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兄妹见众人沉闷,便道,“散便有聚,世间聚散离合本是平常,倒也不必太过挂怀。”
  萧明山回过神来,叹息道,“我师兄弟三人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不过是一年时间便两次分离,难免心下黯然。”
  柳飘风点头理解,过了会又道,“我兄妹也要与众位暂别一段日子。”
  萧明山问道,“不知何处又有大事,要劳两位亲临?”
  “九月中旬,承平公主要在竹林小屋举办琴剑大会,我兄妹忝为陪客。”
  “琴剑大会?”展虚影颇感兴趣问道。
  柳初蝶道,“正是琴剑大会,公主好琴善剑,故自前年开办,已是办了两届。”
  展虚悦忽道,“我见仙子兄妹如此热衷交际,怎没想过投奔哪个诸侯王国,以便成就开国之功?”
  柳初蝶看了眼自己的兄长,笑道,“我们兄妹生性惫懒,不愿有职司困挠。倒是大娘家世显赫,若有机缘,大娘倒说不准作了后宫之主。”
  众人皆是大笑,柳飘风向众人抱拳道,“我兄妹趁此夜就此别过,他日再见。”
  大家都上前道别,柳初蝶又看着洛离对萧明山道,“我听闻西夏天佛山白渡寺武学渊源,隐为天下武术之首,说不准倒有什么内功心法可剔除三郎的寒毒。”
  萧明山作揖谢道,“多谢仙子的提醒,我们事了必去寻访。”
  柳初蝶向洛离福了福,“三郎棋艺非凡,又弹的一手好琴,改日妾身再来讨教。”又笑着对展虚萼道,“这话我本不该说,只是怜着他那神仙般的人儿,便多嘴两句。你可非三岁小孩了,切莫惹你的情郎喜悲过甚,徒引寒毒作恶。”
  展虚萼脸色大红,只抓着洛离不语。
  展虚影见两兄妹离去后才对萧明山道,“奶奶还在家里候着我们。”
  众人便奔去了展府。老太君的住所灯火透亮,见众人安然返回,老太君道,“大娘带着你们几个妹妹先回去吧,其他的人也都散了。”
  等众人都散了,老太君又命人守住院门,不得让他人出入。
  萧明山见屋内空气沉闷,展秋翟夫妇也端坐一头,正襟危坐,暗自揣揣地瞧着老太君。老太君却不说话,只吃着盏茶。
  洛离看了眼老太君,引着萧明山伏地道,“奶奶已知道了?”
  老太君放下茶盏,命展秋翟扶起洛离道,“老身当不得您的大礼。”又道,“老身糊涂,那三孩儿生性顽劣,原不该当什么官儿,便便为了展家千业,硬是将他送与太子门下,风光不过二十年,展氏命脉便去了三分有二。”说着哽咽了起来,展秋翟内子展谷氏忙在旁劝解,展秋翟也起身跪倒地上说:“母亲节哀。”。
  老太君摆了摆手,看了眼洛离,见洛离跟着悲伤,并无其他异色,便又看萧明山,暗想难道此子还并不知道自己生世来历?是了,这孩子的性子原也不当混入这污浊世道,曲儿便瞒下了实情。看他身边亲近之人也是这般茫然,倒也好,免得徒生祸端。便沉吟着道,“我展氏若非成帝恩典,早已灰飞烟灭,这般恩情不可不报。只是苦了三儿,暂且将其骨灰迁入祖坟,在家设一祭奠所在,除些家生奴,其他人等不必知晓,也不必对外张扬了,至于牌位祖谱,依老身看,还是不立不记的妥当。”
  展秋翟夫妇自当应是。
  萧明山与洛离皆惊,萧明山愤道,“先生此生待我们师兄弟恩重于山,死后又记挂家乡老母,岂能如此草草?”
  老太君看了眼萧明山,沉声责道,“难道让我展氏大摆酒席,宣告东陈皇帝并天下,我展氏不念着你东陈的好,我展氏还是大周忠良之臣,要带大周太子挟东陈数十万大军重建故土?”
