刍城的酒楼,要数名气,怕只有剑客楼了,却也是展府的地产。原先,展府名动江湖时,便是经常在此设宴宽待江湖好汉。
  项易与萧明山、洛离等人上得三楼坐定,几个赤心盟教众便将楼上众人赶走,包下整层楼面。项易吟了几杯酒,说起那日猴儿泊大变之事。
  那日,江雨过大,吹翻了竹伐。项易被江水冲的较远,眼看着活不成,却被一个渔女救起。那渔女却不是一般的人,原是赤心盟盟主的女儿,因盟中变故,被一群忠心的教众救住扮作渔民躲在江边避难。
  天意造化,无意间救了项易,项易自是感激万分,跟着渔女左右。大约将养了一个多月,有赤心盟人传言赤心盟总坛赤峰被叛贼攻破,盟主遭了毒手。父女情深,渔女不顾教众阻拦,单骑便要闯赤峰。项易追了几日方才追上渔女,俩人联手,再用了些计略运气,竟破了叛贼围攻,救下盟主。其后,历数月,平了叛乱,盟主因伤重难治,渐渐将教中之事托于渔女及项易。
  “渔女复姓司马,唤心琪,月前已由盟主作主与我定下亲来。”项易老脸微红。
  萧明山俩人俱是道喜,正要再说,外面一阵吵嚷,萧明山探头看去,却是展虚萼在楼下与赤心盟的人争执,又见洛再立于一旁劝阻,便对项易道,“那女孩是先生唯一的女儿,叫展虚萼,现在正热恋着离师弟呢。”
  项易哦了声,抬眼仔细看向楼下女孩,见那女孩竖眉瞪眼,一手叉腰,一手指骂众人,便那嘴角有一抹邪笑怎么也抹不处,竟给人生出一股邪样的美丽来,那美丽风情与寻常女子大有不同,便如来自异域的烈醇美酒般,刚喝时热辣,再品味会,似有甘甜自心底深处涌起,回味在唇齿间久久不绝,暗道好有风情的一个小娘子。便拳着洛离道,“师弟好眼光,师哥本来还在想未禀明先生与我这俩位好弟弟,才没敢自作主张成亲,只好先定了亲。你竟把先生的女儿给勾上了。”
  洛离脸色大红,忙道,“不要胡说,她是先生的女儿,便也是我们的小师妹,我们自然要好好待她。”
  项易道,“那是自然。”又对楼下教众喝道,“休要放肆,好生地请小娘上楼来。”
  不多时,展虚萼走上楼来,见两个大男人盯着自己瞧,脸没来由的酡红,只好用眼瞧着低头饮酒的洛离,走上前去,神色不安地唤道,“卿……卿卿,我……”
  项易闻言喝在口里的酒水都喷向萧明山,大笑道,“卿卿?好个卿卿,小师妹真是个趣人。”
  洛离已恢复常态,盯着项易唬道,“师哥你再敢乱取笑,我可要说那年药谷的事了。”
  项易似被蛰了般,连连摇手,憋着笑道,“可说不得,可说不得,我不笑便是。”说着,还是大笑了起来。
  萧明山手忙脚乱地擦净脸上的酒水,闻言莫名其妙道,“药谷的什么事啊?我怎么不知道。”
  项易哪容他说话,忙给他斟了杯酒,送到他嘴上道,“明师弟,如此好酒,能不多喝两杯?”
  洛离已将展虚萼拉到身边坐下,见她有趣地瞧着项易与萧明山搞恶,含笑道,“我们师兄弟平日都是这般开心逗乐的。”
  展虚萼支着脑袋看了眼项易俩人,又看向洛离,悄声道,“卿卿,你越来越喜欢笑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说你像个画里面的冰人一样的了。”
  项易与萧明山笑闹罢,又问道,“先生去寻结姑姑了吗?”
  话音未落,萧明山与洛离俩人神情黯然。
  萧明山哽咽道,“先生,先生,已去了。”
  “去了?去哪了?”项易莫名其妙地看着萧明山。
  萧明山哭出泪来,道,“先生死了,那日在猴儿泊时便就死了。”
  “什么?”项易惊的自座位上腾起,带翻桌椅,抓住萧明山衣领道,“怎么会,先生怎么会死了。”
  萧明山掰开项易的手,默默地将桌子扶正。
  项易双目怒睁,盯着一处良久,又回首喝问道,“那你们来此做甚?先生的死那陈唐蒙城郡守备及游击将军冯钱并那糟老头子都脱不了干系,为何不去寻他们杀个痛快,为先生报了大仇?”
  萧明山擦干眼泪,道,“在蒙仓巷时,陈启便已彻查过此事。只是事情太过蹊跷,那蒙城郡守备及游击将军冯钱一家全被人杀了,那天堵我们的老头也不知所踪。我们也无法,后来又念起先生的遗愿,便到了这里。”
  “哦,先生有甚遗愿?”项易安静下来,坐回桌子旁。
  萧明山看了眼一旁黯然沉默的洛离,又看了眼一脸茫然的展虚萼,咬牙道,“先生说他是刍城人氏,这一生最大遗憾便是未能在老母膝下尽孝,更未能做一个好父亲,死后唯愿遗骸归故,日日守在祖宗祠堂外,以赎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罪。”
  项易扼腕叹息良久,道,“先生葬在何处了?你们带我过去磕头上香。”
  萧明山犹豫道,“先生还未安葬。”
  项易双眼一瞪,蹦了起来,一掌拍碎桌子,怒道,“你们何时进的刍城?偏是谈情说爱有时间,归葬先生便没有时间了。”
  洛离闻言似有股冷气直入脑门,缓缓地站了起来,双眼紧盯着项易,身子冷的经不住打起颤来。半边身子便依到展虚萼身上。
  展虚萼吓的尖叫起来,萧明山忙上前扶住,在洛离身上连连拍了数掌,又用自己真气吊住洛离气息,气愤地对项易冷笑道,“便是你一人有情有义,我们都没肝没肺?今日要是离师弟有些什么,你我兄弟情份一干二净。”
  项易怔了怔,想伸手扶洛离,却被展虚萼伸手拍开,闻听萧明山的言语又怒道,“你也配说情义?先生去了多日怎么骨骸还没有安息妥当?”
