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年大周穆宗朝,皇帝孚一登基,江南连续三年大旱,颗粒无收,朝野震惊,时有食子事件传闻。雪族趁机兴乱,朝廷自无支边兵粮,便下旨令边镇节度使自行筹粮,帝权自此渐落。肃宗时,朝廷兴起党争,有臣言边镇节度使高诚通敌欲叛国,皇帝借各节度使进京述职之机,扣下高诚,又使计招回高诚子嗣,宣布叛国重罪,将高氏百户腰斩东市。第二年,肃宗归天,恭宗继位。朝野又有奏闻高诚乃为奸臣所害,皇帝为其平叛,并得知高诚遗有幼子留在边镇,更赐名为高忠国,升作定远将军兼领朔州参军,好声抚慰。其子也是感激称恩,留在京都洛阳五年,专心奉侍皇帝。皇帝见其忠心,复又升其作安北上都护府副都护,升爵交河县伯。复由十余年,哀帝继位,高忠国已是范阳、河东、朔西三镇节镇,统领河北、河东及关内三道。周隆十八年,高忠国见时机成熟,借口皇帝大兴阴陵受奸妄唆使,说什么清君铡、靖内难,反兵叛乱。朝廷内虚,不过半年便被高忠国夺了洛阳,宫内并宗室尽悉戳杀,手段骇人听闻。各地军镇闻风而动,举兵勤王,其中津扬、两淮、建海三地节度使声势浩大。叛乱历时三年,高忠国手下大将刘则起义,高忠国始败,并逃至范阳途中被部下所杀。
  晦痴说到此高宣佛号,众人皆是默然。
  旁边为洛离闭关疗伤的为首白眉老僧宣佛号接口道,“当时大难,老衲师弟玉法正伴在太子殿下身旁宣讲佛法,其间还有闻名已久的大慈悲萧湘生、千机手展秋曲、晦痴及晦悟师侄等人。众人避走不急,便只救了太子、太子妃二人脱离险难。待变乱初定,旧臣皆欲拥立太子登基。众人回返洛阳途中却遭遇数群灰衣铜面人围杀,且战且逃,太子殿下不幸遇难,师弟玉法也跟后身死。”
  众僧闻言皆宣佛号,老僧又接口道,“后来便只听闻萧湘生几人护着太子妃到了洛阳依水楼附近,其时太子妃正身怀六甲。待贫僧等闻讯赶去时,萧湘生、展秋曲并太子妃不知所踪。晦痴、晦悟师侄二人已是命悬一线。”
  晦痴宣佛叹道,“那日,我与萧湘生等人护着太子妃逃到依水楼,被一群武林人围住,这帮人争持不休,只说些什么萧湘生坠入魔道,私杀太子,天下共诛之。我们争斗多日,贫僧便被一驼背老者击杀。”
  另一僧接口道,“我回甘州多年,暗自查访,竟无法探知这群武林中人来龙去脉。”原来此人正是晦悟。
  晦悟又道,“那日一战至我昏死,整个依水楼便只余萧大侠、展大侠及白先生并太子妃四人。”
  “后来,贫僧三弟便带着年幼的殿下来白渡寺访我。”晦痴合什恭敬地对洛离道。
  这些天下是非,换作任何人突地听闻也是唏嘘哑然,何况是洛离这种平淡落寞的性子,他早已不知如何开口,满脑子里便是众僧叙述的那幕往事。听到太子殿下蒙难,太子妃等人逃到依水楼,心下更是味道难嚼,只看着晦痴言语不得。费凡凡及洛再早已呆住,眼看着洛离,耳听着几个老僧东一句西一句,云里雾里,又似着落了一处,心下叹息。费凡凡怜悯地靠近洛离,悄悄牵住洛离的手,以作安慰。
  晦痴对那白眉老僧合什道,“当日,贫僧正在闭关疗伤紧要关头,只由师叔代劳查探殿下病情。”
  白眉老僧合什点头,道,“那时檀越脐口似点了寒针,密密一圈,随时便似丢了生命般。老僧无奈,约了掌门师弟几人用佛门内功调治七七四十九天方才逼退寒针至脚下,再想根除却也无法。”
  晦悟并方丈合什宣佛号,晦悟见三人不解,道,“数日前,方丈师叔及几位师叔师兄因贫僧罪业已是焚火烧身,魂归我佛。”
  费凡凡暗想那天我在寺外偷瞧的男的果然是这个僧人,听那天谈话这个和尚还是西夏的国主呢。亏他忠义,不但护过太子殿下,更为了苍生与洛哥哥,出嫁做了和尚。只是听他的意思,似是有不少僧人都被那女的给烧死了,可惜我这些天在云巢处守着洛哥哥与再哥哥也不知道其中详情。
