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那个姬少晔笨死了。”女孩缠在师父的旁边嗑着师姐在大陆带来的瓜子,脸上透着真是一个笨蛋的叹息。
旁边是一个中年的女子,面色慈详,“昨个儿你不是说他挺聪明的,又懂得打扫院子,又懂得在院子周围布些小阵法防止虫兽。”
“那是假聪明,跟他人一样懦弱、虚伪。”女孩抛了个瓜子仁到半空,准确地用嘴接住,细细地咀嚼,眼角露出惬意。
“哦……前些天你半夜里跑到院子骂那男孩是个蛀虫,现在怎么又给他加上懦弱的评语。”
“他可笨来着,厨房的饭不会烧,菜园、地儿不会整治,整天只知道在森林里转悠,今天采一个果子明天采一点山药草,吃的自己面黄人瘦的。若是我,准能捉点山鸡野兽打打牙祭。他啊,准是胆小、懦弱,不敢去捉那些能动的。”
“这都入夏了,园里和田里那几样作物还没下种么?”
“是啊,是啊,我还好意点醒了两句。他傻眼地站在园子里转了两圈,结果还是去跟山草野果打交道。师父,你说要是到了冬天,他该怎么办啊?到时不会让我们给他送粮食吧?”
“你这孩子说的话。”中年女子怜爱似的摇了摇头,“好歹我们还欠着他姬家的情份。师叔祖只是让他到岛上磨磨性子,吃点苦头,也好将来啊能去那片大陆少受点委屈。”
“师父,他身边有那么多人帮他做事,他还怕受什么委屈啊。师叔祖不会就是这么个幼稚的理由千里迢迢把他绑了过来吧?”女孩明眸流彩,用食指轻摸糯米细瓷般的牙齿,作天真思考状。
中年女子笑了,“那青儿告诉师父会有些什么原因啊?”女孩姓名不妨前表,唤作月青;至于中年女子,唤作月流采,本岛上的女子都唤作师父,在这十多座仙岛中因岛排在第八,同辈的都呼作老八,八姐或八妹,反而真实姓名很少有人知道。
月青道,“我猜肯定是与东海的十二连环坞有关系。”
“呵呵。”月流采笑了起来,爱怜地拿开月青放在牙齿上的食指,“这事啊,还真只与十二连环坞扯的上那么丁点儿的关系。你今天不打算去那小岛了?”
月青拍了拍手,跳下胡榻,“去,师叔祖吩咐青儿每天都要去盯着的。我还要去趟三师伯那边。”
“嗯……那两个女娃娃叫什么名字?”
“展虚萼跟费凡凡,师父你年纪大了,怎么老忘了她们的名字。”月青略略洗了洗手,“我去了啊。”
月流采含笑点头,带着笑意叹了声,“这孩子。”
以剑为舟,踏舟破浪。月青跨海而去的岛上内家弟子都以吕为姓,故而称之为吕字岛,由她的三师伯吕采眉执掌。此人心性极冰寒,故在收徒方面极少,内外弟子合在一起不过七八人,还得兼做日常生计打理。所谓有其师,必有其弟子,吕采眉收的几个内家弟子中武艺最好的便是从大陆将洛离等人掳过来的那两个女子,一个唤作吕剑叶,一个唤作吕剑琴,都是心性极高,行事极冰的人物。故而旁的岛上弟子一般很少与此岛交往。
月青满脸乐呵呵地上了岛,时儿甜甜地向花圃中的师姐问好,时儿含笑向田园中的师姐挥手,倒似极得这门师姐妹的欢喜。不多时,穿过几个庭院角门,进了片练武场。
展虚萼与费凡凡各执把木剑,上窜下翻作对斗状,额上已显汗珠。展虚萼让开一剑,轻喝一声,使剑贴住费凡凡,两人挤到一块,展虚萼向费凡凡挤眼示意旁边的月青来了。费凡凡应声看了眼站在角门处的月青,含笑吐了吐舌头。旁边一声冷哼,俩人忙分身走剑。
