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辞别护送众人,洛离又道,“我们再去芒州山附近找找明师哥。”
费凡凡抓着洛离哭道,“好哥哥,我们还是去西夏天佛山吧。”
洛离摇了摇头,“我想去芒州山看看,说不准明师哥会在那附近寻我们。”
费凡凡拗不过,只得驾车向北去。
却说萧明山那晚跟洛离等人失散,那可真是心焦如焚。可那些追兵紧粘着他不放。他荒不折路地跑去,跟在边上的洛再道,“二郎,这般下去,怕是逃不了,不如小的去引开追兵,二郎好去寻三郎。”
萧明山道了声好,俩人分开而逃。萧明山常与项易在山间打猎捉迷藏,这下分开,身后追兵便少了。待追到天亮,萧明山边走边放陷阱猎夹,将十多个兵丁尽数杀死,便在山上寻找洛离、费凡凡。也该天意如此,萧明山数次自洛离等人身旁擦过,只是林密遮天,竟没有发现,只好翻过山去,在雪国处山下等待,等了几日不见人影,他辨了方向向北汉行去,那洛离与费凡凡恰恰到了山下,因俩人路痴,竟走错了方向。
萧明山走不多久,便被五六人撵上,那些人都做江湖人打扮,其中一人正是那夜项易约斗之人。那人提刀挡住道,“可给老子逮着了。”
萧明山停下脚步,冷眼看向来人,道,“莫不成东陈绿林都是你们这等猥琐之人?”
“少废话。”那人用刀指道,“你们竟敢依附赤心盟邪教去展府生事,展老太君让我等来取你们人头。”
萧明山冷笑连连,“果是那老太婆做的好事,某有机会必让展府千刀万剐。”
那人已是不耐,使一招“打草惊蛇”,刀带寒光直刺萧明山。萧明山这等记仇的性子,便是别人说了他两句也要还给对方,何况这几日被老太君遣兵追的灰头土脸,又与洛离失散,心中早已压抑不住莫名其妙的滔天怒火。这人执刀相斗,正中下怀,便以日前在山里捡的枯木作棒,一招“横扫千军”,直扑对方面门,木棍顿时在他手上扫、缠、劈、刺、挑,打到兴处,四周沙石飞起,风声刺叫,将另几个观战的也卷于战阵。木棒受力不住,拼裂四五节,萧明山又去夺别人的兵器,只是这些江湖中人身手不凡,岂能轻易被他夺了兵器?又斗了几回合,暗道我也太傻了,军战以弱击强,是分而食之,这江湖争斗原也如此,我该个个击破才对。这下好了,学的东西都丢给瓜哇小国,不如记着这几个孙子的模样,先寻机逃去,来日再找回这过节。
想罢,又斗了几招,趁着贴地躲闪抓起一团灰石尽数地撒向那几人眼睛,几人岂想江湖争斗会用这种阴招?便伸手挡灰,身形滞了下来。萧明山寻机拔腿便跑,几人你追我赶,追了数日,进了北汉境内。
路上行人多了起来,萧明山又净捡明亮人多处行走。那追兵也不敢挨的太紧,只好掇着萧明山。这日,到了北汉京都开封城,萧明山摸着口袋想,小爷这数日劫富济自个儿,银两花的却如流水般。看来还得寻一富贾商人再借点银子花花。他挤在街市人群中,用眼东瞧西瞅,搜寻目标。这时人群涌动,有说十三王爷从北疆回来了。萧明山跟着人群让开主道,见城门口有一青年,披甲挂刀,面带喜悦,双眼炯炯有神,身后跟着百十来个边关将丁,打马而来。
萧明山见这青年衣表堂堂,先是一赞,继而恩想道,这双眼睛我怎么似曾见过?要知道但凡是好记仇的人,心思自也是细腻非常,特别是对那些得罪过自己的人,那可真是过目不忘。萧明山想了会不得要领,却见青年提缰立定,侧首向身旁的中年文士低语几步,便纵马向另一处飞去。萧明山蓦然开悟,这不是那夜猴儿泊掳走结姑姑的黑衣人么?耳边听有人诧异道,“十三王爷这是去哪?怎么不回宫?”
