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三声更声响过,萧明山一身夜行人打扮,轻车熟路偷进了展府。避开寻更值守家丁,不多时,翻进展虚影的院子。院内一片静寂,楼下更是漆黑一片,展虚影闺房却亮着微灯。萧明山抓住木梁,跳上二楼,顺着窗户翻了进去。见屋内靠墙角摆置香帐暖床,床上被褥已是铺开,洒落着几件女孩内衣细纱。萧明山脸色微红,忙用眼打量别处,屋内摆设却也简单整洁,不过胡榻锦凳,榻上又置着一卷书,榻后挂着一柄宝剑。再看另侧,却是个大屏风,屏风一路展开,萧明山知道那处是个暖池,专为展虚影沐浴所用。眼睛看时却也呆了,透着屏风隐隐约约见有个女人在洗澡,他脑里似打了个结,想阿影怎么深更半夜洗澡?双脚不自然地挪动,想要逃出窗外。
  展虚影哪料到屋内多了个男人,耳听窗户附近有动静,只道是自己的丫环,便道,“深更半夜了,把窗子关了吧。”
  萧明山本伸手要翻出窗户,闻言却鬼使神差地关了窗子。
  展虚影已是洗涮清爽,双手拿着个毛巾抓揉湿发,出了暖池,转过屏风,嘴上道,“小环,去给我找……”才说半句,却见窗旁站着个黑衣男子,正双眼盯着自己周身上下,饶是她艺高胆大,这会也不过是个寻常女子,吓得尖叫起来。
  萧明山没想到展虚影就这般光着身子走到自己眼前。他虽与展虚影相熟,平时也是紧记男女有别,保持一定距离。突地见到一个白花花的女子站在自己身前,他日常又怎见过这番女子风情?早已目瞪口呆,更有股邪火自小腹腾起。待见展虚影张嘴要叫唤,好在机警,早已冲上前紧紧捂住展虚影。
  展虚影只当遇上采花贼,只是她身份高贵,从未有此应急变化,荒乱间胡乱出手,乱蹬乱踢乱抓,俩人摔倒地上,压断屏风,又扭打着掉入暖池。
  展虚影这才挣开萧明山怀抱,荒乱地窜到池的另一头,拿着毛巾遮着自己的私处,双眼惊恐无助地盯着黑衣人,便像是个受伤极深的小白兔般,早忘了叫喊。
  萧明山连呛了几口洗澡水,方自水中爬起,看着展虚影又是一呆。
  展虚影这才就着微光看清萧明山的面目,吃惊地抬起双手捂住张大的樱桃小口。又觉私处一松,忙又伸手去抓毛巾,人却长吁了口气,背转身子伏在池旁,急嚷道,“你还看。”
  却听门外有个小丫环道,“二小姐,你要的东西我找来了。”
  俩人吓了一跳,展虚影没好气地道,“去,去,你给我到楼下守着,没我唤你,不准任何人进来。”那丫环应诺了声,下到楼下。展虚影耳听丫环脚步消失,闷声道,“小珠那死丫头,办个事半天也见不着人影。”她又感觉萧明山还呆在水池旁,气的跺脚道,“你还有完没完。”
  萧明山这才醒悟了过来,手脚发软地爬上岸,却不留神踩空又跌到池里,惹得展虚影心下好笑,只是抿着嘴背对着萧明山不敢动弹。待听到萧明山上岸,又指使萧明山扶起屏风遮住暖池,又命他取来自己的衣衫,这才缓缓转过身子。
  展虚影看着屏风上印着手足无措的黑影,取过自己的衣衫,心头万般滋味地收拾起来。
  要说萧明山长像也算英俊,他性子又颇为外向,行事又乖巧,倒也是个谦谦君子,自己嫁给他也算嫁了个如意郎君。只是这门不当户不对,刚遇上三妹的事再扯上我这头,奶奶断是不依的。可我这身子已全被这男人瞧去,不嫁给他又能嫁给何人?
