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山伸着懒腰走到客栈大堂,来梓州都三天了,一无所获,萧明山摇头苦笑。
旁边有人喊道,“明师弟?怎么会是你?你怎么来梓州了。”
萧明山看去,堂内站着一个大汉,身高八尺,方脸浓眉,不正是自己的易师哥么。
项易早大走过来,一把抓住萧明山长笑道,“我正寻思着什么时候回趟桃花坞找你们呢,不想你来了。”
俩人坐定,项易又招呼店小二加酒加菜,抬眼看见旁边俏生生地站着一个丫环,鹅黄蛋脸,细眉瘦腰,却透着股熟味,愕然对萧明山笑道,“这,这是师弟新收的丫环?”
萧明山脸色一红,向小珠摆手道,“你先回屋。”
小珠向项易福了福,依依不舍地看了眼萧明山,红着脸走了。
项易道,“好标致的女人,明师弟走到师哥的前面了。”
萧明山搔头道,“师哥就尽情地笑我吧。”
“来,喝酒。”项易与萧明山碰了一大杯,才道,“我正愁着要找些帮手,就遇上师弟。咱师兄弟又可以并肩作战,痛快痛快啊。”
萧明山哦了声,问,“师哥遇上什么棘手的事么?”
“先不忙说,你且说说你怎么来蜀川了,离师弟呢?”
“我……”萧明山讪笑着低头抿了口酒,整了整思绪才道,“我与离师弟认了个妹子,这个妹子托我到蜀川办些许小事。我便与离师弟分开,这会离师弟该回蒙城郡了。”
“哦。你可见着你嫂子?我可托她与你们相见,又命她将咱们桃花坞的房子重新整起来,不知道现下如何了。”
“在蒙仓巷时我便见着了嫂子。师哥可是好福气,取了师嫂这么个美丽的人儿。”
项易摆摆手,“她啊,不耐久看,面皮挺薄的个小娘子。”又道,“离师弟如何?身子可好些?”
萧明山沉吟道,“离师弟的身子也就是那样,寒毒不净,身子就时好时坏的。”
项易叹了口气,喝了碗酒,道,“哥哥这次来蜀川也不顺,所带来的盟里好手都折在这里了。”
萧明山诧异道,“倒底是何等事,让师哥如此棘手?”
项易看了看四周,晌午之后,堂厅内的人稀稀拉拉,便低声道,“你道是为何?四五个月前,帮里得了个讯息,说是蜀川出了个前朝旧物。”
萧明山太阳穴一跳,也不搭话,细心留神听着。
项易继续道,“你道那是什么物什?是传国玉玺。”
萧明山吃了一惊,嘴里的酒喷的一桌,呛的自己咳嗽半天。
项易连连拍着萧明山后背,道,“这是怎么了,喝酒也呛着。”
萧明山忙道,“没事……”,心下想传国玉玺?姬姬要这个东西倒也合情合理,可她拿着有什么用?难道还想着复国?复国又怎么样,怎不能学前朝自己做女帝吧?
项易道,“这几个月我正是为这事忙的焦头烂额,只是想得这玩意的人太多,没讨的好去。现下听说那东西被鼎伏山的人夺去,也不知道那鼎伏山是什么所在,竟藏了许多高手,便是整个山都似机关密布般,半分都进不去。我可真是头痛之极。”
“鼎伏山?”
“嗯,在益州左近百里处,山前大湖江河密布,湖上摆布各色阵法,若不是山上人指引,往者必死。而且这鼎伏山的人似跟益州城鱼凫氏关系颇深,但有外人进出必早闻知。”
“这倒无妨,我们虽不精机关阵法,好歹我们跟先生多时。没见过猪走路,也吃过猪肉。”
蜀地五族轮主,各国虎视眈眈,此地真可谓鱼龙混杂。萧明山与项易大摇大摆地走进益州,扬言要去鼎伏山投靠山主。第二天,买了马匹直奔鼎伏山。
行至山前,是一大湖,湖宽约百里,湖面零零散散地浮着许多浮标,又七拐八弯地拉着渔网,网端渔灯数盏,萧明山与项易俩人看了半天,也见不明白是何等的阵法。项易扼腕叹息道,“离师弟要是在就好了。”
萧明山瞧了半晌,见远处渔民摇船,渔歌隐隐,忙大声招呼,“渔家,渔家。对,这里,快划船过来?”
