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苍茫山停了一天,项易按着‘佛手’费通留下的药方在附近城内抓了些药服用,寒毒却压不住,本是三天一发作,现在是每天都发生。寒毒一发作起来,周身经脉似凝固了般,冰凉如三九寒天,呼吸之气都凝作了水珠。费凡凡惊怕,买了个小火炉并许多木碳置于马车上,每当洛离寒毒发作,便升起火来烘烤,又贴身抱住洛离,为其驱寒,自己却热的汗水如珠,小小年纪不过几月便似长大了许多。
  待过了这日,费凡凡许了车夫重金,道,“不必在此停留了,你送我们去西夏天佛山。”
  车夫却不愿意了,心想这数日都跟着这个病夫,如此炎然夏天还要烧火炉,要是送到西夏,我岂不早被这火炉给煮熟了。
  费凡凡又许了一倍的银两,那车夫只是不愿意,莫可耐何,只得将洛离扶下车来,看天色尚早,便道,“洛哥哥,你在这里休息,我去前方集上再雇辆马车。”
  洛离点了点头,又抓住费凡凡道,“凡凡,自己小心些。”
  费凡凡强笑道,“洛哥哥,你都夸我聪明能干了,这点小事我更是轻车熟路。”
  洛离点头笑了笑。
  不多时,费凡凡带了辆马车来,将洛离扶上马车,道,“洛哥哥,你看凡凡很能干吧?”
  洛离摸着她的角髻笑道,“凡凡是越来越能干了。”
  费凡凡才这满意地对车夫道,“向西走,去西夏天佛山。”路上,费凡凡早问明了方向路程,心下很是镇定自若。
  那车夫却是个中年汉子,见到洛离时,心想,呸,我当是什么样的郎官,原是个病怏子。又想,这万里迢迢的让老子送过去却也费事,我看男的手无缚鸡之力,女的又刚巧出水芙蓉,莫若行到前面山间做了好事,可谓夜黑风高,人鬼不知。想来得意,甩鞭道,“得勒,姑娘放心坐回车里吧。”马车跑了一里地,本想动手,却见前方路中有个行人向他招手,暗道晦气,打着马寻了旁边的路呼啸而过。
  这样行了七八里地,已是傍晚时分。费凡凡掀开车帘道,“车大哥,天要黑了,我们到前方寻一集子休息吧。”
  车夫应道“好勒”,却停下马车来。
  费凡凡不解地掀开车帘,问道,“车大哥,怎么不走了?”
  车夫坏笑着看费凡凡,道,“车辕断了,今日走不了了。”
  费凡凡探头看了下,并无异常,便疑惑地看着他道,“不是好好的么?”
  车夫拎了拎裤腰笑道,“某饥渴了多日,想找小娘子解解谗。”
  费凡凡愣了愣,从车里取出些点心道,“我这里有些点心,车大哥拿去垫垫肚皮,等到了集子再买些酒菜给车大哥。”
  车夫用马鞭推开点心,上前抱住费凡凡道,“某只要吃了你这人便罢。”
  费凡凡这才惊醒过来,便与车夫撕打,俩人滚下马车。
  洛离看到车夫不怀好意,气的双眼发黑,强撑着爬起来要分开俩人,却被车夫顺手一推,倒坐地上,那寒毒偏又此时发作起来,当真气的心肺俱裂。
  费凡凡年幼体弱哪能与这个壮如老虎的中年车夫争斗,不多时便被车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费凡凡只道,我便死了也不能让这人污了,可怜洛哥哥与我偏这般的命苦,都要死于这山野非命所在。身上只觉那车夫压将上来,伸嘴要吻她,她拼命摇头。那车夫又空出一手摸向她胸部,费凡凡尖叫一声,便要咬舌自尽,却见那车夫身子一软,倒在自己怀里,蓦地那车夫被人一脚踢飞。她这才魂魄归位,缓缓睁开眼睛看去,见那车夫躺在一旁一动不动,自己面上又是一团黑阴飘来。她端正看去,却是一个面容阴冷的少年扶着洛离走了过来,洛离流着泪满脸欠疚地看着费凡凡,费凡凡也看着洛离,俩人便这么注视着,费凡凡倾刻便被泪水遮住面容。
  苍茫山的近秋之夜星星挂的很高很远,透着一股静穆。山间一处官道边篝火透着股喜悦,火上架着两只山鸡,已是烤了好些时候,油香四溢惹得山间一些小动物不安份地跑了过来,却似这边有什么凶物般,只远远地瞧着,不敢欺近半点。
  洛再用功完毕,解了洛离的穴道,苦着脸道,“小的原以为练就了神功便可帮三郎除了寒毒,可是却不能动之分毫,只能将寒毒锁到一处。”
  洛离摇头道,“你也别如此挂怀,我这毒,先生用了一生的心事来调理也只是能勉强压住。”
  费凡凡将一只烤熟的山鸡取过来,用匕首切了个小块,递于洛离口边道,“洛哥哥,再哥哥烤这山鸡也有一手,这么香,你偿偿。”
  洛离笑着偿了一小口,道了声不错,让洛再也去取来吃。
  众人吃了个满饱,费凡凡又道,“再哥哥,这次多亏了你,要不我和洛哥哥命也没有了。”
  洛再闻言恭敬地叩拜地上道,“侍候三郎与小娘,原是作下人的本份。这次却劳累小娘受惊,虽死也赎不了小的罪。”
  洛离叹气道,“你起来,莫说这些话。”
  这时得空,费凡凡嘴角利索,将几人失散后自己与洛离的遭遇委委道来,说到深处,自己又哭了起来。
  洛再更是伏地痛哭,自觉罪同己受,暗想自从三郎与小娘救我于徐州贫贱,三郎待我如兄如父,日日教我读书学武,这天下不说是主仆便是兄弟父子也没得这般的好,可三郎与小娘受难之日,我却不在身旁,如此无情无义不忠不孝,天打雷轰也不能恕我之罪一二。想罢暗自发誓从此便守在三郎左右,不离不弃。
  洛离听费凡凡叙说俩人境遇,心下自是黯然,又问洛再道,“你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明师哥又是怎么与你失散的?”