月青走上前攀住自己的师姐吕剑叶,甜甜地唤了数声叶师姐。吕剑叶极不惯这种亲热劲,避了几次没避掉,没可奈何地任由她攀了。月青又伸手抚摸吕剑叶手中剑穗,喜道,“叶师姐,这个剑穗做的好漂亮,你是用什么线细穿的,还配上了一个可爱的小绣猪猪,我的剑穗都丑死了。”
吕剑叶露出极其无奈的神色,用冷极的口气叹了声,“我做了一对,你要喜欢就去我房间取便是。”
“噢。”月青极欢喜的喝呼了声。
吕剑叶看着小女生开心的模样,心里虽柔软,却也不显露。只是想,这个小家伙来了,那两个小家伙练武也必是不用心的了。自从展虚萼与费凡凡被放到此岛后,虽然吕采眉没有正式收两人为徒,却也依据记名弟子的名份教导两人武艺。俩人都是调皮的性子,吕字岛上的弟子很快与这俩个调皮的家伙混在一起,岛上的笑声多了起来,当然绝大部分的笑声来自于展虚萼的搞恶与费凡凡的帮衬。后来加入了月青这个岛上极有名的小调皮,三人凑成一块,形成了一个铁三角式的调皮集团,展虚萼自称为仙岛三小仙,三人着实在十多个仙岛内闹出不少趣闻。好在三个小鬼做的不过份,长辈们也很少理会这三个调皮鬼的事,岛上活拨点的弟子称三人为仙岛三小鬼。三人的调皮却是有区别的,展虚萼的调皮纯粹是捣蛋胡闹,小性子多,馊主意多;费凡凡的调皮带有小孩喜欢热闹的天然性子,因个人遭遇反而做事非常知礼识体,因而也更得岛上的人喜欢些;月青一直是岛上的宝,调皮中多了些张扬,说话甜中带糯,极是活泼外向。
吕剑叶想到此,抽开被月青攀抚的胳臂,道,“早课练到此吧。”冷冷地走出了练武场。
三个女孩一阵欢呼,彼此来了个最亲密的拥抱。展虚萼对着吕剑叶的背影做着鬼脸抱怨道,“这个臭枯叶死枯叶,每天早上盯的我们那么紧,早点烂了才好。”
月青夸张地笑了声,悄声凑到两人耳旁道,“你们跟我来,我昨日在五师伯那发现了一个好去处。”
三人边说边走。费凡凡问道,“青姐姐,洛哥哥的下落还没有找到么?”
月青眼转乱转,放剑踏水,这才道,“你们急啥,我问过了,你们的洛哥哥在掌门和师叔祖那边好着呢。”
展虚萼踏剑还不稳当,小心拽住月青,闻声嘟着肉嘟嘟的小嘴道,“你们那个掌门和什么祖来着干嘛不让卿卿跟我们在一起啊,真的气死人了。要不,我们去偷偷找卿卿吧。都十多天没见卿卿了。”
月青暗想师叔祖可是严令不准你们见面,也不准我乱说,这可不是我不够姐妹义气,只得吱唔道,“我又不知道师叔祖将他带到哪了,怎么去找。”
展虚萼沉吟了会,乐道,“我有办法,我们一个岛一个岛去搜,肯定能搜到。”
月青吓了一跳,停下脚步。展虚萼与费凡凡都是靠月青借力方才勉强借剑在海面滑行,顿时向前冲了两步,扑腾掉到水里,三人顿时乱作一团。这时,两边岛上踏水飞出三人,每人提起一个,将三人救上岸。几个师姐妹见三人浑身上下淋的如落水小鸡,狼狈之极,都笑了起来,有爱开玩笑的师姐妹就说,“咱岛上的三小鬼怎么眨眼功夫就成了三水鬼?”“我看是青师妹在岛上住乏味了想找海龙王爷喝茶,咱们枉做了小人。”众人说着哄然大笑。
三个小家伙羞红了耳,特别是月青更加恼羞,暗想我在岛上混这么多年了,竟踏水而落,这面子是丢尽了。当下气乎乎瞪了眼展虚萼卖弄似的踏剑在海面上做了几个高难度动作,逃回了自己的家中。
月青收拾干净,躲过岛上自家师姐妹的诧异。心想这几日是不能去三师伯那边了,没得让其她师姐妹取笑我。转念间跨上了洛离挑战生存的小岛。
洛离悲哀地发现一个事实,一个月青早已提醒的事实,如果自己仅靠岛内果草为生,到了冬日万物萧索的时候依然会饿死。可让他去捉那些野兽飞禽,他偷偷偿试过两次,差点喂了野兽;让他去种菜种谷,那可是狗抓刺猬,无从下手。
