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启走了,阿影也走了,你怎么一点都不失落?”萧明山深叹了口气,望向马车内的洛离,略带抱怨的口气。
  洛离出神地望向远方的胡萝江,山水依旧,人已不同,故乡和亲人两字似在这数日间嚼的平平淡淡。
  半月前,卓哥儿领着齐司海救了众人一行,太子自然显足了威风与面子,又担心朝堂因他失踪近月会出些乱子,第二日便辞了众人在齐司海的护驾下浩浩荡荡地北返京都。过了两日,展虚影也辞了两人返家去了。在蒙仓水师的照应下洛离细心地调理萧明山,但待萧明山大致康复,便催着萧明山收拾一二辞别了官衙,一路北行。
  萧明山看到洛离落寞淡然地抱着昆夫子的骨灰坛,心中又生出丝丝的凄凉,也不再说话。两人沉默半晌,萧明山终是奈不住性子,又道,“我从来没想过先生祖籍却是东陈刍城郡,他老人家可真幽默,带着我们这群孤儿千里迢迢跑到陈唐来隐居。只不知先生家世如何?”萧明山看洛离并不接话,又自顾自地道,“先生才说天人,想必家世也非常荣华。哎哟……”说话间突然似记起什么,猛拍了自己一把掌,大道自己糊涂。
  洛离扫了眼萧明山,反将萧明山怔住,以前洛离的性子便是那种淡淡的,与人无争,与世无争,好像那日暮的炊烟,寥寥飘散,也便飘去,但对自己几个亲人还能偶得一笑。可自从桃花坞一劫后,那性子沉出一股孤寂来,愈发的少言寡语,便是瞧人的眼神更溢出一股抑郁。
  萧明山瞧着洛离的眼神,没来由的一阵惭愧,低声嗫嚅道,“那天,我跟易师哥返回猴儿泊口时,先生似是记起什么重要的事,只说白什么寺,又什么山来着,我距的远,也没听个仔细的。”说罢,脸色老红。
  洛离下意识地嚼了几句,也不言语。
  萧明山过了一会儿又叹道,“有什么苦你倒是说上两句,阿离你别闷在心里,我看着咯的慌。结姑姑是被黑衣人救走,自然不会有什么事,我们再去寻寻未必寻不着;易,易师哥尸……尸首竟连水师的人也没寻着,也许真如阿影说的,定是被人救了,想必也能寻着;就是,先生吧,还没发生这事时就曾交待过,他,他老人家如有不测,生平惟愿遗骸归祖,似乎早料到有这等结局,我们也不妨看开些。再说,你身边还有我,还有阿启,还有阿影、小珠,你看,我们还有这么多朋友,不是?”
  隔日,官道,来往军马不断,人声沸腾,面带惊惧。萧明山低声向洛离说了几句,两人便寻了个路边茶舍。萧明山扶下洛离钻进茶棚,只见棚内坐着四个汉子,头裹红巾,身穿湛蓝的粗布麻衣,看去总觉得异常突兀。
  那汉子见进来两人,眼神都聚在洛离身上,灸灸烈日下竟生出点点冰寒孤独,而边上的萧明山身高中等,略显瘦薄,只那眉目见常收着笑意,凭添了另副异彩,大觉惊异,低声嗡嗡耳语。
  萧明山见大汉对自己指指点点也不在意,笑嘻嘻地打赏了茶博士,问道,“前方是何地?”
  “客官见闻,前面约走百里便到了徐州,客官是要去东陈吧?依小的见,莫如在前方官道叉口左走,翻两座山,绕滁安去东陈比较妥当。”
  “哦,这倒怪了。”萧明山来了兴趣,示意茶博士走进些,从包里掏出半串的钱道,“我师弟熟知大川地理,偿说由徐州入东陈比那水路还近半日,怎么反有人不走近路,要绕滁安那偏远小城了?你且给我说仔细了,这串儿大钱便是你的了。”
  那茶博士双眼盯着半串儿钱,眼里透出光来,想拿又不敢拿,谄笑着看着萧明山。
  萧明山得意地托着钱乜了眼洛离,“师弟,我说吧,这个世界上能不爱这方圆之物的还真的少见。”说罢,大笑着丢给茶博士,道,“你且说来吧。”
  那茶博士收了串钱,笑容凭添了三分的讨好,只道,“看客官的打扮便知道客官定是哪户世家公子微服游玩。说起咱们这徐州城啊,往东与陈国交接,往西又连着北汉,自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当年皇上亲引大军在此坐镇,血战一百多日才保得徐州不失,并与北汉、东陈有约,国在徐州在,自此得了十三年的安宁。谁曾想到一个月前城里忽地鸡犬不宁,连蚂蚁都沿着路乱窜,过了几日便地动山摇,徐州城四方城墙全塌了,哎哟喂,那墙高10米,厚10米,竟就那样地塌了。也不知道徐州城遭惹了什么罪过,得罪了上苍神明,城里二十多万的百姓伤的伤死的死,竟十去了四五,还有一二给埋在了土里,真的那个叫凄惨得。客官您老想想,这么个大的热天,死了那么多的人,那尸臭方圆百里都能闻得到,那瘟疫蔓布开来,可了不得儿。官府这些日焦头烂额,传令徐州只能进不能出,生生地在前方封了路口。来小的这边的客官都是得信绕滁安的。”
  萧明山笑道,“你这堂倌话说的可不实在。我怎么见路头有不少人赶着去徐州城?”