  洛再道,“那日我们与三郎和小娘失散,黑夜又被一群兵丁缀上。兵丁势大,我便与二郎分开行走,只是那时小的武功薄弱,没多时便被兵丁撵上山崖。当时黑灯瞎火,我也不清楚,便双脚踩空坠落崖下。好在上苍保佑,竟挂在了半山腰,我那时上不得下不得,却见山腰有一个半掩的洞口,险险地爬了进去。无意之间,或有天缘,竟为我得了先师的武功秘芨。”
  费凡凡听他叙说,奇道,“这真是天意造化了,你那师父可有名号。”
  “我见师父留在石壁上字说自己是萧湘生。”
  费凡凡惊呆似的看着他道,“你竟入了萧湘生的门下?他练的可是阴阳大悲赋。”
  洛再点头道,“我练的正是阴阳大悲赋。师父留书说此等武学由阴入阳,再由阳转阴,继而阴阳调和,方才神功大成,可惜我只练就了纯阴,那入阳的法门始终走不通。”
  费凡凡嘴张的老大道,“这才几天啊,你便练成了纯阴?我的老天,我听爷爷说那萧湘生十五年前失踪于江湖时四十多岁的年纪了,却也不过将阴阳大悲赋练成了大阳。”
  洛离道,“这武学我也曾听先生提起过,当年听说他的一些江湖事迹,也是少年仰慕,只不知他怎会在一个山腰石洞内留书?”
  洛再道,“我见师父之意,似有什么天大的秘密被他知晓,他才逃过刺客追杀,不意竟被自己的内人所害,只得逃往关外,谁想逃到这苍芒山还是着了奸人的道。自知时日无多,便寻了个这么个所在,将自己毕生所学刻于山洞,以待后人。只是我寻了半天,也不知道倒底那日发生了什么事,师父又因何种秘密被人追杀。”
  费凡凡用手揉着太阳穴道,“我倒没听爷爷说过这事,只是说十五年前萧湘生前辈在洛阳的依水楼曾力敌江湖五大门派好手,打的对方落花流水,然而敌手太多,他只好借洛水遁走,从此不知所踪。”
  洛离沉吟道,“你既拜萧湘生为师,当查明真相,为师父报了大仇,依水楼是萧湘生失踪所在,你便可由此查起。”
  洛再应诺,道,“师父之事不急一时半会,刚才听小娘所言,三郎的病情着实要紧。”
  “上次柳姐姐说西夏玉佛山白渡寺古刹有救洛哥哥的法子,我正想赶去求助。”费凡凡应道。
  “那便是去玉佛山了,三郎?”