另一人道,“你没看到十三王爷去的方向么?回府了。”
“那是自然,要是我家中藏有娇娘,我也定先回家乐上一乐。”
另一人啐道,“切,你能跟十三王爷比?十三王爷与王妃那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萧明山哪有心思听这些人胡言乱语,挤着人群向那青年处寻去,边走边探听。开封府布局仿照周都洛阳,形成一个东西略长、南北略窄的长方形。全城建筑分为三个部分,宫城、皇城及外郭城。宫城位于全城北部中心,皇城在宫城之南,外郭城则以宫城、皇城为中心,向东西南三面展开。全城以宫城的承天门、皇城的朱雀门和外郭城的明德门之间的连线,也即承天门大街和朱雀大街为南北向中轴线,以此为中心向左右展开。十三王爷身为王子皇亲,自是居在皇城内。这皇城又岂是寻常百姓进的了?萧明山在左近徘徊良久,又候了两天,那十三王爷却不见踪影,他探听无门,算算时日,已是九月初,只好设法甩开那几个江湖人,买了匹马,一路南奔,直往建业古城。
到了不周山,只见满山遍野黄帐凤旗,佩刀校尉沿山路站立两侧,萧明山呆了呆,徬徨无措。山脚下便有校尉上前盘问,萧明山只得硬着头皮道,“我是太子殿下的朋友,来寻访殿下。”
那校尉打量两眼,见此人面容憔悴,颇为狐疑,道,“玉华真人与承平公主等今日在此设宴召开琴剑大会,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你这小哥若是与会,便出示牌碟,否则早早离去,莫吃了苦头才甘休。”
萧明山心想这都是十月份了,怎么还开什么琴剑大会?上前塞给校尉银两道,“烦请通禀太子殿下,说是故人萧明山应邀来参加琴剑大会。”
校尉见旁人离的甚远,便收了银两,打量他上下一番,道,“你且等着。”说着差了一个人上山通报。
过会,卓哥儿迎了下来,老远便尖着嗓子道,“哎哟喂,可把萧郎官盼来了。”
萧明山笑着上前给了卓哥儿一拳道,“这才几日不见,卓哥儿怎么红光满面,有什么喜事啊?”
卓哥儿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又拭了拭萧明山衣服上的灰土,面带愧色道,“哪有喜事?快把洒家给懊恼死了。”
“哦?什么事让你这般懊恼?”萧明山笑笑地看着他。
卓哥儿伸手摆了个请姿,引着萧明山向山上走去,嘴上道,“这数月发生了事太多,您还是先去竹林小屋,路上容洒家慢慢说来。”又道,“不是说洛郎官要一起来么?怎么今个又是萧郎官一人?”
萧明山闻言怔住,问道,“我离师弟还没来建业?”
卓哥儿思索着道,“确没见到洛郎官来建业,怎么,你们不是一起来的?”
萧明山大急道,“怎么会这样?我在路上都耽误了许多时日,原想阿离早该来建业了。哎呀,这却如何是好?我得回去找找。”说着转身要下山。
卓哥儿拽住萧明山道,“这人海茫茫的萧郎官要去何处找去?不知约了相见的地点没有?”
萧明山道,“我与师弟相约来建业的。”
“那是无妨。”卓哥儿道,“洒家派些人到各路口候着,见着洛郎官了就请过来便是。”
萧明山跺脚道,“怪我糊涂。”
“萧郎官也莫急,洛郎官吉人天相,像他那般的人儿旁人见了也必好生相对,断不会有什么危难之处。”
萧明山沉吟叹道,“我也只好先见过太子再做打算了。”又问,“琴剑大会不是说九月中旬办的么?怎么拖到现在?”
卓哥儿看了眼萧明山,欲言又止,好半会寻着词儿道,“玉华真人身体不是,才拖了数日。”
“玉华真人?”萧明山茫然。
卓哥儿叹道,“洒家实在对不住洛郎官与萧郎官的重托。”
萧明山住了脚步,诧异看着卓哥儿,“怎么了?”
“玉华真人便是洛姬小娘子。”
萧明山蓦然惊悚,眼珠便要瞪出来,扭住卓哥儿喝问道,“怎么回事?你且与我说清楚,否则休怪我不肯罢休。”
卓哥儿止住旁人,道,“个中详情一时也说不清。那日,殿下带洛小娘回京后,便被主上召去。过了数日,才放回洛小娘,紧着主上下旨说洛小娘欲为天下祈福,主上自是心慰,应允她在竹林小屋另建一道观出家为道,赐了道号姬玉华,号为玉华真人。玉华真人修行这数月倒也相安,承平公主日日来探视,俩人颇为交好,这便相邀了一起主持琴剑大会。”
萧明山这才松手,只道,“要是姬姬有个三长两短,我必不饶你。”又问道,“太子怎么不来见我?”