  萧明山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应答。
  当日,展府在后院佛堂偏殿设了昆夫子展秋曲的灵位,左近又令心腹家丁把守,不容生人靠近。
  老太君遣人告知展虚萼生世前因,命其披麻戴孝,以孝女身份立于祭堂。萧明山、洛离皆依孝子为展秋曲守灵。其余亲近家人,只令展秋翟领着展谷氏、展虚悟、展虚悦及展虚影拜祭便罢。
  老太君又远远地隔在远处瞧着祭堂上一缕素白,不移半步,更不去祭堂,只老泪纵横,心里喃喃道,三儿,你莫怪为娘心狠至此。周隆十八年国难,汝父、众叔伯及阖族上下十有八九被屠杀,这是近千人的性命代借换回你四海逃难啊。若非为娘领汝长兄守制在家,我展氏一门早已不在世间。这许多年来,为娘即领了汝长兄效忠陈皇,便不能留下容他人咬舌话柄,你可要体谅了……长夜难眠,心伤如朔风凛凛,侵肌裂骨。
  祭奠的头夜便有刺客,被展府尽数格杀。第二夜,又有人马来踩探。挨到第三日,展府便令展秋曲骨灰归葬,也不立牌也不立碑,刻了个无字牌位放在灵前。
  下午,老太君将萧明山、洛离叫来,道,“此间事了,老身打算去苍州做趟法事。”
  萧明山见其意要逐客,心下虽不平,也莫可耐何,只道,“我师兄弟正打算回陈唐,这便告辞。”
  老太君点了点头,命丫环捧上包裹,道,“你们皆是仨儿弟子,原也算是我展府门下,这里些许盘缠,算是老身一点心意。”
  萧明山看了眼洛离,道,“这也不敢当,晚辈等愧对先生,未能达成先生嘱托。只盼着先生九泉之下能安息,旁的可不敢收。”
  老太君摆了摆手,命丫环退下,起身走到洛离跟前,道,“也罢。将来离儿也不要怨我展氏。我展氏一门为了前朝,二子出家,三子飘泊在外,死的冤屈,还有数百展氏孤魂都葬在了洛阳,剩下的这些老不死苟且偷生罢了,展氏也算对前朝的忠心尽了。”
  洛离茫然地看了眼老太君,揖首不语。
  老太君又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洛郎官应诺。”
  洛离猜不出老太君的举动,只得道,“奶奶所差,但能办到必尽力而为。”
  老太君点了点头,道,“我这仨儿仅留一女,也算是一脉香火未断。老身不敢再让她在江湖犯险,只愿上苍保佑,让她嫁于一户普通人家,平平安安即是喜乐。”
  萧明山一愣,暗想先生的母亲怎是这般的人物?似乎我跟师弟身上有什么不祥似的,不但赶走我们,还要让硬生生地分开小师妹与离师弟。便道,“老太君,晚辈跟先生后读书,偿听先生言,天道因果,不外顺其自然。晚辈想,有些事便是人强要阻拦,那也不过生出许多烦恼悲伤罢了。”
  老太君面色一沉,讥笑道,“好一个天道因果,不外顺其自然。我府上还有诸多要事,这便不留你们,你们且去吧。”见萧明山引着洛离愤愤而去,叹了口气,又唤人道,“将三娘关在房里,不许她出去,也不许别人进去。告诉她,好好地给她父亲诵经超度百日,以尽孝心。”
  萧明山与洛离、洛再出了展府,怒的一脚踢在展府门前石狮上,道,“凭的狗眼看人低。”
  洛离回首看向展府,见诺大的展府似乌云压顶般的压抑森然,叹道,“不知道小师妹如何了?”
  “我看三娘要是知道我们离去了,非得闹翻展府不可。”
  洛离沉默了会,问洛再,“怎么没见着凡凡?”
  洛再面带忿色道,“费小娘跟展四郎出了府去玩,我本想去唤小娘回来才离去,没想到这些展府奴才势利,竟这般利索地将我们赶了出来。”
  说话间,展虚悟引着费凡凡回府,费凡凡见洛离等人站在展府门前一侧,脱开展虚悟的手,蹦蹦跳跳跑过来道,“洛哥哥,萧哥哥,你们在等我吗?”又伸出小手,托着一枚玉钗道,“洛哥哥,你看,好漂亮的玉钗,是虚悟送我的。”
  萧明山接过玉钗看眼,又递还给费凡凡,取笑道,“四郎对我们费小娘蛮情深意重的,凡凡不如就留在展府,做四少奶奶如何?”
  费凡凡虽年纪小,却早到懂事年纪,闻言害羞地躲到洛离跟前道,“哪有啊。洛哥哥,萧哥哥就知道欺负凡凡。”
  洛离爱怜地抚摸她的三角髻,道,“我已命洛再将你的东西收拾出来了,你看看有没有少些什么?”
  费凡凡看了眼自己的行李包裹,道,“都在这里了,洛哥哥我们要走么?”
  洛离点了点头,费凡凡又道,“可是,可是我们是不是要跟悦姐姐、影姐姐、萼姐姐,还有老太君奶奶告别?”
  展虚悟在一旁听说他们要走,急着问萧明山,“萧大哥,你们真的要走?”