渔民划进一点,却不肯靠岸,只道,“山险水深,两位小郎官还是回头为妙。”
萧明山嬉笑道,“遮莫老翁家是吃斋念佛的?我兄弟二人心慕鼎伏山大当家侠义,欲前往投奔,还请老翁家予以引路。”
渔民道,“小老儿可作不了主。这大湖山里已是人才倍济,小郎官有些什么本事,又是何来路?师承何人啊?”
萧明山见对方欲探听自己来历,干笑道,“我兄弟山野村夫,自恃有些蛮力,或可为大当家砍柴挑水,作那马前卒。”边说话边打眼给项易。
项易拿眼测量,暗自比划,自觉能踏水上船,便由着萧明山与渔民搭话,看定方位来路腾身跃起,直扑水面。上了水面,踩过几盏渔灯。他只觉眼前刺眼,待定下眼来,但见湖面茫茫一片,四处都是水,四处都是雾,哪有什么渔民,回头却见萧明山在远处招手嘻笑。心想这下可是着道了,忙转身返回。那岸看似近,却忽地远。项易却也不惧,暴喝一声,提起真气,踏水不退反进,记着方位直扑那渔民所在位置。
萧明山与渔民说笑,见师弟扑去,渔民也不紧张,暗自惊奇,眼见项易要扑上渔船,项易却突然回转,他自是一呆。好在项易勇猛,又扑了上去,不多时闯上渔船。渔民没想到这人勇猛去而复返,竟被项易给擒住。项易裹着渔民接了萧明山,踏着船向山里驶去。
渔民受逼,老老实实地坐下来划船。行至湖心,船身不稳,悠地摇晃,项易稍不留神,那渔民翻下船去,项易伸手去抓,只捞着一片衣角。项易跺脚道,“他娘的,某也是江南的汉子,今天竟栽到这老头子手了。”
萧明山也是抚掌道,“大意了,止住那老翁,让他指路便是,谁知道偷片刻轻松不得,这会湖水茫茫的,不知何处才好靠岸。”
项易捋起袖子,摇起浆,豪迈地道,“在桃花坞时,那蒙湖的鱼都是你我兄弟二人网得,今天咱们再网一湖水回去。”
萧明山也乐了,“好嘞,我便与兄长再做一次渔夫罢。”
俩人荡浆哟喝着渔歌,只觉远方的山便在眼前,驶了许久也没见走进多少。萧明山道,“师哥且慢,我估计咱们是在原地打转。你瞧这太阳都落在西边了,也没走进多少。”
项易道,“奶奶的,受气。当初先生教那阵法时偏生你我兄弟不屑学那锁碎,这下可栽了。”
“师哥你看,远处来了一叶小舟。”萧明山高兴地向那渐行渐近的小舟摇手张呼,却见舟上俏立一女子,仔细分辨,不正是展府二娘展虚影么。他的喊声顿如断线飞筝,嘎然而止。心想,大事不妙,我拐了人家的俏丫环,她这是来找我算帐来着。
展虚影求艺南海,常年在水上行走,端是行舟好手,不一会儿舟已是靠住萧明山两人的船。项易亦是认出展虚影,却不记得名号,见自己师弟躲躲闪闪,忙抱拳笑道,“这下可好,我师兄弟正愁着不识阵法,看展娘子的身手对此似颇为精通,实在大幸。”
展虚影乜眼瞥着一旁张惶失措的萧明山,心下既是好笑,又是有气,人既被你拐走,现下只看你与我说出什么理由明堂。展虚影以江湖礼节见过项易,明知故问地道,“项大哥如何来这江面上。”
项易捅了捅萧明山,暗想我这个师弟一向与人热络,怎么见着这位小娘子如此别扭,嘴上应答,“我师兄弟想去拜山,在湖上行了半天不得要领。”
展虚影闻声点头,也不理萧明山,跳到船上,道,“小女子日常与家师处学了些微末阵法,见项大哥被困湖上,便赶过来瞧瞧。我看这湖上摆的却是正反阴阳八卦阵,阵内又套有小六乘慑心阵,端是凶险阵法。”