  众僧自又是宣颂佛号良久。晦痴道,“后来我们寻了良久,得了些祛除寒毒药材。三弟便寻了个能滋养药草的绝妙风水所在,细心为殿下调理病毒。这些日子甘州俗事纠缠,不意竟发生了许多变化,差点让殿下受难。罪过,罪过。”
  萧明山打开信函看去,却是写着“蜀川,落月客栈”六个字,他左右翻看,并无他言,便问宫女。宫女只说不知道。萧明山无奈,收了信函,心想怎么又是蜀川?先是易师哥去了蜀川,后来费老先生也去了,现在姬姬也让我去,这是怎么回事。
  他却也不想玉华真人只不过是哀帝陵内一名孤女罢了,救出那数日为人单纯木讷,似毫不懂世俗礼数、人情言语,这才数月的功夫,不但心府沉深,说话进守有序,而且便连蜀川所在也颇为关切。若是旁人怕早已疑惑,只是这恋情中的男女,往往想着对方时只往好处想,没有好处,那对方的千般坏处也似有种种不得以的情由苦衷,心下哪有理智清辨的空间。
  萧明山茫然地踢着路边的石子,一会儿想去蒙城郡看看,一会儿又想还是听了姬姬的吩咐去蜀川,又想我答应易师哥去蒙城郡相候的,这都快到时间了,还是先去蒙城郡吧。
  小珠牵着马默默跟在萧明山身后,神色多了些许哀幽。
  萧明山终是下定决心去趟蒙城郡,心想我先见了姬姬、易师哥与离师弟,再去蜀川也不迟。想罢,翻身上马,急急赶去。小珠自是跟后相随。
  俩人走到蒙仓巷,唐皇已是带着众人起驾顺江直下蒙城郡。洛离在行宫附近略略徘徊,有一名宫女凑上前去,见到萧明山福礼道,“真人走的时候,怕萧二郎跟来,留奴婢在此相候。”
  萧明山既喜且忧,心想她必是怪我不肯听她所言,定要责怪我了,只是她还记得我的行止,便是被她打骂也是幸福的紧。却听宫女道,“真人说,要是萧二郎还是来了蒙城郡,便是没有把她交待的事记在心上,这辈子也不用再去见她了。便是见着了,也是一个过路之人罢了。”
  萧明山顿时一呆,讪讪地看着宫女。
  宫女见他不搭话,只顾自地走了。
  萧明山闻言道,这是真的生气了。我若是喜欢她,那便要听她的言语办事才对。可我一个男人却要听一个女子的话,这是听还是不听呢?
  萧明山抬言见到俏生生立于一旁的小珠,心情莫名地烦燥,喝道,“一边凉快去。”
  小珠浑身一缩,似是犯了错般,可怜地看着他,见萧明山不理不睬地在宫门外徘徊。心内委屈异常,顿时扔了马缰,哭哭啼啼地跑开。
  萧明山低着头四处转悠了良久,才惊觉小珠跑走,吃了一惊。这数日,小珠跟他身后便如影子般,乖巧地给他递茶端水,侍候起居。他已是渐渐习惯有这么个丫环相伴,这会没见着人,心里开始担心,道这小珠怎么跑了?不会就为了我刚才一句话吧?怎么学我一样地喜欢记仇。
  萧明山便忙去寻,一路上问人,旁人说有这么个穿着绿色衣服的姑娘跑过去,指点着却是到了江旁。萧明山打眼便看见江岸边有个绿色的身影被几个壮汉围着。上次小珠中的迷阳散果真是江湖奇物,吃后虽经房事解了媚毒,却将武功给散去,成了个平常无力的小丫头。
  萧明山自己喝骂小珠倒也没什么愧疚,却容不得别人欺负自己的人,忙抢上去脚踢拳揍。那些汉子也是厉害,受击立退,避开拳脚锋芒,各自抽出兵刃与萧明山缠斗一处。萧明山自在刍城吃亏后,便寻空打了把兵器,此兵器合在一起为棍,长约三尺半,自中间扭开又可作双节棍,前后两端各埋着一柄短剑,随时抽剑刺敌。萧明山见壮汉抽出兵器,边打边退,退到马旁取了兵刃耍将开来,只打的棍花乱颤,逼的众人倒退连连,有一汉子避让不及,便被扫翻地上,另一汉子后退跌进江内。萧明山便听耳边一女子喝道,“好棍法,看鞭。”