卓哥儿吱唔道,“殿下在待客,走不开。”
说话间,已近竹林小屋。这竹林小屋依山傍水,沿着不周山半壁悬岸瀑布搭建,所有房舍皆以竹搭成,又几进几出去列罗迴廊楼榭,缠到中间处堆起两屋高的竹台,竹台四周又各是看台。萧明山进了院子,只见四处宾客随意坐卧,宫女奴仆捧茶端盘来回穿梭,人声嗡嗡作响,和着竹台一楼的歌舞并溪流泉声,宛若走进了另一洞天仙府。这时,一位青衣道袍、头戴莲花冠、手持浮尘的‘丑’道姑迎了过来,道姑站着看了眼萧明山,又瞅后萧明山背后,脸上的欢喜僵作了一处,嘴上问道,“哥……哥哥呢?”
萧明山看到道姑时,已是热烈满面,宛若再度重生般的云里雾里,手忙脚乱,不知放在何才妥当,嘴上直道,“姬姬,姬姬……”
这个道姑便是洛姬,如今却唤作玉华真人。玉华真人见萧明山没有应答,失望地转过身去,落寞回到主位。
跟后而来的陈启,满脸满嘴的不是知味,上前见礼干涩地道,“阿明,你来了。”
萧明山的视线被陈启挡住,忙推开陈启,看着玉华真人的背影,闻听陈启言语,才醒觉过来,道,“我来了。”
玉华真人在竹席上跪直,低头不语,边上有一遮面女子侧过身子,问道,“不是洛郎官么?”
玉华真人摇头,“哥哥怎么不来?”
那遮面女子抚慰地拍了拍玉华真人。陈启已将萧明山带了过来,看了眼玉华真人,向旁边的遮面女子介绍道,“皇妹,这位便是我日常提起的萧二郎,萧明山。”又对萧明山道,“这是舍妹承平。”
玉华真人以人皮面具示人,虽风姿撩人,却因面皮落了个“丑”字,倒也不会太过摄人心魂。萧明山从心境中苏缓过来,拱手笑道,“早听闻承平公主侠骨柔情,才艺非凡,今日某能得此机缘,三生有幸。”
承平公主忙回礼,“让萧二郎见笑了。萧二郎来的凑巧,琴艺大会正要开始。”
边上柳氏兄妹早过来见礼,那吴郡耿苍穹竟也在其列。陈启又为萧明山引见其他人,便有北汉三王子刘隆、七王子刘彻,东陈名士,西夏学术大家,南唐名流,更有南素主父素,北狂景中夜赫然在列。景中夜见到萧明山,神色如常般张狂顾我,令萧明山暗自纳闷,心想果是个狂人。
众人见礼完毕,便是琴艺大会开始。
门外有太监高声报道,“赵王爷驾到。”
陈启皱眉头低声道,“王叔怎么也来凑热闹了。”与承平公主迎了出去。
赵王爷进了竹林,不见平日威严,只是笑呵呵与众人见礼,走到主楼,见玉华真人端跪竹席,并不理会他人,笑道,“孤早闻玉华真人修为精深,今日一见果然已到心无外物之境,可喜可贺。”
玉华真人不理会赵王,对公主道,“第一场是文会,还是武会?”
陈启接口道,“按规矩是文会,真人不知有什么提议?”
赵王爷碰了个钉子,也不以为意,看了眼侧席,径直过去坐了。陈启过来请上座,赵王爷笑而不语。承平公主再来请,赵王爷笑指主席道,“上坐原是侄女与真人坐处,我若是上坐,真人岂不要拂袖而去?那不扫了今日的雅兴?孤便在这里坐了,受点委屈无妨。”
萧明山自赵王进来便心中不快,这时闻赵王所言,心下道,“你本就是存心来找场子的,早就扫了大家的雅兴。”嘴上却不说话,笑笑地端酒向玉华真人示意,一饮而尽。
玉华真人自是知道他是洛离的师哥,脸色稍霁,也拿酒轻抿了小口,便对坐回自己身旁的承平公主道,“姐姐,那我便出题了?”
承平公主晗首道,“妹妹但说无妨。”
赵王爷见玉华真人对自己不理不睬,心下恼怒,面色却如常般笑着对旁边北汉三王子刘隆道,“俩位贤侄才来建业不久,各处名胜是否看过?”
