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萧明山等人出了刍城,萧明山道,“小师妹要知道我们这般灰溜溜地出来了,连声道别都没有,说不准以后连我这做师哥的都要给恨上。”
  洛离坐在马车内沉默不语,费凡凡看了眼萧明山,又看了眼洛离,拍手对洛再道,“再哥哥,把我的宝贝拿来。”
  洛再取过一个包裹给费凡凡,费凡凡仔细地把包裹展开,露出一副焦尾琴,献宝似的递到洛离跟前,喜道,“洛哥哥,你看,七弦琴,这可是影姐姐送给我的宝贝。”
  洛离接过细看,只见这琴长三尺六寸五,宽六寸,厚二寸,前宽后窄,渐显凤飞之姿,琴身断纹处如梅花似龟裂,赞道,“这可是把近百年的上好古琴,展二娘有心了。你学琴也有些时日,倒不必将琴裹在阴暗的布袋里,没的污了琴音。”
  萧明山取笑道,“瞧我们凡凡献宝似的,这等好琴是何时得的?萧哥哥也很喜欢,送给萧哥哥好不好?”
  “才不呢。”费凡凡喜悦地抱住琴身,道,“昨天你们都在祭奠,影姐姐带我出去溜达,我一眼就在琴行里相中了这把琴,影姐姐就买了给我。”又对洛离道,“洛哥哥,我弹琴给你听好不好?”见洛离许诺,歪着头想了会,道,“便就弹‘流水’吧。”
  琴音潺潺如流水拂过萧明山耳畔,萧明山轻叩车辕,闭目低声哼了几句,道,“凡凡琴艺有长进,这‘流水’弹出些许脱尘的味了。”又对洛离道,“我们是去建业还是去蒙城郡?”
  洛离沉吟道,“先去建业吧。”
  萧明山道,“正合我意,我这些天老心神不宁,很是担心姬姬。”
  忽地马车一震,马儿长嘶,萧明山被震歪车内,爬起掀开车帘道,“车夫,怎……”
  话还没说完,只觉一道寒光扑面而来,萧明山不敢避让,低声说了句,“小心,有警。”手下不停,伸手抓向寒光,以内力强吸寒光在身心转动,手握去觉得似是一只弩箭,随手放出弩箭扎在马屁股上,马再次受惊,扬蹄拉着马车自斜侧狂奔而去。车内洛再早已将洛离按倒,三人紧贴马车木板,这一切变化不过电光一闪之间。
  那偷袭者一击不准,又放出数箭,都贴着众人的头皮飞过。萧明山拼命牵引马匹,却数次险险地被马车颠下去,仓惶间萧明山瞥见车后一行五匹马狂奔而来。不及应变,其中一人便扔过勾索将马车篷给勾翻,洛离等人猝不及被震下马车,就地滚了老远。另一骑士瞧准洛离,甩出套马索。萧明山被马车带着前冲数十米,见洛离有难,惊的暴喝一声,踏脚用力后蹬车辕,人如箭般向后弹飞,直扑洛离。
  另一边,洛再一个驴打滚,就地拖住洛离双脚,向下一拉,躲过骑士马索。遂弹起向那骑士冲去,骑士身旁另一人又摔马索过来,顿时套住洛再的颈脖,立马打马回首狂奔。洛再伸手抓住套在咽喉的马索,被马拖倒地上,身子如悬空般沿着地面撞了起来,人被撞的眩晕迷糊。
  萧明山扑上时,洛离已被洛再拖开,脱了危险。萧明山扑地顺手抓起几只石块,运足手劲打向骑士,乘骑士躲避间已是抢起散落地上的兵器短剑,见洛再被拖,甩手打断绳索,救下洛再。这时,四名骑士已调整步伐,驱马踩向洛离与费凡凡。
  费凡凡吓得扬起手中宝琴,砸向马蹄,骑士一提缰绳,自费凡凡头顶腾空而过,又回身甩出套马索,费凡凡应变不及,将宝琴递了过去,被骑士套走甩的老远。
  那时,洛再已缓过气来,几个起身拾起萧明山扔过来的短剑,见费凡凡险象环生,拼劲扔出短剑,那践踏费凡凡的骑士正好透着一抹邪笑踏马过来,不料洛再挥剑刺他,正要翻身躲避,那短剑已是穿胸而过,将他带翻马下。萧明山自侧边弹跳上落主之马,双腿用力一夹,引着马回身撞向另一旁骑士,那骑士正要驱马踏洛离,见萧明山冲撞过来,牵马与萧明山错身而过。萧明山怎会放了这机会,单掌一拍马脖,人腾空飞起空掌砍翻骑士,夺了马匹毫不留情地驱马踏摔骑士头颅,暗道这世上事果真一啄一饮皆有因果,幸好小爷跟马都督学了个把月的骑术,要不今天与师弟便载在这里了。心下念头不过一闪而过,他又依样骑马撞另三个骑士,那些骑士见萧明山悍勇,都露出惧意,打马落荒而逃。
  萧明山见骑士逃走,人神志一松,自马上坠下,苦道,“妈也,马鞍硌痛死我屁股了。”
  洛再摇摇晃晃地爬过来,扶起洛离,又过去扶起费凡凡,默默将行李收拢了起来。几个人围坐一团,面面相视,萧明山揉着大腿内侧恨声道,“我们在东陈无怨无仇,只有那个老太婆看着我们不顺眼。”