  展虚影叹了口气,细细地将自己身上每块藏裹在衣裳下,这才转过屏风。
  萧明山背对着屏风,看似在细细注视胡榻上宝剑,双耳却紧锁在屏风后面。忽儿想,这下可糟糕,她的身子可全被我瞧去,我便不想对她负责,她也是放不过我了,这让姬姬怎么办?忽儿又想起展虚影那白玉脂身,浑身燥热,暗自觉得娶上这般的女子也算是件开心至极之事。耳边便听到展虚影说,“好了,你转过身来吧。”萧明山这才徐徐转过身来,却如被电击中了般,顿时呆了起来,满脑晕乎乎的。
  俗话说,要看女子的美态,莫过灯下,月下,花下,都是取的朦胧之美。可还有一美却让女子光华玉洁,美如出水芙蓉,那便是浴后之美。沐浴后的女子多半皮肤润如婴儿,又缀几点水珠于发梢,被光色一照,肌肤映着光照,显出细润如脂,粉光若腻的莹彻,那种美会让女子透出圣洁,秀出酥腻。偏偏展虚影本是那幽兰碧玉,又占了灯下、浴下两景,顿将萧明山陷了进去,连洛姬的身影眼下也自脑海中剔除,只有将眼前佳人怀抱、细细品味的朦胧冲动。
  展虚影这次看萧明山却又不一样,以前当是朋友,现在却是娘子看夫君,越看越欢喜。但觉萧明山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鼻若胆悬,唇若涂脂,长身玉立,好不风流倜傥。暗想他便无权无势又如何?他便是乞丐浪汉又如何?若是夫妻同心,时势造化,他日也是封侯拜相未偿不可。
  俩人这般看了半会,又都觉醒脸红,不自在地异口同声道,“我……”,“你……”
  俩人话音齐出,又是难堪,便住嘴,见对方不说话,又是异口同声道,“你先说。”
  这下更是脸色大红。展虚影羞涩地指着胡榻示意他入坐。萧明山这才跪坐过去,良久脸色才平静如常,说话却不自在了许多,只道,“小珠来报信说起三娘的事,我这便急急地赶过来。”
  展虚影平静心绪,慢慢说起最近几日变化,俩人这才又熟络起来。
  展虚萼自被关锁,脾气涌上,已是存了死心,不吃不喝,到后来几日人立马瘦了下来,虚的连路也走不动,只躺在床上,泪也流干了。
  展虚影见这般下去,三妹定是必死无疑,心下黯然。跟着大姐去求奶奶,奶奶道,只要她放了痴情妄想,一切也由得她胡为。展虚萼的性子那可是抓到自己手上的东西便是自己摔碎了,捏烂了,也不会轻易吐给他人。更何况恋花初开,让她舍了心上人不如直接杀了她来的痛快。展虚影无法,只得求自己的父亲与母亲,父亲素来至孝,只听母亲的话,又岂会理会自己孩子言语?那母亲谷氏一直看展虚萼不顺眼,更不会出言相帮。
  展虚影无法,心想解铃还须系铃人。只得唤来小珠,命她去寻洛离、萧明山一行,只盼洛离回到展府,光明正大下得聘礼,再予以好言好语,劝得老太君回心转意,将展虚萼娶了过去。这边,展虚影又暗自向展虚萼通气,道你若是这般的不吃不喝死了,万一洛郎官带了聘礼过来迎娶你,却得知你俩阴阳相隔岂不让他空伤心。
  展虚萼这才脸有光彩,羞涩地道,才不会。又忙道,不是不会。哎呀,我也不跟二姐说了,只求好二姐寻他过来救我出去便好,我……我也并不要他非娶我不可。只是那眼神眉头,却巴不得洛离早些娶将过去,早日成就白头之好。
  展虚影应声笑着点头,再喂她米粥,她才开始用起餐来。
  只是过了这十多天还未见洛离过来,展虚萼不顾刚刚好些的身子,又闹了起来。展府上下可谓头痛之极,莫可奈何。便是展老太君也是动了恻隐之心,叹气欲松口,只是没有机缘罢了。当然,老太君的心事旁人也难已觉察,这且不说。
  展虚影说完这些,才问道,“小珠不是跟你们一起回来的么?怎么也不见她提前回府说声。”
  萧明山搔头道,“我让她先回了一步。后来自己赶的急,路上原该是追上她的,却没见着人,以为她早回来了。”
  展虚影愕了声,又道,“你回去准备下,明日与三郎来拜府,我拉上大姐与你们一起肯求,定要求得奶奶放出三妹。”
  萧明山叹气道,“我与阿离失散了。”
  展虚影一惊,忙问怎么回事。
  萧明山有意说出老太君阻扰一事来,转念又想这却说不得,她们姐妹都是姓展一家,说出来徒生事祸,便道,“也没什么,我们只是无意间走散。所以,我也不打算来拜府了。想找个时间,借你的帮忙,偷偷将三娘带走。”
  “这……”展虚影面有难色,“这样奶奶怕是不依。”
  “也说不得只好如此了。阿离便是来了,你奶奶怕也不肯放人。”
  展虚影张了张嘴,终是道,“也好。只是三妹要是知道阿离不来,不知道肯不肯走。”
  “她有那样傻的啊。出了展府,她要见我师弟,那还不是天天都看的着,何必在这阴森宅院受这个气那个气的。”
  展虚影瞅了眼萧明山,暗自道,见他言语,似对我展府有许多怨言,倒不知为了些什么。
  俩人商议了半晌,都道易急不易缓,定在明晚子时救人。
  说话间,已是凌晨鸡叫。萧明山便在展虚影的掩护下出了展府,自去准备。
  到了夜里,众人准备妥当,直扑展虚萼小院。
  老太君屋里的灯火亮了起来,不多时,展秋翟与展谷氏赶了过来。
  老太君坐正,接过丫环递来的茶盏,问道,“他们来了。”
  展秋翟恭声道,“是的,母亲。他们昨日进的城,晚上萧明山去二子的房间去过,今夜便动了手。我已安排重兵把守,料能一网尽擒。”
  老太君说了声很好,又道,“那人又如何了?”