刘隆回礼恭身道,“诚蒙赵王爷款待,我与七弟这几日瞧了不少好去处。人都说江南繁华,小王原在开封也不信,这厢见了才异常感佩。”
赵王爷点头笑道,“即如此,便在建业多住几日,不急返国。”
刘隆应是。
玉华真人早便出了题目,却是说日前与公主游玩,偶得一绝联佳对,思想了良久没得要领,便拿到琴剑大会求一佳联,那联是“出对易,对对难,让出对人先对。”
众人便开始应对,有说“造酒易,品酒难,让造酒人先品”,也有对“赏画闲,画画累,请赏画者后画”,“做饭繁吃饭简是做饭者后吃”,众人都说不妥,难免有凿痕。按规矩,若是评级不过,所应对之人都须登台献一技艺,那几人便一人诵了首诗,另一人作歌,最后一人道,“某找了两个戏子排了一个小戏,不妨拿去以为取乐。”
大家都叫好,萧明山看那人却不认识。
只见那人上了戏台就地而坐,倒扣一只小碗在身前,那人手拿竹筷轻敲,声音轻脆和缓。边上便有一位打扮小丑国王模样的戏子摇首晃腰站立不稳地走上台来,国王来回走了几步,神态张扬,举止不安,这时台旁便有人道,“大王,北面奸臣叛乱,打到京城来了。”那人敲声渐急,国王亦是惊惶失措。这时便有一个戏子扮作将军上前追杀国王,又有戏子扮作皇后,太子和挺着大肚的太子妃,都上了台前被那将军追赶。那人见演到此处一手依旧敲碗,另一手自背后取一瑶琴,单手弹琴,琴音渐渐哀悲。不多时,将军抽出宝剑,一刀杀了国王、皇后、太子,正要杀太子妃,被太子妃躲过逃将下去。
坐在四周观看的人群已是觉得不对,赵王双瞳紧缩,冷冷地盯着那人,便要将那人吃了般。陈启自是惊讶,有心要叫停,却因四周都是各国适逢其会的贵宾,要是硬生生阻断反为人垢病,所谓欲盖弥彰也。
太子妃刚逃下台,便有戏子学那娃娃生叫,又有人和声道,“生了。”扮太子妃的戏子这才又上台,只是肚子已平整,怀内却抱了个木偶小人,行走一半,台下又有三名戏子各扮了国王上的台来,三个国王将脑袋凑到一处,低低私语了会,便有一国王上前捉太子妃,太子妃不多时便被杀死,临死前将木偶小人扔下台去。有人在台后补白道,“这天怎么暗了,地都动了起来。”从台柱旁蹲着个扮作女子的戏子缓缓移到台前,慢慢直起身子来,从背后窜上一个国王一把抓住扮作女子的戏子,拉下台去。琴声到此而断,碗也碎裂开来,那人在台上向着玉华真人磕了个响头,往向别去不语。
赵王爷哈哈长笑,待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才道,“这个小戏演的有趣,不知玉华真人可有什么感悟?”说着,两眼逼视玉华真人。
他身后早已有人退了下去,只待那人下得台来,便抓走拷问。
玉华真人神色如常地看着众人,又对承平公主道,“姐姐,那人演的也很用心,不如唤他过来赏点什么吧?”
“是该赏点什么。”赵王接话道,语气已有不善。
承平公主暗自叹了口气,看了眼赵王,对那人道,“真人唤你,你过来。”
那人走上前去,揖手道,“某平阳王生,见过真人。”
玉华真人打量了下他,道,“哑戏原是演的好的,只是不该有太多对白。”自手上取下一只镯子,道,“我这只镯子不值几个小钱,便当赏了你,你走吧。”又看了眼四周的人,对萧明山道,“哥哥为什么不来?姬姬今日特别为他准备了首歌。你去山下帮我找找,看哥哥什么时候能来看我,顺道帮我送下这位王先生。”
萧明山闻言心下一喜,又想看她的意思是让我送这人下山,刚才又演那些戏,这中间倒底有什么牵连不成?转念又道,姬姬怎么会似变了一个人似的,这才数月的功夫,举止说话间竟比初见时城府了许多。嘴上道,“恭敬不如从命。”
赵王笑道,“哪有劳烦客人的道理,让孤派人送这平阳王生下山便是。”
玉华真人待要说话,刘隆已是接话道,“我兄弟二人有些劳累,正要回去,便代赵王送客。”说着,与弟弟刘彻起身牵着王生率先走去。
赵王眼内杀机一抹而过,笑道,“也好,我们还是继续这个文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