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住的福通客栈小院一偏房内,洛再点亮油灯,屋内轮廓渐次清晰,但见正中高桌上立着一灵牌,上书“刍城展大人名讳展秋曲之牌位”,边上又有几行小字,“不孝弟子洛离携姑姑洛小结,不孝弟子项易及萧明山立”。灵牌前方放置昆夫子的骨灰,再前方是一个香坛。
项易刚跨入屋中,双眼紧锁灵位,待屋内明亮,上前跪倒俯首放声痛哭。
萧明山、洛离、洛再等都拜倒地上,哽咽低泣。
展虚萼震惊地瞧着那牌位上的字迹,脑内空白良久,下意识地后退连连,背靠在墙壁,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唇,泪水悠地清流。
洛再等项易哭声放缓后,起身自旁边取出三注香,递于项易。项易接过香烛,三叩首后就着油灯点燃,便置于香坛内,复又跪地长拜,口内高声道,“不孝弟子项易在此立誓,必为先生报得恨仇,也必似先生在世般用心呵护离师弟,不教他受得半点尘世苦楚,也好让先生在……”
话未说完,便见展虚萼自身后窜前,如疯了似的推翻桌上香坛、骨坛及灵牌,面带哭腔,又似怒概不安,嘴上只道,“不会的,不是的……”紧着又将洛离从地面推翻,尖叫道,“我恨你。”脚下不停,冲撞出门,将几个赤心盟教众撞翻地上。
赤心盟教众莫名其妙,可又不敢阻拦,便任由展虚萼离去,有机灵的教徒自门外探头而入,被项易双眼一瞪,缩回头去。
屋内众人面面相愕,洛再已在旁扶起洛离,又将灵牌等摆好。
项易惊讶道,“莫不是小师妹还不知道有此事?”
萧明山点了点头,又对洛离道,“阿离,要不要去追小师妹?”
洛离摇了摇头,道,“我也糊涂了,原没想到她知晓自己生世来历,便由着她跟来,这会让她自己找个清静的地方梳理下心境也是好的。”
项易点头道,“也是,离师弟要是有什么心事,也是喜欢一个人独自静思的,我想不妨事。”
萧明山欲言又止,终是道,“我们都叩拜下先生吧,晚上还有场恶仗。”
众人依言又拜了良久,用过晚餐后已是午夜。
城外郊口,早已火把通明,林子树上、草地上都围立了许多游侠术士。费凡凡远远地见到萧明山等人过来,蹦蹦跳跳地迎上前拉住洛离,道,“洛哥哥、萧哥哥,爷爷传信来说知道了一味药材的所在,他便与谷爷爷去寻了,让萧哥哥按照爷爷留下的方法每日给洛哥哥治疗,待寻着药材后便传书相见之地。”
萧明山闻言点头道,“倒是要费老先生为阿离操心了。”又上前拉住费凡凡的手对项易道,“这小女孩便是‘佛手’费老先生的孙女费凡凡。”
项易上下打量了翻,见此女十二、三岁年纪,长着副鹅蛋小脸,梳着三角髻,说话清脆利索,倒也可爱,便拱手道,“甚好,有劳小娘子爷孙俩人照应某师弟,此等恩德某他日必报。”
萧明山又刮着费凡凡的小鼻子,被费凡凡皱眉打开,笑道,“凡凡,这便是洛哥哥和萧哥哥的易师哥,唤作项易。”
费凡凡福礼唤了声“项哥哥”,又拉着洛离指着走近的数人道,“洛哥哥,柳哥哥柳姐姐、影姐姐悦姐姐、还有悟弟弟都来给你们加油了。”
柳飘风、柳初蝶并展虚影、展虚悦、展虚悟上前与众人见过礼,远方游侠们已是鼓吵噪动良久。
萧明山扫了眼四周,没见到展虚萼,看了眼洛离,洛离正看向他,萧明山便对洛再道,“洛再,你去找找展三娘。”
洛再应了声,去而复返,道,“二郎、三郎,展三娘跟后来了。”
洛离向洛再示意的方向看去,展虚萼似漫不经心地走了过来,气鼓鼓地撅着小嘴,故意向洛离示威地四处张望,走到跟前也不停步,径直走到对面人群中。
萧明山开口要喊,见她那番模样便忍住。柳初蝶在旁看的明白,双眼在洛离身上扫过,略思索走到展虚萼跟前,挽住展虚萼的手拖到洛离跟前,笑道,“三娘这是怎么了?谁不长眼敢欺负我们展三娘?”