  洛离撑着地面,试了几次在洛再的搀扶下站起来,洛再拍干净洛离身上的尘土,洛离扫了眼空无一人的官道,官道的灰尘渐渐落下来,只是被毒阳暴晒,空气中弥漫着股呛人的干涸味。
  洛离道,“可我想不明白老太君为什么要派人追杀我们。”
  萧明山扶起费凡凡道,“这还用想嘛,她就是更年期到了,见不得别人恩恩爱爱,心生嫉妒,所以才生生折散你跟小师妹,又怕小师妹不死心,便派人来杀掉我们。”
  洛再闻言道,“二郎说的在理,我看那些人杀斗配合进退分明像极了军人,这刍城只有展府才有调兵遣将的生杀大权。”
  “这个死老太婆,可恶之极。”萧明山恨声道,“要是我当了皇帝我非抽她的筋扒她的皮不可。”
  费凡凡不解地道,“可是老太君是奶奶啊。”
  “是啊,二郎,老太君可是老大人的亲生母亲呢。”
  萧明山踢飞脚下一块石子,气道,“呸,她算什么母亲?她连自己亲生儿子的墓碑都不肯立,天下有这样的母亲吗?”
  “明师哥。”洛离听不下去,阻止地唤道。
  萧明山看了眼洛离,摆手道,“好,好,我不说了。我看我们还是快走,说不准那老东西还有后着。”嘴上犹自道,“老东西,你别载我身上,要不然我,我定要你展府男的充军,女的做妓。”
  费凡凡跑到远处找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琴,只是琴已断了五截,哭嗓子道,“洛哥哥,我的琴……”
  洛离接了过来,温言道,“凡凡不哭,等到了大城,洛哥哥便给你再买把好的。”
  萧明山抓头道,“师弟,咱们要是这般去建业,路上十多天都在东陈境内,那老东西权势涛天,要是存心置我们死地,我们又怎能挡的住?”
  洛离沉吟道,“此地离雪国快马一日路程,我们不如借了这两匹无主之马经雪国,绕北汉进建业。”
  萧明山便与洛再各自牵了匹。萧明山本要载着洛离,可费凡凡定要与洛离同乘一匹,萧明山无法,只好载着洛再,四人当下不敢迟疑,辨明方向,快马疾驰。
  不过半日功夫,便行到刍城北方野外芒州山下,萧明山喝停马,道,“前方峡谷有飞鸟盘旋,莫不是那老东西派人堵截我们?”
  洛再道,“还是小心点为妙,不如让小的去探查下。”
  洛离看了看谷口,驱着马原地打了两个圈子,道,“我们翻山吧。”
  萧明山看了眼谷口,点头,“也好,免得动起手来费事。”
  四人才走进山旁,那谷口已是传来一阵阵隐隐的轰隆之声。四人吃了一惊,萧明山道,“这个老太君竟派大军来捉我们。”几人嫌马走丛林不便,弃了马荒不择路地向山上爬去。眨眼功夫,那轰隆声愈来愈响,其间夹着阵阵人喧马嘶,但有兵丁高喝道,“那边有马匹。”
  四人大骇,更是往树荫遮天之处奔走,走没多时,天已是大黑,伸手不见五指,后面追兵声音也渐行渐弱,几欲不闻,这才松了口气。费凡凡一直与洛离搀扶相依,俩人都气喘吁吁地摸索着寻了个树根靠坐,喘顺了气,费凡凡看着黑夜心内害怕,全身都偎进洛离怀中,又双手合拢嘴边,低声喊道,“萧哥哥,再哥哥。”叫了半晌,没人应答。洛离也是惊了,忙起身紧紧牵着费凡凡原地乱窜低声呼喊,哪有俩人的身影?费凡凡哭丧着脸道,“我明明见萧哥哥在我身后,再哥哥在我旁边的。”
  洛离叹了口气,“凡凡不怕,可能是天黑,走散了。”
  说话间,忽又闻喧声大作,远方隐隐有撕杀声,洛离看去,那边火把忽亮如火龙,费凡凡喜道,“萧哥哥他们在那边。”
  俩人打起精神来摸着路向火把靠去,过了一会儿,火把竟分做了两处,渐行渐远。俩人一个体弱,一个年弱,跟着跟着几欲是拖步挪走,洛离又恐费凡凡与己失散,更是慢了下来,等打起精神搜寻自己所在,已不知在哪深山密林间。这便无法,坐下休息,只是人过于困顿,俩人靠在树根旁沉沉地睡去。
  太阳终于从山底爬起,爬到天空正中央,莫可耐何地注视着头下的一片山石丛林,那里树高叶密,它的触角只能点滴照射,太阳无奈地叹了口气,将眼光放向远去。
  丛林的一棵参天树下,静静地躺着俩人,细细辨析狼狈不堪的俩人时才惊觉其中男子年已近弱冠,神态淡然落漠;女孩豆蔻年华,鹅蛋俏脸。女孩长睫颤了颤,缓缓苏醒,忽然厉声尖叫,双腿乱踢,将男子惊醒,男子忙搂住女孩抚慰,嘴上道,“凡凡,怎么了?”
