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若是没有当年的兀良哈汗,也许今天坐在皇位上的不是苍易坤,而是当年那个被淹没在苍易坤盛名之下的小皇帝。据说他也是个天资极好的人,只是生不逢时,遇见了两个天纵奇才——苍易坤和秋宇轩。命运仿佛在捉弄那小皇帝,在苍易坤和秋宇轩被迫离开周时,上苍看似赐给他一丝机会,让他成为了当时反对外戚的臣子们唯一能拥护的人选。
然而苍易坤回来了,他又很快失去了意外得到的所有光环。这个被命运玩弄的人后来不知所踪,有人说是病死,有人说是自尽,还有人说,他死在苍易坤手中。苍易坤是君王,他不能容许有这样的人存在,即使斗不过他。

许久过去,兀良哈汗仍旧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逼视着夏那日使者,那目光如同刮刀一般令观者遍体生寒。夏那日使者四周的人纷纷又退出几步,那种仿佛被一点点刮走皮肉的感觉令人想起兀良哈汗的嗜好,奇异的嗜好。
“对,兀良哈汗,我们没有杀他。”面对兀良哈汗慑人的目光,夏那日使者意外地平静,他甚至笑了笑,“那是个异邦人,想必您没有尝过。所以我们的汗王为您留下了他,想将他放在盘子中献给您!”
“哦,异邦人?”兀良哈汗眯了眯眼,又舔舔嘴唇,随即露出笑容,“那倒是一道从未吃过的美味,值得尝尝!不错!夏那日汗倒也有心!”见兀良哈汗露出笑容,兀良哈的将领们也纷纷透了口气,脸上浮现释然的微笑。
不过想到既将要去“赴宴”,其中几个人不由皱了皱眉,那也许真的是无上的美味,但却不是人人都能消受的。
辽远的蓝天,悠闲的白云。懒云缓缓闭上眼,模糊中似乎能闻到青草的芳香,天边一束悠远的歌声传来,是牧歌吗?懒云侧耳细听,那歌声仿佛是一条丝线,一头连着自己的心,另一头没入无垠的蓝天中,而自己的灵魂便沿着那条丝线一路直上,渐渐没入天际。

懒云忽然感到心中一阵轻松,那是放下一切的轻松。若能够永远这样该多好,阳光、青草,涵柔软的、温柔的手……他深深地呼吸,然而此时一些破碎的画面却忽然间不合时宜地浮现在脑海。身世、往昔、鲜血、杀戮还有酷刑,对了,酷刑……就如同现在。
懒云微微挣动身体,被绳子勒伤的痛楚清晰地传来。
深邃的天空将懒云的灵魂毫不怜惜地丢还给他,于是他只得不情愿地睁开眼。美好的,甚至连那些破碎的画面都消逝了,留下的只是身周无可奈何的冰冷和已经空有回忆的人。
懒云漠然地看向四周。
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这里四处弥漫着属于夏那日和兀良哈的喜悦,尽管这喜悦建立在海那赫死伤遍地之上,但这是胜利,足可以炫耀的胜利。所以夏那日的舞者才会那样跳着柔媚而热烈的舞蹈,感谢腾之神赐予夏那日的一切。
只是,夏那日会一直因为这一切而感激腾之神么?
舞者们绝伦的舞姿吸引了这宴会上几乎所有夏那日人和兀良哈人的眼神,有的人微笑着欣赏却正襟危坐,就如夏那日汗;有的人静静地端着酒碗一饮而尽,目光中不时掠过些微阴影,就如许多夏那日和兀良哈的将领;也有的人双目发光地看着那些舞者,一面狂笑一面畅饮酒碗中的烈酒,兴致高时还随手将舞者招来身边。偏偏那些舞者又柔媚入骨,轻舞间眉目传情,引得喝彩连连,仿佛连腾之上亘古未灭的血腥气也闻不见了。
形态各异的众人中,只有一人与众不同。
他看也未看那些千娇百媚的舞者,反而一直盯着远处被紧紧捆绑的懒云,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片刻后,他又将目光转向在懒云不远处的,架在木材之上的大瓮。没错,他就是兀良哈汗,那个大瓮就是他的嗜好。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历任兀良哈汗都传承了这个嗜好,也许就是从兀良哈几乎被灭开始吧?也许他们后悔当初没有杀了特木尔或者苍易坤,恨到想要——食其肉寝其皮!
刚刚那几名没有吵闹的兀良哈将领看到了兀良哈汗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齐齐冷战,那种目光……那个落在兀良哈汗眼中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被煮熟的人肉!几人忽然觉得碗中的酒变得极为难咽,甚至传来一丝血腥的味道。
然而,当那些兀良哈将领用略微同情的目光看向对面那个动弹不得的“海那赫使者”时,他们却纷纷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他们见过许多人像那样被捆绑在瓮边,奴隶,将领,牧民……每个人到了此时都已经对他们的命运了然于胸。
他们或是挣扎,或是绝望,或是愤怒,或是恐惧,但没有一个人如同现在的这个海那赫使者般。他似乎自被捆绑在那里便一直目光漠然地看着远处,后来奇迹般地闭目养神片刻。而现在,他居然正在与兀良哈汗对视,与将要吃掉自的人对视,用那样一种平静至极的目光!
那几名兀良哈的将领疑惑地挪了挪身子,却在看见兀良哈汗的目光瞬间便缩回身体,抹抹额头的冷汗。
奇怪,没有错,兀良哈汗现在的眼神就是平日里他食人前那种残酷而兴奋的眼神,然而这个人居然敢于和他对视,将要被吃的人居然敢这样看着兀良哈汗!
懒云默默地看着那个朝自己投来古怪目光的人,那就是兀良哈汗吧。他的眼神并不是看向一个活人的目光,或许自己在他眼中已经是一个死人。不过……懒云强行抑制住自己唇边的笑容,然而眼中不由自主地带了几分嘲讽。
兀良哈,兀良哈……懒云在心中默念着,冷风吹过,他胸中却突然火热。
“嗯?是谁?”正沉浸在美味遐想中的兀良哈汗忽然被一道目光刺醒,那是一道令他极为讨厌的目光。他向四下望去想要寻找那目光的来源,然而每个接触到他目光的人纷纷低下头,竟是连对视也不敢。
那么,这道目光会来自哪里?兀良哈汗想了想,忽然愣住,他犹疑地看向远处那个即将成为盘中餐的人。
那是一道乍看平静而清澈的目光,然而对视下去,兀良哈汗却发现那目光渐渐深邃起来,隐隐地有束火焰从深黑色的瞳仁中蹿出,仿佛地府中烧烤孤魂的冥火!兀良哈汗一怔,怎么,难道尊贵的自己在那个将死之人眼中连人都不是吗?想到此处,他的眼神不由带了几分怒意,嗜血的杀气也猛然从身上迸溅而出。
然而懒云的目光平静依然,甚至看不出一点点波动,片刻后,他竟然对着兀良哈汗笑了笑。