耳旁生风,萧明山侧头让过,那鞭子似长了眼睛似的缠住他的铁棍。幸亏萧明山机灵,顺势带过,这才没被夺了兵器,只是长鞭带勾,紧紧缠住铁棍,俩人生生扯住。萧明山回首看去,正是那个绿衣身影,嘴上“小珠……”两字便咔然而断,站在眼前绿衣倩影,哪是什么小珠。萧明山心想看错人了。他立马伸手,举手笑道,“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那女子夺过萧明山的铁棍,狐疑地看了下萧明山,见他态度诚恳,便也信了,止住其他汉子的行动。
  这时,小珠已见到萧明山,自远处跑来,怯生生地唤了声“二郎”。
  萧明山见外人在,不愿意发火,对着那女子抱拳道歉道,“在下蒙城萧明山,刚才多有得罪。”
  那女子脸色一怔,羞了起来,福礼道,“不成想是二叔。妾身素闻夫君说二叔武艺不凡,却果然是英雄人物。”
  萧明山愣住,道,“你是?”
  旁边汉子闻听萧明山自报家门,也是恭礼。
  那女子福礼道,“妾身娘家复姓司马,闺名唤作心琪。夫君单姓项,名易。”
  萧明山闻言搔脑讪笑道,“原来是大嫂。刚才真的是鲁莽,将嫂子认作了我这,我这,我这丫环。”
  司马心琪掩口笑着看向一旁羞涩的小珠,赞道,“弟妹长的俏丽可爱。”
  小珠羞不可抑,上前见礼,“见过,见过……”却不知道如何称呼,拿眼看萧明山。
  萧明山张着嘴,想分辩,又想你都把人家那个了,她也算是你的女人。男子汉大丈夫这点承担总是有的。又想,我是绝计不会取她做正妻的,可是她却是我的第一个女人,算了,让她做一偏房也便罢。想着,也便不言语。
  司马心琪虽较害羞,但也是江湖儿女,又复为赤心盟主之女,一些眼力自是有的,见他俩人如此神态,便只道俩人还未成婚便行了夫妻之实,心下想这个二叔果然是活脱的紧。又想起自己夫君日常对自己动手动脚的,脸色没来由的羞红,拉住小珠,俩人低低窃窃私语。
  萧明山没趣地摸着后脑勺,与其他汉子嘻嘻哈哈了会。司马心琪这才又与他道,“项大哥去了蜀川办事,怕十一月底难以赶回,便传书令妾身来蒙城郡拜见二叔和小叔。这会可巧,我正打算寻船去蒙城郡,却不想遇上了二叔。”
  萧明山呵呵点头笑,暗道易师哥取了个好媳妇,我娶的媳妇自也不输与他,只是姬姬可否知道我的心意。不免叹气,见司马心琪巴巴望着他,心念一转,恍然大悟道,“我有些私事要办,便跟离师弟分头行走。这会,又有其他事要去趟别处,一时半会也到不了蒙城郡。好在遇上嫂子,这也去掉了我一桩心事。我离师弟过不了几日定是要到蒙城郡的,他必会回桃花坞。嫂子不妨去那里等他,我事了也会来蒙城郡。”
  司马心琪点头,道,“项大哥也是这番话,那妾身先去蒙城郡等候小叔便是。”
  萧明山点头,问道,“不知易师哥何时能到蒙城郡?”
  “项大哥传书说多则一个月,少则两月。”
  萧明山心想,这倒也无妨,我便急急赶去蜀川,看那客栈是否有什么事,若无事马上赶回来便也差不多时间。又想将小珠托付给司马心琪,话到嘴边却转了口,道,“那嫂子,我们这且别过。”
  司马心琪递还钢棍,又自怀里取出一柄短匕递给小珠道,“你我妯娌初次见面,嫂子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把匕首乃用寒钢碎炼而就,端是锋厉,便送给妹子日常防身用。”
  小珠看向萧明山,道,“这礼太重了。”
  萧明山道,“既是嫂子送你的,你便接了。”又对司马心琪道,“多谢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