  洛离点了点头,又道,“明师哥不知情况如何,我心下甚急,洛再,你先赶回建业看看再作打算。”
  洛再哪肯依,只道二郎身怀绝技,为人又机警,断然不会有事,待我们从玉佛山回来再议无碍。
  洛离只得许了。
  隔日,三人赶马走车。洛再神功初成,又是个自幼混迹街市的主儿,一路自是无惊无险。
  马蹄声隆,迎着十月黄叶落秋踏入玉佛山界面。洛再勒住马缰,“吁”地喝住蹄,但见前方拥着上百家丁拦住上山去路。洛再回头望了眼因寒毒发作昏迷不醒的洛离,与费凡凡交换了眼神,下得车来,上前几步向那虎视耽耽的家丁首领抱拳道,“请各位借路,某不甚感激。”
  那人抱着胳膊傲慢地瞥了眼洛再,道,“今日封山,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洛再双眉一挑,提起气力,一股极寒之气自周身涌出,那首领只觉周边环境蓦然极冷,眼前立着的这个少年如冰雹般刺骨刮肉,冷的他及身后诸人后退数步,惊疑不定地看着洛再。洛再向前踏上一步,众人便寒如坠入冰窟,后退数步。费凡凡小心地驾着马车缓缓跟在洛再身后。
  那首领连退数步才惊觉,似受了莫大的羞辱般,暴喝一声,提掌劈向洛再面首。洛再冷冷地看着那劈来的手掌,脸上寒气更深,待手掌劈到眼前一寸,他轻侧头颅,单手直击对方的腋下,后发先至,那人惨叫声飞跌人群,半边身子“咔嚓”声响,冰裂数节,便是那内脏血液也瞬间冰冻。旁人家丁见如此神功,更加后退连连,面上惧色非常。
  马车缓缓前行,走了一里地余。身后飞奔数十骑而来,每骑都使长矛,骑士使矛直戳马车。洛再单足点地,飞到车顶,凝气为冰剑,甩撒过去,骑士避让不及,冰剑穿胸而过,战马惊讶狂奔着掉入路旁沟涧。旁边又出两排十人纷纷射箭,前箭射出,后箭便至。洛再手作乾坤,抱球于胸,四周形成一个小型空气旋窝,那些箭一骨脑地粘着旋窝飞去,周游洛再身旁,洛再双眼暴张,送出旋窝,飞箭急速前行俱将那些弓箭手射死。众人胆寒地一身呐喊,却也不理去,前挡后追,只欲留下马车,些许家丁,却哪是洛再对手。洛再回立马车旁,如冰冷死神降临,每走一步,众人便退一步,周边丈尺之内旁人不敢侵近。
  行至半腰,前方挡路家丁散了开来,一名中年秀才迎风而站,手握书卷,高声吟诗道,“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谁言千里自今夕,离梦杳如关塞长。”秀才似不惧寒气,待洛再走近方卷书笑道,“阁下关山千里前来玉佛山礼佛,其志令人佩叹。只是我家主子今日在白渡寺拜佛,不愿世俗烦扰,还请兄台择日再来,某这厢谢过。”说着,揖首及地。
  洛再寒意这才去了几分,回礼道,“原是如此。只是我家主子病疴日深,一刻也不能耽误。”
  秀才闻言看向马车,车内靠坐着一个鹅黄蛋脸、双眼圆滚灵动的女孩,女孩约十三四岁年纪,虽面带急色,见秀才望来却收脸含笑点头示礼。秀才回礼晗首,这才仔细瞧向女孩抱着的一个少年。少年身着白色精麻布衣,看向面部大约及冠年华,却似有股看不透的落寞,细细品去,又有股洒脱俊秀之意扑面而来。只是少年这会牙关紧咬,双目锁闭,面部肌肉轻颤,似有万般苦楚袭来,当真病情至重。秀才道,“某略知歧黄之术,可否一试?”
  洛再狐疑地看着秀才,揣测着拿不定主意,便看向费凡凡,凡凡道,“但不知先生名讳?我哥哥这些时日一直用的是‘佛手’费通药方调理。”言下之意,你的医术要是能比的过我爷爷费通,只到让你医治;若比不过,便不要阻拦我等,拖延救治时间。
  中年秀才闻言拱手道,“既有费老先生出手,某却不敢献丑。只是某家主子这时在山上确有紧要之事,严令外人进日,这却为难。但不知小娘子要带哥哥去何处找何人治病,便有某代为通传,请下山来,如何?”
  此话说的也是在理,费凡凡沉吟道,“小女子也只是得前辈高人指点,说玉佛山白渡寺有治愈我哥哥寒毒的法子,具体找何人却也不知。只好去见那主持方丈,请他慈悲为怀了。”
  秀才抱拳叹气道,“这番要愧对各位了。我家主子此时正在召见白渡寺方丈并寺内众高僧,便是我们这些亲近下人方圆一里内都不得踏入半步。”
  费凡凡闻言双手又搂紧了洛离几分,垂头低语道,“洛哥哥偏是这般命苦。”抬起头来,已是泪眼婆娑,只看着洛再。
  洛再扫了眼洛离,运功提气,道了句“得罪了”,直扑中年秀才。秀才以书为兵刃,时点,时戳,时劈。两人迅速过了数招,秀才飞至车顶,洛再追将上来,双掌连拍,秀才点足让过,弹跳飞至半空,书页“哗哗”翻动,飞出数十细针。洛再避让不及,已被一针入了前臂,洛再连在手臂数点,封了左臂血脉运转,运尽功力,以自身为圆心,护着脚下马车,功力自周身毛孔暴散开来,迸走挤出,使的正是“阴阳大悲赋”中的绝杀凶招“天地共存”。传说此招出后,天地变色,以使用者为圆形,周围一里地内皆无生灵。只是洛再功力只达小成,这种绝杀凶招原是使不出来,却因护主心切,强行提功,将自身潜力发挥透彻,这才勉强击出,却是后继无力。中年秀才一见此招,脸色顿变,叫了声“阴阳大悲赋”,抽身狂退,已是不及,只觉一股天地萧杀之气拍胸而来,胸内顿时闷痛异常,大叫一声吐出血来,倒飞而走。四周众家丁更是受压不住,血脉迸裂,倒地流血至死,树草走兽狂飞乱窜,不多时便肢裂而亡。
  洛再自车顶轰然坠下,生死不知。费凡凡抢前扶上马车,赶马直驱白渡寺,周边家丁远远缀着,再也不敢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