萧明山已从尴尬中回转过来,心想事实已是发生,这般僵持也无用。只是见她模样,我欲不去与她说话,见她莫样必也是不理我的。忽地脑海又闪过她那白生生如凝脂般的身子,心内莫名一荡,忙将邪念压住。闻言答话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展……阿……二娘……阿……这个……”他原是想叫阿影,可是心里难免慌乱,称呼了半天自己乱的找不着词语。
展虚影心里暗叹,也罢了,他这是向我告饶了吧。只是这事却也不能这般算过,好歹他一个大男人,每天跟一个小丫环做一起厮混,哪是正理。想着脸上也缓了下来,道,“有劳项大哥与阿……俩位划桨,我们乘着天黑前赶上湖岸。”
小六乘慑心阵原是病书生花明穷五年心力创研出来的阵法。当年江湖好汉郭飞鸿不慎身陷此阵中,只见密林环抱、株株相接,找不到出路。他认准一个方向,疾行三数里光景,可眼前仍然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树林,再仔细一看并没离开原处,只是在这附近圈子。原是用在路间密林,不想被这鼎伏山高人用在湖上,心思别有巧妙,人欲摇船行走,即便行过百十里地,也不过是在这原地打圈罢了。是以萧明山与项易被困自早间到下午日落,而展虚影师承南海某一江湖圣地,虽以武术为主修,这阵法也是门中人人必会的。那日洛离与萧明山初到刍城与展虚萼结怨时,几人便对过阵法,以此可见展虚影于阵法一途颇有心得。(该阵故事可见萧逸《天龙地虎》,本书借用杜撰。)
可有人不明白展虚影怎么如此巧合来到这地方?要知道展虚影是那种外柔内刚极有主见的性子。那夜被萧明山瞧去自己的身子,已是暗下决心非君莫嫁了。待展虚萼安然离处,她心神不宁,只思念着情郎,便借口师门传令她历练江湖,辞家出走。一路追赶,在蒙仓巷追上萧明山与小珠,看俩人在一起不是情侣却如情侣般生活,她没来由的心酸,暗自也不知流泪多少。原不想再跟这俩人,只周游江湖,放弃这些烦恼。不过她即已执着这张情网,想轻易逃开哪有这么容易。她一路尾随来到蜀川,萧明山与小珠的日常行事举动尽看在眼里。那夜遭江湖屑小偷逃被一女子打发,不正是展虚影又是谁?等萧明山相遇项易,径直离去。她不得要领,只好现身见小珠。小珠见是自己的主子,也不敢隐瞒,详细将自己身陷泼皮手中如何被萧明山所救的前因后果告知,展虚影已是在心里为萧明山寻到了合理的理由,只等萧明山软语,她便不计较这事。要知道当时社会,一个男人三妻四妾已是平常,一般富有人家妻子身边又有几个贴身丫环,既是服侍两人行那房事,也是在妻子月事来临或怀孕时代替妻子行房事,时人称之为通房丫环。展虚影虽是江湖儿女,却也是名门大家出身,这套俗路也是避不了,只是想他日她欲嫁与萧门为媳,身边也少不了一两个通房丫环,小珠知根知底,侍候起来自是轻车熟路。这且不表,但说展虚影自小珠处得知萧明山欲往鼎伏山,也便急急跟来。
有展虚影引路,速度快了许多,左拐右转,不过多时众人心神一松,出了小六乘慑心阵。众人看去,只见湖面血痕点点,似刚有打斗过的痕迹。暗自提神戒备。展虚影道,“现下我们踏进了反阴阳八卦阵。只是这正反阴阳八卦阵为八卦阵所幻,一阵变做四阵,每阵相套,生门复死,死门复生,大家要当心了,每桨划过,必是一分不差,否则必陷死门。”
三人且行且停,到了一处渔灯旁,展虚影靠近渔灯蹲下身子,转动调整渔灯方位半晌,又取出火石点燃渔灯。项易阻止道,“这等夜晚,点亮渔灯不是要告诉山上有人来闯么?”