  萧明山点头,又对洛再道,“我去雇辆马车,你在这边照顾好阿离和凡凡。”
  洛再点头应诺。
  展虚悟看了眼萧明山,又看向洛离、费凡凡,拔腿跑向府中。先是到展虚萼小院,那院子四周早有家丁兵将守去,任他如何调皮瞎掰,那些家丁兵将哪肯放他进去,急的他大喊大叫半晌,见院内没有一点动劲,忙又转身撒腿便跑,寻着了二姐房中,说是被老太君叫去说话,他愣了会,又不敢去见奶奶,便去大姐房中,大姐也被老太君叫去。这会,小小年纪似有感悟,又摸不着头脑,只好跑到奶奶的院外,守着那门口团团乱转,又想凡凡见他什么话也没说便跑进院来,必会恼他,转身便向府外跑去,可才跑一半,又想家里没一个人送他们走,连姐姐们都不知道,那定是奶奶的主意了,我这样出去留萧大哥他们,他们的脾气肯定也是不愿意的,只好请姐姐们出面才是,这又跑到展虚萼院外,想闯将进去又不能够,只好回到老太君院外守着,当真是心急如焚。
  天色快黑的时候,展虚悦携着展虚影自老太君处出来。展虚悟见两个姐姐出来,上前抱住二姐,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展虚影忙哄了半天,又将展虚悟的汗珠、泪珠擦干净,爱惜地问道,“四郎这般的惶急,是出了什么大事么?”
  展虚悟边哭边道,“萧大哥,萧大哥,还有洛大哥,凡凡,洛再,他们,他们都走了。”
  “什么?”展虚影一呆,“他们怎会不辞而别?”
  “我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就见他们站在大门口等凡凡,等到凡凡就去找马车,说要走。我吓的跑回府里找你们,可你们都被奶奶请去说话,我又不敢闯进来叫你们,只好在院外干等着。”
  展虚悦忙道,“那你三姐姐呢?”
  “三姐姐院子外好多家丁在围着,不许我进去。”
  展虚悦与展虚影对视了一眼,齐齐地赶到展虚萼院外,果见许多家丁在围着,进去不得,家丁只道,“老太君吩咐三娘净心诵经,以尽孝道,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
  于是,只好奔出府寻洛离等人,只是这时人影早渺,又到哪寻的着?
  展虚影担忧地看向姐姐,道,“这怕是奶奶的意思。妹妹的脾气很倔强,用这样的方式分开他俩怕是不妥当。”
  展虚悦不以为意道,“小女孩子一时见着他这般俊秀出尘的人儿难免思春,过些日子也就淡了。奶奶作的还是对的,我家妹妹再怎么着,也不能嫁给这些飘泊无定所的江湖人。”
  展虚影闻言不再言语。
  展虚萼倒也有些怕自己的奶奶,依着奶奶的吩咐静心在屋内诵经。只是每读一小段,便招来随侍的丫环问道,“三郎现在在做什么?”
  丫环受了管家的嘱咐,不敢说出实情,只在院内溜达了会,回来禀道,“洛三郎在书房读书呢。”
  展虚萼放下经书,托颚痴笑了半会,道,“他在读什么书?”
  丫环讷讷不知怎么回答,只道,“是,是经书。”
  “经书?”展虚萼痴笑地捧起自己的经书问道,“是跟我这本的经书一样么?”
  “是。”丫环迟疑了会道。
  展虚萼想了会,自言自语道,“是了,他也定想念父亲的紧,便听了奶奶的吩咐,给父亲诵经超度。”
  如此几次,展虚萼却读烦了,唤来丫环,拿着经书乐道,“快给我梳洗换衣,我要跟三郎一起诵经。”
  丫环被唬了一跳,忙道,“不可以的,老太君吩咐只准在房里诵经,哪也不能去。”
  展虚萼无奈地看了眼手中的经书,忽听外面有人吵闹,乐的又要冲出去,道,“好像是四弟在叫我,我去看看。”
  丫环哪敢依,和几个嬷嬷巧言相劝才阻了下来。
  到了第二日,展虚萼已是不耐,任谁劝阻也不行,只冲向院门,却被一群家将轰了进来。她隐约觉出事情不妙,开始吵闹起来,见物便扔,见人便打,丫环嬷嬷们吓得远远躲起来,只有送饭送水时才硬着头皮靠近。
  第三日,展虚萼已是披头散发,神色憔悴,嘴上兀自哭闹,送来的食物再也不肯吃一点,只道,“要不让我去见三郎,我便死了吧。”
  晚上老太君过来好言相劝,展虚萼哪肯听,叫道,“我知道我是个没有爹没有娘的野孩子,你们便可尽情的欺负我。”
  又说,“要是爹爹或是娘亲再世,他们又怎会关我骂我打我,还不准我去见三郎。”
  “我只要三郎,便是死了也要死在三郎身边。”
  遂即大哭不休,嘴上依稀间唤着“三郎”、“爹娘”词语。
  老太君无法,也是火上心头,当即打了展虚萼两巴掌。展虚萼道,“你打,打,便打死我好了。我再也不是展府的人,我不姓展,我姓洛。我再也跟你们没有瓜葛。”
  老太君顿时被气的双眼发黑,被展谷氏给扶走。
  这般的闹了两天,展虚悦、展虚影等人轮番去劝,便是没得用处。是夜,老太君发下狠话,“便是死了,也要烂在展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