  “先生去了多日,我的易师哥又去哪了?”萧明山火气也上来,针锋相对道。
  项易哑然,顿了半会才道,“我当时重伤在身,身不由己。”
  “你身不由己,哼哼,那你的意思离师弟一个瞎子便能摸到刍城?便能将先生骨骸安然归葬?”
  洛离缓了口气过来,摆了摆手,又咳嗽起来,展虚萼取出手帕擦拭洛离嘴角,那嘴角却流出一丝血丝。
  项易这才惊了起来,上前强行执住洛离的右手,将真气度将过去,嘴里道,“先生对我们师兄弟的大恩,便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我见你们办事如此拖拉这才急了起来,也并非有意气师弟。”
  萧明山推开项易,忿忿道,“别显的你义高情重的。”
  项易被推的退后两步,脸上讪讪地对萧明山道,“明师弟,这其中倒底发生了些什么事,你且说给我听听。”
  萧明山不理会他,又渡了些真气给洛离,待洛离脸色略微起色才道,“阿离,还记得费先生说的净心咒吧?你紧锁心田,默念净心咒,引着我渡过去的真气将寒气压下去。”
  项易又上前扣住洛离的手腕,渡过一口真气,疑惑地道,“先生历经数十载才千幸万苦配好的那几味药难道无效?可离师弟的眼睛却被治好了啊。”
  萧明山看了眼项易,起身站到窗前。夕阳仅露出半截的暗光,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天空一角流连往返,一片的晚霞照会了半面的天空。
  良久,叹息道,“阿离的眼疾还是‘佛手’费通老先生依着先生的药方配以独门针炙才知好了七八分的,至于寒毒却因缺了几味关键的珍异药材,又误了救治时间,只能压在脏肺之间。我这些日子只盼离师弟能每天开开心心地笑一笑,那便也拖了寒毒不发作,争取得了机缘,清除了寒毒。你倒好,不分清白,便将离师弟气的寒毒攻心。”
  项易看洛离寒气已被压住,抱歉地看了眼一旁瞪眼怒视的展虚萼,走到萧明山跟前讪然道,“先生不是将药材配好了么?只要安时服了,再有你在身旁渡给真元,应是能除了寒毒啊,怎么还要借他人之手救治?”
  萧明山摇头道,“那日猴儿泊大变,离师哥为了救我俩,那些药都被江水冲了。”
  “什么?竟有这事?”项易吃惊地看了眼萧明山。
  萧明山便将那日大战后,洛离抱着晕迷的俩人上竹筏,后来夜里下起暴雨被展虚影救了的经过尾尾表叙出来。展虚萼一旁听的激动,偷偷地偎在洛离身后,脸靠在洛离的肩上,心想他一个瞎子,又是这般画一样的人儿,原是经不得这些事世的,却不想竟是这般的重情重义。
  项易听到洛离双眼哭出血时,潸然泪下;又听那黑夜暴雨中,洛离抢救自己两人,顿时捶胸顿足,回头蹲倒洛离脚下,抓着洛离的手拍打自己道,“为兄太过鲁莽,错怪了师弟。师弟之恩,为兄便是万死也报不了。师弟这边打我吧,打我消消气。”
  洛离调息完毕,摇了摇头,睁开眼睛,道,“这也是不怪你的。”又起身推开展虚萼,找了边角的位置坐了下来,黑暗静静地笼罩着洛离,似将洛离的落寞涂了身墨彩。
  展虚萼心里一凉,更是恶狠狠地白了眼项易,从此不喜此人,直到离世都对项易颇有微辞。
  展虚萼走到洛离跟前,将头枕在洛离的膝盖上,洛离又推开展虚萼。展虚萼便似受伤的小母虎般紧紧地抱着洛离的膝盖,低声娇喝。洛离这才任由展虚萼依着自己,双眼却看向外面的黑色。
  店小二在楼下伸了伸头想上楼点亮楼灯,却被屋内气氛压住,退了下去。
  萧明山又说起后来的情况,直说到探知展府便是先生的故土家亲时,顿了顿,见展虚萼诧异地看着他,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
  项易已是明了个中关键,见萧明山住口,略一猜想便道,“你们也不过这几日赶到刍城,见正巧碰上展老太君五十大寿,便不想此时上门报丧,以免老太君悲喜交夹生出意外,反而愧对先生,是也不是?”
  项易见萧明山点了点头,愧道,“这便是我的不是了,我只想着先生护着我们的恩情,却不问清白便说出那些蠢话,明师弟、离师弟,我这边给你们赔礼道歉了。”说完深深一揖,沉吟了会又道,“先生遗骨在何处,带我过去拜祭。”
  萧明山道,放在福通客栈的小院里安置了。
  众人便出了剑客楼,直奔福通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