展虚影见灯亮去,前方幕色似被撕开了般,显出一段莲花水道,吁了口气,解释道,“这也正是山上人高明所在。渔灯是八卦阵各阵门的阵眼,凡是来闯山者,无论黑夜白天,都要依据这渔灯上所绘八卦阵图颜色的不同,点亮对应点上的生门方才开启通往下阵的道路。如此反复点亮八次,可破一阵。只是这般一来,山上也知道有敌来袭,早作了天罗地网,但等来人自投罗网。”
俩人闻言咂舌,萧明山道,“只这湖上阵法便可抵挡敌人千军万马。我们现下上山不是自投罗网?”
项易也是大皱眉头,只是他素来豪气,又慕先祖的风仪,自不甘如此气馁,侧目盯着鼎伏山豪迈笑道,“兵马杀阵,凭一血勇耳。他自有他的法子,我却也不惧。”
萧明山叫好,高声作诗道,“?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项易闻诗连声叫好,但觉说出自己的心事般,跟后以诗作歌,将诗徐徐高歌,顿有股荡气回肠的豪迈涌出。远方便有和声相应,“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似有许多英雄好汉开怀大笑。三人倒是面面相觑,停了言语。
只见那荷叶开走,水道后退,显出一艘大船,船上数十名好汉拥着一名年近五十的老者,老者羽扇纶巾,气表恢弘。老者身旁有个黑脸大汉指着萧明山等人道,“呔,刚才可是你等在此作诗。”
萧明山抱拳道,“正是某等。敢问来者可是鼎伏山的大当家。”
那老者抱拳道,“某鼎伏山白莫辞,不知三位英雄名号?”白莫辞,字秋渠。
项易回礼道,“原来是白先生亲自驾临,某蒙城郡项易,先祖西楚霸王项羽。”
萧明山跟声道,“某蒙城郡萧明山,与俩位朋友久仰先生名号,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又介绍展虚萼的来历,道,“这位东陈刍城展府二千金,闺名虚萼。”
白莫辞及船上众英雄一一回礼,都介绍来历。项易暗暗心惊,心想怎么都是成名已久的中原武林人氏,原当是这些人隐居遁世不出,怎么到这等偏远小地起山寨头子。你道中间有何人?如病书生花明,小灵通千眼,明月弓周世通,千手神通成又亮等。
待众人见礼毕,花明道,“刚才我兄弟正寻思何人如此神通,竟破了白老的阵法,偏请了白老及众人来湖上观看。不意竟听见如此好诗,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但有这首便说尽我等心中壁垒,实是痛快。”
众人亦是回声道痛快,小灵通千眼道,“不知二位师承何人?竟有如此风范,令人仰佩。”
项易回道,“莫师父人称昆夫子。”
小灵通纳闷地扫过众人,见众人也是一头雾水看着他,他轻轻摇了摇头。
白莫辞道,“日间有小罗喽来报有人来投山,莫不正是三位朋友?”
萧明山与项易相视,项易答道,“正是。我兄弟仰慕白老前辈的威名,特来山上拜访。”
众人便请了三人上船,径直驶向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