洛离像个失落的老农般蹲在后院的田梗上,垂头丧气地看着满地的荒芜。难道我真的是那种一辈子只能依靠别人生存的人?洛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些日子勤力采果挖草,双手由白晳稚嫩变得铜黄厚实。嘴里也淡的找不出味道,看着山果药草就有种作抠的感觉。
“傻眼了吧?要不要再大哭两场?”月青微弯着腰探头凑到洛离脸旁。
洛离站起身子返回院子,理也不理她。月青火着叉腰道,“哎你这人,我好意过来做你的老师,你竟不理我?”
洛离转过身子,狐疑地打量她。
月青一甩还未干透的青丝,“怎?你不信啊?不信拉倒,再会吧。”转身欲走。
洛离忙道,“喂,你别走。”心想我要靠自己,不代表不向别人学习,尽管我不乐意向这个小女生学点什么。他其实是实在怕了这种孤寂的生活,一个人伴月伴日伴风伴雨生活在这个孤独的岛上,想走走不掉,想吃舒服点没有,这种滋味像只虫在不停地啃咬自己的心叶,真怕哪天自己会被孤独逼疯。他才知道自己原来不是个喜欢安静的人,他早已将这个还不知道姓名的女孩每日到岛一探视作一种心灵上的慰籍,特别是在他几次想逃到另外的岛上寻访有个说话的人未果时。他已习惯听这个女孩的耻笑、嘲弄,他每次都会放在自己内心细细品味,悟出了许多连他现在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另一种人生生活态度。
月青停顿住,透着一点奸计得成的暗喜,“做什么?”
“你,你……这个,能不能……”
“这个?那个?能不能什么啊?”月青翻身坐到院墙上,双脚打着秋千。
“你昨日说什么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应理解为人的一生很短暂,所以要在短暂的一生中过的像自己,过的有点趣味。可我还是觉得这句话应该看作是时光短暂,天地间所有转眼即逝,不如顺其自然,无欲无求才对。”也算洛离急智,他想让月青教点生存技巧,但面对一个小女生实在开不了口,蓦然想起昨日两人谈论的话题,便抛了出来。
月青歪着头研究似的看了眼洛离,露出一抹笑意,“你要是无欲无求,干嘛还要吃喝,还要留下我?”
洛离脸色一红,“只是,我们只是依书而论。”
“书之所言不过记录生命历程,剖析古今之得失以为今人行事借鉴,可不是让人做个清谈的书虫。”
洛离噎的无语,在月青面前他似乎每每都被对方噎的无语,万物有生,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别人读书读出颜如玉,读出黄金屋,读出生活的窍门,世间的行事规则,你读书读的又是什么?”月青跳下院墙,抱着胳膊看着受憋的洛离,暗自好笑。
“我?读书养性……”洛离说的很是迟疑心虚。
“养性?一个人的性情虽然会受书本的熏陶,更多的还是周遭环境的雕凿。玉不雕不成器,像你一样,没有个雕磨只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蛀虫罢,你只知道关心自己怎么样,你想过别人怎么样没有?当别人都在为你拼死拼活,你在干吗?你能给别人什么?你一无所有,只不过是有个好老子就可以心安理得让别人为你卖命?”
