鸽便很快的出现在了窗台上,他娴熟的把信筒绑好,揉了揉鸽子的头,“去吧,可一定要让皇上知道承王受了多大的威胁啊。”
那房间里做假信的东西一应俱全,一看就是预谋良久,可是,他又为何要给自己挖坑呢?
行之淡淡的笑着,看着信鸽扑腾着翅膀飞向长空。至此,他已经把接到的命令完成了。
“我差不多也就可以退场了。”
行之喃喃道。
……
白鸽跨越了几百公里,稳稳的落在帝都乃至全国的权利中心——皇宫,而此时正是清晨,才不过刚刚破晓,每个帝都人都刚从睡梦中醒来,白墨昀也不例外。
白墨昀斜靠在椅子上,等着早膳上齐,他捏了捏眉心,劳累不已。
区区一个江南就扯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把他最看中的皇子给搭进去了,真是得不偿失。那白阅颜也不省心,自己跑出去就算了,为的还是韩祯的儿子,真是不肖!
“皇上,可以用膳了。”宫女奉上最后一道菜品便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白墨昀看着一桌的早膳索然无味,却还是拎起了筷子,准备强行灌自己点吃的,然而他还没能把一块糕点送进嘴里。
跟了他十多年的太监李公公便甩着拂尘,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他呈上一个信筒,尖声尖气的道:“皇上,这是承王殿下发过来的加急件。”
白墨昀把糕点咬了一口,甜得他嘴里有些苦,他便咳了几声,把糕点放下,旁的立刻有宫女拿着湿布上来擦拭他的手,又用干燥的丝绸吸干了水分。
一套工序完毕,白墨昀才把信筒接了过来,亲自开启了这密封的信筒,他拿出那张薄薄的信,细细一读,越读脸上就越白一寸。
本来他是不信的,可这时,那本记载了白轻荣所有罪行的册子也得到了。
李公公胆战心惊的看着白墨昀的脸色变化,白墨昀几乎要把纸捏碎,本就不想吃东西,现在更是吃不下了。
这两个儿子,真是上不得台面!
白墨昀从小长在皇宫里,他知道皇宫里的手足相当于什么,但他却并不想他的儿子们为此彼此残杀。
他定下的规矩是日后不论谁作了皇帝,也要给他的兄弟姐妹们留下后路,可他还没死呢,这几个人竟然就先开始互相残杀了!真是好样的!出息!
白墨昀一把把信摔在桌子上,李公公揣摩着皇帝的心情,战战兢兢的问:“可是公主又出什么事了?”
虽然白墨昀没有刻意通报这一回事。
但白阅颜瞎跑出去,还是为了追求承王,这种故事放在哪里都是佳话一桩,早就在京城里传开了。
只不过这些消息传的慢,还没传遍全国罢了。
白墨昀哼了一声,怒气更甚,拍桌而起,大呵一声,“上朝!”
……
朝堂之上,众臣得了皇帝心情不好的消息,便一个比一个头低,颤颤巍巍的看着地面,生怕触犯了白墨昀。
谁都不想当第一个炮灰。
在一片沉寂的氛围中,白墨昀穿着龙袍,带着十足的威压坐上了龙椅,他锐利的眼神锋利的扫过了在场的所有人。
众臣在一片颤动中跪了下去,高呼“吾皇万岁”。
白墨昀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然后他便开门见山的把二皇子白轻荣点了出来。
自从大皇子白景锒铛入狱之后,白轻荣在朝堂上可谓是如鱼得水,于是这次被叫出来也以为是什么好事。
他的声音都带上了重重的兴奋与骄傲,“儿臣在。”
“你最近,都做了什么了?”
“啊?”白轻荣不明所以,“儿臣不明白。”
“不明白!?那朕给你提个醒!”白墨昀看着白轻荣坦荡从容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他把那张纸甩到他面前。
“白轻荣!朕小时候怎么教你们的都忘记了!”
“这……”白轻荣捡起那张薄如蝉翼的纸,匆匆扫了两眼,骇然的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
看在白墨昀的眼里,那就是他在惊骇事情怎会败露,白墨昀重重的哼了声,气的咳嗽不止。
白轻荣害怕极了,也不知道这承王殿下和他什么仇什么怨,竟然这样污蔑他。他头往地上重重一磕,“儿臣没有!有人冤枉儿臣,望父皇明查!”
官员们看着这两父子的对白,不明所以,一名站在前面的宰相林必行往前一步,蹲下去捡起了那张信纸,在两父子的怒气中岿然不动,平静如水。
他细细的察看着,眉头一挑,心中忍不住冷笑。
这白轻荣要是有在白景手下只手遮天的本事,他早就是太子了。
两皇子相争,身后自然有着许多的支持者,当朝设有两名宰相,一名右相,一名左相,右相执文,号令百官,为丞相之首,左相掌军,手握另一半虎符。
祁韫然为右相,而林必行为左相,他身上总有一副淡然之景,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他们两个一人各自选择了不同的主子,一向为敌,他沉着的细细看过这一张纸,翻来覆去的看,总觉得笔迹间的阴影有些奇怪。
林必行虽然执掌虎符,但也不是只会打架的糙汉子,事实上,林必行武功浅薄,恐怕还不及七岁时的白阅颜,但他晓畅军事,精通兵法,倒也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
他轻轻一搓,竟把那张纸分成了两份,林必行一愣,转眸看向那两父子,白墨昀已经没了耐心听白轻荣辩解,大手一挥,“来人,拿下。”
林必行赶紧上前一步,跪在白轻荣前,双手奉上这分成两份的信件,那信分出了一半,一半还粘连在一起,纸间也是被撕开的痕迹,“皇上且慢!这恐怕另有隐情。”
白墨昀眯了眼睛,不动声色的看着林必行手上的那张裂成两半的白纸,抬手制止了正要把白轻荣拖出去的侍卫,白轻荣骇然的头点地,咚咚直磕,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是是是,儿臣怎么会谋害皇兄呢!”