  展秋翟道,“探子报来的消息,那人已到了玉皇山,听说病入膏肓,怕药石难治。”
  老太君叹了口气,道,“萼儿命苦,父母及兄弟姐妹十余人都死于乱军。如今留下她这个孤儿,本想嫁于一户平常人家,一辈子衣食无忧也就过去了,偏有这等孽缘。那人又是那样身份,又是病秧子。”
  展谷氏道,“母亲也不要太过关怀,是萼儿年幼不懂事,等长大了便好了。”
  老太君摆摆手,道,“这孩子是我看大的,性子比她父亲还要倔上三分,我倒是觉得她定要缠在这不死不休的份上。”又道,“罢了,儿孙的福气均是她们自个儿争取的,就让萼儿去吧。那人要是死了,兴许萼儿在身边守个两三年心也就淡了。”
  展秋翟应诺,要去准备,被老太君叫住。
  老太君道,“那些刺客来历可否查清楚?”
  展秋翟迟疑了下,道,“孩儿查了良久,只着落在东海十二连环坞身上。”
  “东海十二连环坞?”老太君玩味地品了品,道,“这些江湖之中有几人身后不是傍着诸侯世家门阀?”
  展秋翟道了声是,道,“只是这个连环坞却也蹊跷,似跟各诸诸王国都有些干系。”
  老太君点了点头,道,“你见着萼儿告诉她,别怨奶奶。这展府上下如今只剩下这十几口的人,奶奶要为这个家着想。”又道,“算了,这些话不说也罢。你只说,她要是跨出这展府,从此再也不是展府之人,以后所做所为俱与展府无关,她的生死展府也不再理会。”
  展秋翟应诺退了下去。
  展虚萼的院子早已灯火通明,众多家丁武士围着院子,院子中心正有两人对打,却是柳飘风与一个老者游斗在一处。旁边萧明山、柳初蝶、展虚影、展虚萼等人靠背凝神戒备,耿苍穹被几个家丁用刀逼住,已被擒拿,地上躺下十来具尸首,既有展府的,也有跟随萧明山来的几人。
  那老者双掌使的异常厉害,游走如龙。柳飘风出道自今还未遇上这般难缠的人物,他只觉自己周身寸处皆是掌影,若不是家学源渊,自身又下过苦功,早已栽在老者手上。打了四五十招,已是后背渗出汗来。柳初蝶见哥哥不敌,便跳进圈内合力斗将起来。那家将见柳初蝶跳进去,也跟过去,众人又是混战开来。
  这时,展秋翟堪堪赶到,喝住众人,老者并各家将兵丁纷纷退后,让出展秋翟。
  展秋翟扫了眼场中诸人,看向萧明山,又转头注视自己的两个女儿,却是不言语。
  展虚影牵着展虚萼的纤手上前叩拜。展虚萼甩开展虚影牵扯,傲然俏立,拿眼看向别处只是不语。
  展秋翟看了眼展虚萼,暗自叹了口气,又对展虚影喝道,“出去学了点东西便要带着外人来家中作弄?!”