洛离脸色再次数变,拱了拱手,道了句受教。
月青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走,我教你一个捉野兽的法子。”
晚上时候,前院升起了一堆篝火,一只异种野鸡被架在火上烤了半熟。洛离迫不及待地撕下一片小肉放嘴里咀嚼,烫的他连连吸气也是顾不得。月青看他狼狈的谗样,乐呵呵的笑了起来,“我叫月青。”
洛离啊了声,吃完手上的肉在道,“这肉可真香。”
月青气极,伸腿踹了他一脚,问道,“我有时看你晚上在打坐,练些什么呢?可没听说你会武功啊。”
洛离看中了鸡身上另一块肉,伸刀要割,被月青抢过,无奈地道,“我打娘胎就有寒毒,多年不愈,去年的时候晦慎禅师将法门至宝易筋经传给我,让我勤练压制寒毒,所以每晚打坐。”
月青探手扣住洛离的手腕,探了半晌,惊讶道,“你体内确实有股奇怪的至寒之毒,不过你体内的真气倒蛮充足的嘛,是学易筋经的缘故么?”
洛离点头道,“这些日因为练习易筋经,体内生出与寒毒抗衡的真气,方才勉力无碍。”
月青摇了摇头,“真是个怪胎。别人学易筋经是为了习武自强,你学易筋经纯是为了抵御寒毒。”忽又歪头道,“如果有人要杀你,你怎么办?能用易筋经自保么?”
洛离一愣,思想了会不得不承认道,“易筋经不过是内功法门,本无招式可供攻守。况且要是强行运功伤敌自保,怕反而引动寒毒,导致经脉絮乱真气涣散。自保……怕是不行。”
月青哦了声,开始分鸡肉,两人你一块我一块吃的异常美味。
过了些日子,洛离与月青混熟。在月青的指点下开始艰苦奋斗自力更生的田间劳作。两人还是时常辩论,从书本到世间,从现实到虚空,从仙鸟到大陆,上下千年,人生过往,无不论及。
这日,月青见洛离田间劳作完毕,道,“我师门有套轻功法门,唤作逆水行,要不要我指点你两招?”
洛离洗过手,诧异道,“你师叔祖让你传给我的?她不怕我学会后跑掉?”
月青支着下颌,眨着长长的眼睫毛,“跑?你能跑哪去?这各岛上我的师姐那么多,随便出一个人都能将你制服。你不要告诉我要用逆水行跑到大陆上吧?那你可是千古第一人了,小女子佩服至极。”
洛离愕然,“难道不行么?我日常见你踏海异常轻松,想必这门轻功是绝顶高的。”
“你果然是个猪头。”月青叹息道,她直起身,将双腿架到桌上,以头点地,倒挂看着洛离。
洛离的双眼自月青裸露在外的肚脐眼一闪而过,脑里泛出白花花的一片,脸色微红,看向别处。
月青道,“就是我师叔祖,能在水面凭着自身内功与逆水行相结合也不过行走十里罢了。此处离大陆不下四百里,你没出岛多久定是喂了海鱼。”
“既然如此,你师叔祖让我学此轻功有什么用途?不学也罢。”
“这可是你说的哦。我会原话带给师叔祖。”月青双手点地,翻了个漂亮的跟头,坐到旁边的竹椅内,“不过以后江湖中遇上别人追杀什么的,到时候可别在地上爬。”
洛离转过头欢喜地盯着她,“你师叔祖放我回大陆?”
“我可没说。”月青撇了撇嘴,“瞧你得意的。你不是很向往幽静的生活嘛,怎么想着凑热闹了。”
洛离抓了抓头皮,眼里透着丝茫然,“快到冬天了,眨间就是一年,我总要思念一些朋友。”
“想你那个洛姬妹妹?”
“她是我的亲妹妹。”
“我没说她不是你的亲妹妹,你那么急着分辨?”
洛离脸色一红,月青道,“你不必跟我解释,想必虚萼很想听到你对她说些什么。”
“她们还不知道我在这里吧?”
“师叔祖只想让她们好好的习点可以自保的武功。”
“这么久了,我还没问过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的师叔祖为何要对我们如此照顾?”
月青走出正堂,靠在门框抱起胳膊,“这里是万花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