白墨昀看着林必行,君主的威严全在那一双锐利的眼睛里,他哦了一声,“拿上来。”
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的李公公此时终于有了动作,他走下台阶,接走了林必行手上一分为二的信纸,转而呈给白墨昀。
众官的视线黏在那张信纸上,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分离的信纸,默默秉着呼吸,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墨昀接过,眉头皱起,细细的查看了一番,确定这纸不是林必行自己弄上去的,他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那张纸给小心翼翼的分离了下来,他面色凝重,盯着那张纸,那纸上也写了字,不过数句,却也在朝廷里激起了轩然大波。
……
白阅颜为江南刺史所囚,臣不得已而为之,此信皆为诬陷,望上明查。
泽承敬上。
……
白墨昀脸一下子就绿了,气的发抖。
一个江南刺史却要诬陷远在朝堂的二皇子,这对他有何好处?白墨昀不是傻子,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此时正在大牢里的大皇子白景。
“混账……混账!”
白墨昀气的把信往旁一拍,龙颜大怒,万龙咆哮,官员们被吓了一跳,纷纷跪成一团,请皇上息怒。
“你起来,”李公公在白墨昀身边多年,一见他快要怒火攻心,便给他递上一杯水,在他背上轻轻捶打,白墨昀平静了些许,示意白轻荣起来,“朕错怪你了。”
“传令下去,大皇子白景,不顾手足情谊,治下无方,绑架公主,威胁朝臣,诬陷皇子,祸乱朝纲,即日起流放东海,永不得回京。”
众臣面露惊异,大皇子一直是宽厚仁慈的,深有白墨昀的德政风貌,竟然会如此?
祁韫然怔愣几秒,斟酌道:“皇上为何如此说,这消息是否可靠?”
白墨昀没好气的把信纸扔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泽承亲笔,你们自己看。”
祁韫然把那信纸捡起来,也是惊骇不已,“这,皇上,可大皇子在牢中,如何传信下令?”
“这爱卿不如亲自去问问牢中的白景,看看他是如何大显神通的。”白墨昀坐拥天眼,朝堂上下的派别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自然知道祁韫然的站队,于是一句话说得火药味十足。
祁韫然哑然,不敢再说。
白墨昀移开眼眸,又把视线落在了站在林必行旁边惊魂未定的白轻荣身上,话里有话的道:“朕错怪你了,赏赐十金,希望朕能永远错怪你。”
白轻荣冷汗岑岑的下,连声应是,他诬陷大皇子是假,可那本罪行里的条例,总要有些是真的。
白墨昀知道他这个二儿子不守正道,那本子里的怪癖说不定都是真的。
只不过似乎无伤大雅,白墨昀也就懒得追究了,只是粗浅的警告了一下他。
……
这就以至于韩泽承一行人还没到京,大皇子就被遣送至东海了,白阅颜听了事情的全经过,啧啧称奇,夸耀韩泽承埋线索的手段高明。
可韩泽承却笑不出来,他清楚的知道,他没有动过手脚,他就是原原本本按着行之的话写的书信,仅在落款处多画了一朵白阅颜的标志罢了,并无特别。
这究竟是路上被人篡改,还是行之本就准备置大皇子于死地?可他是大皇子的手下,这又是为何?他的理由是什么?
但这些问题,已经无从知晓了。
因为在他们一行人离开杭州的当天晚上,刺史府就人去楼空。
次日,上山砍柴的樵夫就发现了一处乱葬岗,横七竖八的堆放着一堆烧焦的尸体,林间处处弥漫着烤肉的味道,引来不少动物蚕食。
从他们没烧完的衣服和配饰来看,这正是刺史府上下的人。
行之死了。
韩泽承有些恍然,明明前天还在与他讨论理想抱负,昨天还把他们绑了恶狠狠的威胁,为何今日就命绝于此。
调查的官吏查了半天,只得出一个结论——这是刺史府上下有组织有规矩的自杀。他们都认为是事情败露,所以刺史府上下一同自杀了。
可韩泽承却不这么认为,这样大规模的焚烧坑,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挖出来的,这就像是蓄谋良久一般。
刺史行之的目的,一定没有这么简单。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没有人会再去追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哪怕二皇子没有被拉下水,也彻底的把大皇子踢出局,朝堂之上,党派未免需要更替,这就又是一场混乱。不管怎么样,都达到了韩泽承的目的,他自然也不会去解释,他并没有写过什么暗藏线索的书信,更不会这把真画作假来隐藏真画的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