展虚萼偷眼看洛离神色淡寞地看着她,心里委屈,便对他翻着白眼,调头看向别去。
此时,众游侠已将项易等人围在中间,有一持双斧的大汉道,“柳仙子,展家的几位小娘们,你们怎可与这等邪魔歪教混在一起,没的坠了我东陈绿林好汉的名声。”
人丛中有一人闻言接话讥笑道,“狗屁的东陈绿林好汉,这天下本都是姬姓周朝的,东陈的主不过是幽州节度使,暂替姬姓周朝保管江山罢了。”
那大汉闻言喝道,“哪个兔崽子在此说狗屁的话?姓姬的早被灭绝了,哪来的江山可继?”
众人便吵了起来,又有人猥琐地笑道,“听说姓姬的倒还有一女孩活在人世上,不过被陈唐给虏了去,这会怕正躺在唐皇身上承欢呢。”
萧明山闻言气怒大喝道,“凭的那许多鬼话,就你一个小小东陈绿林哥儿我还不放在眼里。”用手指着那说猥琐话语的汉子道,“这第一战便由我替师哥接了,你出来比划比划。”
众人这才停了争吵,复又团团围住众人,见萧明山开口挑战,说出那等言语,便鼓噪起来。先前说话的汉子长像也颇为猥琐,闻听萧明山指名道姓挑战,头一缩,挤到人群中叫嚷道,“你说与谁打便与谁打,老子多没面子,老子便不如你斗。”
萧明山本是那种记仇的性子,这汉子竟说出那段污其心上人言语,自是不放过,冲将上前便要捉那汉子,只是汉子身材矮小,在人群中一窜钻进林子里没了踪影。萧明山气鼓鼓找不着发泄所在,伸手点了点众人,冷笑道,“这便是东陈绿林好汉么?我看是东陈癞蛤蟆。”
林子深处便飞出一个物什直取萧明山脑门,萧明山抄手接住,却是那猥琐汉子的头颅,那汉子双眼兀自圆睁,脸有惧色,鲜血自颈项处喷流而出,不多时便干涸,耳听林子里的人道,“这只癞蛤蟆便还与小兄弟,听闻小兄弟口音,怕是陈唐的走狗爪牙吧?”
众人闻言又道,“不错,这伙人是陈唐的口音,又跟赤心盟混在一起,必不是好人。”
先前那使双斧的汉子上前一步,提斧指萧明山道,“你便报上名来,小爷斧下不留无名之鬼。”
项易上前拦住萧明山,低声对萧明山道,“你还要与离师弟在东陈逗留数日,不可树敌太甚。”说着,接过教众递于的长戟喝道,“某来楚霸王项羽后人江南小霸王项易是也,汝之命号只管告之阎罗小儿,某不屑听之。”
使双斧的汉子哪肯受激,艾呀呀举斧向项易砍去,项易单手抬戟撞上斧刃,兵器相撞碰出火花,那汉子后退半步,又踏脚上前,另把斧子自身下横砍过来。项易“呀”地暴喝一声,使戟拼退汉子,甩脚踏飞汉子的另把斧头,长戟挽了个戟花,自汉子颈项擦过,汉子颈项喷出血来,软绵绵地倒到地上。
人群中跳出三人,为首的道,“好利索的身手。”但见这三人每人手各执一把尖刀、一根铜棒。柳飘风一旁看的明白,低声对萧明山道,“此三人乃是东陈苍州人氏,拜在东海十二连环坞门下,善使‘刀棒三绝阵’,人称刀棒三雄,阵法开启,刀棒相锁,后力循环相生,江湖不少高手便是载在这等阵法之中。”
萧明山点头为谢,高声道,“易师哥,这三个小儿旁的不会,倒是将离师哥上茅厕无聊时编的‘刀棒三绝阵’偷学了去。”
展虚萼、费凡凡等人闻言噗嗤笑出声来。展虚萼看向洛离,见费凡凡挽着洛离的手,心下恼怒,上前拍开两人,费凡凡委屈地看了眼展虚萼,怯生生地绕过展虚萼靠到洛离的另一头。展虚萼瞪着洛离,道,“你骗我,我恨你。”
洛离叹了口气,执住展虚萼的纤手,面有凄色道,“得暇我再细细学给你听。”
展虚萼甩脱洛离的手,又紧紧抓住,凑前半步,垂下玉首狠狠地咬在洛离肩上,咬了半会,才抬头看洛离,见洛离满目的宠溺爱怜,心里柔了下来,环手自腰间抱住洛离,伏耳贴在洛离胸口,沉默不语。