  说话间,又进来一老一少,老者道风仙骨,年少的却是个扎着三角辫的十二三岁小女孩,女孩肩背一药箱,寻着个位置,沉沉地坐下去,嘴上嚷道,“三伏三伏,这天还没到三伏便热死人了。店家快给我和爷爷送一壶冰茶来,我要加糖的。”
  茶博士歉意地迎了过去,侍候着那爷孙两人冲了茶,又走过来道,“客官,小的刚才可没瞎说,只是这些去徐州城的可与别的不同……”茶博士说了一半便住了嘴,眼巴巴地看着萧明山。
  萧明山一愣,禁不住笑道,“你这博士凭地贪心。”便又打赏了半贯大钱。
  那茶博士更是喜笑连开,直说遇上大善人了,“小的这小茶馆,恰好落的是地方,来往过客莫不在小的茶馆内打尖。客官您道那些人是哪些人?都是武林中叫得响名号的,说出来真的吓死人了,那些游侠儿抬一根手指儿便能将小的踢飞到滁安……”
  茶棚内众人早已不说话,但听茶博士说的龙飞凤舞,现又见这茶博士说的有趣,都笑将起来。那后进来的女孩更是将一口冰茶喷得爷爷一身,直跳道,“你这茶博士怎生这般的趣味,竟能比上前朝的陆茶博士了。”
  旁边一挑水果担子的汉子闻言道,“哪个陆茶博士?”
  女孩摇头忍笑叹道,“便是那个茶博士的祖宗罢,你这都不晓得?”
  茶博士脸色一红,呐呐道,“小的怎敢高攀陆茶仙的宗亲。”还未说罢,那女孩笑着钻下桌底。
  萧明山莫名其妙地看着屋内众人,有莞儿一笑,有会心一笑,有粗犷大笑,也有不苟言笑的师弟,凑到洛离耳旁道,“他们说哪个陆茶博士?怎的这般好笑?”
  洛离看了萧明山一眼,沉吟道,“我以前听先生说,前朝德宗年间复州竟陵有个弃儿唤着陆羽,他嗜茶如命,并著《茶经》,为当朝皇帝称之为‘茶博士’,后人附其风雅,便将茶肆招徕茶客的堂倌统称为‘茶博士’,还有什么‘酒博士’,‘磨博士’皆以此而来。”
  那小女孩闻言又取笑道,“我听爷爷说,高明的茶博士的胳膊能搁一摞盖碗,手提铜壶开水,对准茶碗连冲三次,滴水不漏,称作什么‘凤凰三点头’,怎么不见你这博士给我也这般的试试?”
  这位茶博士顿时脸红过耳,直恨地上没生出个洞口钻进去。
  洛离皱了皱眉头,萧明山见状咳嗽两声,嘿嘿笑道,“我说茶博士,你刚才的话可还没说完,少不得要还我那半贯的大钱。”
  茶博士忙哈腰连道是,接着说道,“小的刚才可没瞎说,地震那会儿徐州城大放金光,都说是徐州城出了绝世的宝贝,后来又听游侠儿说那地方显的是绝世宝剑,剑长八尺,透体绿光,隐隐的现出一部绝世武术出来,要是平常人学了定会长生不老,天下无敌。后来又听官府的说那是天降神瑞,昭示我陈唐江山万载同秋,并有言若有游侠儿得了献于朝廷,爵碌任选。我的天,那可真的了不得了。可惜小的只是个平常人,别说得宝了,便连那徐州城都进不得。”茶博士连连咂舌叹息。
  萧明山端起茶杯,放在眼前轻轻地转着,也不知道想些什么,过了会展颜道,“阿离,我们走徐州过去看看吧。”
  洛离望了眼萧明山,微微晗首。
  萧明山喜的一跃而起,引着洛离出了茶棚。
  后面响起脚步声,却是那老者引着自己的孙女走了过来,老者见萧明山回头注目,上前一步揖手道,“老朽建业费通,正也要赶往徐州城,不知能否借两位小兄弟马车坐脚力?”
  那小女孩也在旁道,“我叫费凡凡,外面晒死了,偏偏爷爷把脚力借给别人。”也不待两人答应,但自顾地坐进马车内。
  萧明山愕然,见洛离依旧淡漠不语,也便对费通说了个请字。
  费通直道,“待慢了,老朽这孙女真是给惯坏了,不知礼数。”
  费凡凡只做不理,对洛离作了个鬼脸,责怪道,“你这人真好玩,这都多大会儿了也没见你露一个笑脸。你放心吧,就你那点眼疾,我爷爷手到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