  展虚影忙道不敢,又恳求道,“父亲,萼儿年幼,性子倔强,还请您不要责怪她。”见展秋翟不说话,又大着胆子道,“请您看在三伯的份上,放萼儿离去吧。”
  萧明山在一旁将耿苍穹扶起,听到展虚影言语,暗道这番求他有什么用,只是不求他这展府也是厉害,怕都要折在这里。便躬身对展秋翟道,“某冒失了,只求前辈能放小师妹条生路。”原先萧明山见着展秋翟都自称侄儿,称展秋翟为伯父,现下对展府怨怒日深,说话间也是渐有疏远。
  展秋翟冷冷地看了眼萧明山,又转而看向柳飘风兄妹,却也不答话。
  柳飘风与柳初蝶相视一眼,都显出本来面容,上前见礼道,“晚辈等冒犯,望前辈能看在家父的面上成全了三娘的情意。”
  展秋翟这才对展虚萼叹道,“也罢,既有蜀川剑派为你作主,为父也不为难你。只是出了展府容易,你可要记住你再也非我展府之人,生死也与展府没的关系。”
  萧明山心想,这展秋翟看来也不太坏,怕小师妹以后在江湖吃亏,给她拉了蜀川剑派作靠山。
  傍人知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展虚萼却不领情,闻言硬着脖子道,“我早已不是展家的人。”
  萧明山老大不情愿的上前拱手,算是谢过,与众人便要离去。
  众家将却拦住不放,见展秋翟摆手才让开一条人缝。展秋翟又唤住展虚萼,道,“那人现在在玉皇山,你可去那里找他。”
  展虚萼停住脚步,想回过头去,却一时无法转过念头来,只是抬脚出了院子。
  萧明山这才转过身来真心地施了一礼,跟着众人出了展府。
  众人出了刍城南门,展虚萼勒住马缰与姐姐告别。
  展虚影看了眼萧明山,欲言又止,终是自怀里取出一个香囊偷偷递于妹妹,脸色绯红道,“待会无人时,你帮我将这个香囊递给萧郎。”
  展虚萼愕然地借过香囊,与姐姐取笑起来。
  这时,城门又开,展虚悦及展虚悟打马赶来。
  展虚悦道,“总算没来迟。”拉着展虚萼叙说良久。
  天色已亮了起来,行人渐多。
  萧明山上前道,“我们这便走吧,关山路遥还不知道要跑几天。”
  众人这才依依惜别,展虚悟自马侧取出一把瑶琴,道,“萧大哥,凡凡最喜欢琴了。我知道二姐送了她一把,可我还是四处寻找了许久,才得了这把古琴,麻烦你带给凡凡。”
  萧明山接过瑶琴,也看不出好坏,只道,“可是正好,凡凡的琴正好被摔坏了这便又有了个,她肯定欢喜。”
  展虚悟一怔,道,“凡凡的琴被摔坏了?”
  萧明山摆摆手,“以后有机会再说给你听。”
  展虚影记起一事,忙道,“前些日子,费老前辈让人捎来一封信,说是蜀川那边有些急事,他一时半会赶不回来,托你兄弟好好照应凡凡。”
  柳飘风闻言看向柳初蝶,“蜀川出了什么事?妹妹可见着父亲传书?”
  柳初蝶摇了摇头,道,“要不,哥哥,我们回趟蜀川?”
  柳飘风晗首,对萧明山道,“不知蜀川发生什么事,我与小妹记挂的很,先赶回去瞧瞧。只好不能同行,他日有缘再见了。”
  萧明山点头道,“原该如此。”心想,蜀川发生什么事了,易师哥急着赶去,费老前辈也是赶去。我要不要也跟过去瞧瞧?只是不行,阿离还没找到,姬姬又在建业等我,我哪分开的身四处乱跑。
  柳氏兄妹与众人告别先走。萧明山对耿苍穹道,“耿大哥,小弟有一事还得劳烦大哥。”
  耿苍穹摇手道,“说不上劳烦,你尽管说来,我必助之。”
  萧明山道,“我这一路上想了良久,姬姬那边要有贴心的人照应着,我离师弟那边我不亲自去看一眼又不放心,再看看时日也到了十一月份,与易师哥又有约,我可真是心乱如麻,恨不得一人分作三份。”叹了口气,又道,“那日分手,我与师弟原是都要到建业的,师弟却去了玉佛山,想必是病情加重。可姬姬这边一个女孩子家的,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啊,所以想了许久不得要领,心神更是大乱。便有意请耿大哥走上一趟,护送我小师妹到玉佛山去一趟,若是无碍,便直接赶往蒙城郡相会。不知耿大哥能否承下此事?”
  耿苍穹拍胸道,“些许小事,二郎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