  原来这俩人正是费凡凡与洛离,费凡凡指着脚前远处,道,“刚才,刚才那蛇爬到我腿上。”
  洛离吓了一跳,忙抓住费凡凡的小腿仔细检查,好在没被蛇咬上,心下吁了口气,这才觉得肚里空的慌,伸手拭去费凡凡脸上污垢浮尘,叹道,“凡凡饿了吧?”
  费凡凡小脸一红,鼓起嘴唇撒娇道,“我早饿了。”
  洛离左右瞧了瞧,有心要学自己师哥们平时打野味,可他那手无缚鸡之力的薄弱之躯哪能猎到猎物,滑稽的模样反将费凡凡给逗笑。
  好在俩人都对医学一途颇有心得,俩人便又起身寻了些药果胡乱充饥,费凡凡小孩心性也不惧这般苦涩之地,只笑指着洛离道,“洛哥哥,咱们肯定前生是牛变的,要不现在都还想着吃草呢。”
  洛离爱怜地弹了弹费凡凡的衣领,道,“凡凡还没受过这般的苦吧。”
  费凡凡“嗯”了声,流下清泪来,“我想爷爷了。”
  洛离只得搂着她不语,费凡凡见洛离神色黯然,擦干眼泪装笑道,“我不哭,爷爷说会哭的孩子不是好孩子,洛哥哥你也别伤心。”又看着密密麻麻的丛林道,“不知道萧哥哥,再哥哥怎么样了。”
  洛离沉吟了会,心想明师哥和洛再吉人天相,该不会有什么事,只是不放心,又摘了五十根蓍草作卦,算了半天,卜了一辞,曰,“虽凶,居吉,顺不害也。”费凡凡看不懂,问道,“洛哥哥,萧哥哥他们会不会有事啊?”
  洛离嚼着词,不得要领,只道,“从卦上看,虽凶却也藏着吉,应不会有什么事。”又看了看天,这会已到傍晚时分,风吹丛林,凭添一股凉意,便道,“我们还是赶路吧,幸许明师哥他们在雪国那边等着我们呢。”
  俩人这般走走停停,几天后翻过大山进了雪国,停留了几日不得要领,日日以山果裹腹,也是人饥面黄,洛离便打定主意进了大城。俩人身无分文,只好扮着算命先生,胡乱走了几天竟到了雪国中都燕京,洛离心想既到了燕京那倒也好办,做几天算命先生攒够盘缠,雇辆马车自可有识路车夫引着我们去建业,这几日日日卜卦,似师师哥与洛再皆脱离了危险,想必他们寻不着我们也是去建业相会才是。
  他满肚子打的如意算盘,不料刚到城门口,便有一队雪国兵丁过来,不分清由,捉了俩人,逼令俩人挑担。可怜俩人何时受过这般的苦楚,那兵丁举鞭便打,洛离只得护住费凡凡,任由马鞭落下,一声不吭,兵丁头领见这瘦弱之人很是硬气,喝停了兵丁,指派俩人给众兵丁喂马。
  这群兵丁随着一名雪国官员一路向北,原来那官是雪国派往采衣族乌伦部落宣示雪主敕令的使者。随行的兵丁胡乱地拉汉人百姓当脚夫仆从,担负行李粮草,一应粗活照应。洛离这时受苦良久,体质虚弱,寒毒已渐渐发作起来,只是怕自己稍露疲态,便长眠不起,将费凡凡一人丢在这陌生所在,暗自强撑了一口气。费凡凡虽受不了苦楚,但那日洛离护守之情却让她有股相依之恋,小小年纪日益沉稳了许多,又见洛离面色日白,强撑着应付兵丁,心下更是感动,面上却不说出来,只是日日变着心事花样说些趣事儿逗闷解烦。俩人这才挺过数次疲累艰险,随着兵丁行了数十日,尽沿着沙漠苦寒之地行走。正行之间,突然北方传来隐隐喊声,尘土飞扬间只见万马奔腾,无数兵马急冲而来。众人正惊惶间,大队兵马已涌将过来,团团将雪兵围住。那为首之人袒露上肩,背一大钢弓,勒马喝道,“我家大汗听闻雪主垂怜,遣派使者赏封采衣族,特来迎接。”
  那雪国官员探头而出,见这些兵马远远地围着,并无凶杀之意,大着胆子道,“本官奉皇帝之命前来封赐乌伦部,你们是哪部啊?”