“怎么回事?!”兀良哈汗的表情一阵扭曲。海那赫的使者莫非是个不懂得死为何物的痴儿吗?就算不懂他也该看出现在他已经落入险境了。他不是应该恐惧吗?他不是应该挣扎吗?他不是应该绝望吗?可是现在的这个人却在笑,而且是嘲讽地笑!他居然嘲讽我!
兀良哈汗忍不住冷哼一声,霍然站起向懒云走去。
忽然一阵冷风吹来,他不禁颤抖了一下,低下头才发现自己全身竟然已经被汗水湿透。什么时候?因为醉意还是……面前的这个人?!兀良哈汗再度抬头向懒云看去,心中忽然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但他是兀良哈汗,他不能输,更不相信自己会输,于是他咬着牙来到懒云身前,目光冷冽地盯着他。

来到近前,兀良哈汗才发现这个海那赫使者比自己想象得更为年轻,有着结实的身体和浑圆的面庞,此刻那张脸上更是带着淡淡笑容。然而这种无锋的锐利令兀良哈汗更为不安,仿佛被捆绑在柱子上的是自己。不由自主地,他的目光挪向自己腰间的匕首。

“你为什么笑?”在目光挪动的刹那,兀良哈汗心中骤然升起一阵挫败感。他明白自己在这次的较量中失败了,只得首先开口。可是……堂堂兀良哈汗竟然三番两次败给小小的使者?!
“当然是因为高兴。”懒云轻声答道,他的话如同一阵风掠过兀良哈汗耳畔,兀良哈汗微微一怔。

“高兴,怎么可能!”兀良哈汗眼中骤然蹿出凶戾的光,眼前的人莫名地给他一种隐约的恐惧。
“传闻兀良哈汗勇猛无双,小小的我能成为兀良哈汗的食物,自然该高兴!”懒云的回答毫无犹豫,只是眼中却多了一丝嘲讽。
“不、不对,你绝对不是因为这件事!”兀良哈汗脱口而出。
若是以前有人对他说出这番话,兀良哈汗一定会哈哈大笑,也许还会仁慈地令他少受些折磨。但是眼前的懒云,他既不是惊恐更没有求饶,他……是在嘲笑吗?
“说,究竟是因为什么?不然我会令你生不如死!”兀良哈汗拔出腰间的匕首。然而在拔刀的刹那兀良哈汗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想杀他,或者说,自己的本能在阻止他杀懒云。

“你真的想要知道?”这次戏谑赤裸地出现在懒云眼中,他忽然感到腹部一冷,低头只见闪亮的刀尖下渗出点点鲜红。兀良哈汗目光冷冷地凝在懒云脸上,锐利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