洛离伸出手轻轻地抚慰展虚萼后背,费凡凡指着场中兴奋地摇着洛离道,“洛哥哥,快看,项哥哥好厉害。”
这边说话当中,项易便与刀棒三雄打斗了起来。刀棒三雄名号倒也不是白得的,以棒守,以尖刀攻,前者退,后者进,三面围攻项易。项易使戟挡住下盘,上盘尖刀又来攻,挡住上盘,下盘三棒同扫,端是凶险非常。斗了二十来回合,项易与刀棒三雄堪堪打了个平手,项易暗想这般打法难已取胜,不若使计。便瞧着其中一人猛打猛扎,惹得另两人跟后抢攻,紧着又露出一空门只作不知,只专心攻那一人。另一人看有机可趁,弃了抢攻,转而以尖刀直插项易空门,项易待对方欺近半寸,蓦地回戟直取这人咽喉,这人惊得使棒挡住,又回刀跳开守住前胸。项易一阵长笑,却不追赶,悠地抽戟直取追后而来的另一抢攻之人,那人猝不及防,被项易挑开刀棒,长戟直刺而入,将那人刺了个前胸贴后背。另两人见兄弟被杀,悲呼一声,双双杀来,项易既破了‘刀棒三绝阵’,信心大振,使起戟来更加流畅自如,不多时便斩杀了另两人。
场内一时静寂,萧明山喝笑道,“好,痛快。还有何人敢上前来?”
众游侠有些胆寒,林中有人道,“这梁子,我东陈绿林好汉便与赤心盟结上了。”
项易抬戟直指林子道,“呔,你这鼠辈只知躲在林里说些风凉话,又怎配称东陈绿林好汉?”又向众人团团一揖道,“今夜私斗,某只与在场之人切磋武艺,生死原也无怨,却也不必扯上什么东陈绿林好汉与赤心盟教众。”
场中有人道,“好,爽气。楚霸王之后原当如此英雄,某这便先别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定要与你较个高下。”说着,向项易一揖,径直离去。
场中见有人散去,也纷纷拱手离去,便有不服的,想上前挑斗,见地上四具尸首一个头颅,心下也胆寒,狠狠地瞪了项易众人数眼,转身没入林间。
转眼间,人便都散了。
洛离,萧明山等人围了过来。
大家吵吵嚷嚷了良久,项易道,“明师弟、离师弟,为兄原当留在刍城为先生披麻戴孝,只是蜀川教众出了大事,某不敢耽误,这里便就别去。”
萧明山执住项易的手道,“易师哥,这才见面便要去了么?”
项易点点头,又道,“离师弟是个不闻世情的外家人,这里许多事便要压在你一人肩上。”这里外家人原是指方外人,项易借指洛离这种淡然出尘、与世无争的性子。
萧明山点了点头,又道,“易师哥,我原本打算此处事了便去蒙城郡亲查那夜官府行凶之事,你要得空,我们兄弟三人便在蒙城郡相见。”
项易道,“这便是我明师弟的性子了。好,11月底,某当赶往蒙城郡与你一起查清此事,不报此大仇绝不罢休。”
萧明山与项易击掌道,“那是自然。”
项易握住萧明山的手,又牵过洛离的手,将洛离的手放在萧明山手上道,“离师弟就托给你了,他若是伤了半分,做师哥的可要翻脸。”
萧明山双手握住,沉声答应。
项易又对众人团团作揖,道,“有劳诸位。便此别过,有缘再会。”说罢,接过教众牵来的良马,翻身而上,勒缰看了眼自己的师兄弟,抱拳道,“11月底蒙城郡再会。”打马走了几步,又转了回来,叮嘱萧明山道,“那日猴儿泊之战时,我听先生说起什么白什么寺什么山的,后来想了半天,似乎应该说的是天佛山白渡寺,你趁着此间事了陪离师弟走一遭看看。”说完,辨明方向,掉转马头,扬鞭抽去,俊马甩蹄而飞,不多时没在了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