  那为首之人打马道,“我采衣族俱是一家,封哪部都是封,你且跟我回去,封了我们大汗便是。”
  雪国官员闻言斥道,“荒唐。”
  那为首之人却不理会,握缰指着那雪国官员道,“去,给抢了。”
  众兵马呼啸而入,片刻功夫,杀死雪兵大半,余者皆降。为首之人又令兵丁将缩于一处的汉族百姓都抓了,一行人推攘着向北驶去。
  过了一日,便到了一片绿洲之地,那处帐篷遍置,马戈往来,颇为森严。为首之人将雪国官员带到一处金帐,旁人也不知所为何事。洛离与费凡凡夹在人群中被这些兵马押到一处,送着向右边行走,才走了数步,金帐一阵慌乱,便有人出来传大夫。第二日,部落一片森严哀愁,有人悄声说大汗旧疾发作,已是活不过几日。又有人马急急地出了部落,不知到何方求医去。洛离见这几日这里人只是将他们关押,行事倒也颇为相善,便道自己来自中原,会些医术。
  那兵丁瞧着他年轻,虽心下小瞧,不过心想不管这人真话假话,我且报于上头,万一侥幸治好大汗的伤,那也是腾格里佑我部族。这般层层上报去,片刻功夫,领头来一青年,圆眼粗面,形体槐梧非常,他盯着洛离看了半晌,道,“你是中原之人?”
  洛离淡然地看了眼青年,点头不语。
  那青年看了许久,心想平常人等但见我模样,莫不惊惧,偏这人神情淡漠,毫不在意,莫不真有些本事,便道,“我父亲病你可治得?要是治不得,我必将你烈火喷杀。”说着,招手命人带洛离并费凡凡进了金帐。
  洛离进了见金帐,见其间躺着一中年汉子,面色虽灰白,却也气慨非凡。洛离细细地查看,原是一陈年刀伤未能妥善包扎,引起伤口溃疡化脓,并有股炎气上窜引起寒热之症。这种病症原在中原早有治疗之法,只是塞外部落哪有些良医懂得医治?洛离便开了药方,又与费凡凡四处采集药草,不过数日伤口脓疮渐愈。那中年人只是感激,便招俩人见帐问话,又对在场众人道,“我部为采衣族温都部,原本采衣族为一家之人,家族和睦,那雪国之主欺人太甚,不但裂我部众,还掳我部民。今次又派使官唆使乌伦部与我相争,我已将这官员杀死,其余随行之人一律坑杀。只是你二人于我有大恩,我采衣人善恶分明,自是饶你们不死,你们要何赏赐,也可说出来,我但有能及,必取之与你俩。”
  洛离拱手谢道,“我们兄妹流落在外日久,非常思念家乡故土,还请大汗放归我兄妹,我兄妹已是万份感激。”
  那中年人是采衣族温都部大酋长,部落称其为吾鲁彧大汗,这几年声势日大,渐渐地统一采衣族,方才有雪国派人分化,以免采衣族兴起使乱。吾鲁彧摇头道,“我见你兄妹俩人医术非凡,可留我部为官,为我族医伤治病岂不更甚回那乱世中原?”
  这两月时间,洛离寒毒已深,每三日便有一午夜都要发作半时,痛疼难安,要是再不善加调理,怕性命捱不过今岁。费凡凡闻言急道,“我哥哥身患寒症,若不回中原寻良医调理,便不说留在这里作官了,怕这里冬天一来,人就没了。”说着,痛哭出声来。
  吾鲁彧自是不信,唤来大夫诊治,大夫皆言病入膏肓,已无回天之力。吾鲁彧方才信了,心想中原人说久病成医,原是如此。此人又与我有大恩,且送了人情放归俩人,也免寒了部众人心,反误了大事。便好言宽待,又命人护送两人出了草原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