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落月客栈,洛离与萧明山并肩徐行。街面上颇为萧条,行人面色肃穆。每段时辰皆有建业府尹派遣日常守备兵丁来回巡逻,一有可疑之人必严加盘问,稍有不对,铁牌一索,拘进牢房关闭。
洛离与萧明山的脸色都不太好。刚才与项易见面,萧明山与项易没说两句吵闹了起来,项易指责萧明山无情无义,问胡原由却又闭而不言;萧明山虽尊兄长,却也不能忍受如此蛮横无礼。两人各拍桌不欢而散,洛离两方面劝解无效,只得追了萧明山细细地询问事由。
萧明山叹了口气,如果真的说起来,这中间磕磕碰碰的小事该从何说起?
清华道观那边已被官兵封锁。萧明山远远地站着看了几眼,对洛离道,“昨儿晚上我已将铁臂孤掌给杀了,总算出了口心中的闷气。”
洛离喜悦地问起详细情况,萧明山一一说了,未了看四周没有什么扎眼的人才悄声说,“我从铁臂孤掌那里夺回了一道圣旨。”
先前洛姬、洛再、月青三人与空灵子争斗时,空灵子不但遁走,连圣旨也带走,此战看似两败俱伤,事实却是洛姬三人输了。
萧明山见洛离毫不在意圣旨内容,摇头叹息道,“你可知这圣旨里写着什么?”
洛离可知可不知的道,“什么?”
“是兵权。”萧明山激动的抓住洛离,“是这建业左右厢营的兵权。”
“哦?”洛离不解地看着萧明山,不知道这个师哥何时起对兵权如此热衷迷恋。
萧明山将圣旨内容说了。原来唐皇在做后路安排时唯恐兵符失路,兵权旁落,便下了这道密旨。大意是凡建业城外左右厢营调兵,依持旨之人调兵,其他一概不从。如今左右厢营有多少兵?共计一万六千,其中骁骑有四千,是整个建业城正规兵的三分之二强,任哪方势力得了这些兵都可一夜间夺了建业城去。
唐皇打的好算盘,以为空灵子武学已达天人之境,又因两人过往的特殊关系,将其圣旨交由空灵子保管,建业事起后再交与太子,当可一举稳定建业形势。可哪想到内有内鬼,将圣旨一事给抖了出去;外又多了些洛再、月青这些绝顶高手,硬生生地在清华道观抢了一道圣旨,还是一道兵权归属调动的圣旨,这也是天意如此。
正说话间,亲兵来寻,道是府里来了个宫中的公公。
回府一看,正是卓哥儿。卓哥儿一脸好心情,一手拉住萧明山,一手拉住洛离,笑道,“我的俩位好郎官,你们可回来了,咱家心都急碎了。”
萧明山笑道,“瞧你一副喜鹊闹门的模样,今儿个要给我报什么喜啊?”
卓哥儿乐呵呵道,“好二郎,快更衣随我进宫,殿下今日专程为二郎三郎赐宴。殿下说了席间有大喜要亲自告诉俩位。”
洛离开始还笑嘻嘻地由着卓哥儿拉住自己,一听说太子赐宴,当即拉下脸甩手走进里屋。
卓哥儿满头雾水地看着萧明山,萧明山拍了拍卓哥儿肩膀,“你先在喝茶,我进去会。”又招呼亲兵道,“石头,给卓公公再沏壶好茶。”
萧明山追上洛离,拉住道,“阿离,你这是怎么了?”
洛离忿忿道,“让我去进宫?我恨不得放把火把那肮脏的地方烧的一干二净才好。”
一直跟在洛离身旁的展虚萼也挥舞着拳头道,“就是,那个什么陈唐太子,竟,竟……哼,哼,不是好东西。”
萧明山叹气道,“我也知道,可姬姬她……你放心好了,他的皇位定是坐不长的……我们总是要看在姬姬的份上去一趟宫里。”
洛离摇头道,“你去吧,我不想见他。”
萧明山见洛离异常坚定,知道再劝无益,独与卓哥儿去了皇宫。
太子笑呵呵地拉住萧明山,看了眼他身后,“哎呀,萧将军,这才几月没见,风采依旧嘛。”
笑的假,说的更假,萧明山心里冷笑道,半年前还与爷称兄道弟,如今倒亲热的称爷将军了。脸上却作喜悦状,连连道,“小臣不敢劳累殿下牵挂,小臣实该万死。”
俩人就席而坐,太子拍手招来一群歌舞。
舞者婀娜多姿,跳的却是异族肚皮舞,每一摆腰扭臀,尽是勾人情欲。
陈启斜眼看向萧明山,见萧明山欣赏则欣赏,眼里却没有旁人那种色迷迷的眼神,微一示意。那领舞的开始跳近萧明山身旁,时儿勾魂出声,时儿撒娇敬酒。萧明山皆乐呵呵的承受,却不多招惹,任有那领舞的施为。
不一会,太监来报张道顾殿外求见,太子摆退歌舞,道,“宣”。
太监还未退出,张道顾大汗淋漓地闯进殿。陈启眉头不悦地看着他,张道顾顾不得殿前失礼,急惶惶道,“赵王爷留在外庄的白骑亲军开进城了。”
陈启惊的腾的声站起来,颤声道,“什,什么?”
“赵王爷的白骑军进城了。”张道顾擦着额汗,一副如何是好的急惶惶。
陈启这才似乎听清楚了,团团直转,叠声问道,“守城的兵甲哪去了?……怎么不见封宝来报?……父皇怎么会准白骑军进城的?”封宝是唐皇的亲信太监,暂管神策军营大将军,节制京内一应军马及南北两衙。
张道顾不知所措道,“殿下,这该如何是好?”
陈启怒道,“如何是好?该是我问你如何是好!朝廷难道就养了你们一群白痴?”说着间,看到一旁安然而坐的萧明山,喜着上前抓住萧明山道,“三郎,该怎么办?我身边唯一信的过的就只有你这么个在外领兵的大将,你快给我出出注意。”
萧明山这才起身拱手道,“赵王在京城亲兵不过一千二三百人,殿下东宫宿卫两千,东大街张将军又是孤忠之臣,再加皇宫内外皇上亲兵共计有两万多,殿下又有何惧哉?”
陈启定神看着萧明山,抚手笑道,“是极,我有兵甲两万七千人,何惧区区一千人马。”陈启拍着萧明山笑道,“萧将军果是国之栋梁,一语中的。卓哥儿,去取我拟的圣旨来。”
卓哥儿应了声去后殿取出一道圣旨递与陈启,陈启塞到萧明山手内,笑道,“恭喜萧将军,这可是孤花了许多功夫才从父皇那里讨来的旨意。快,打开来看看。”
萧明山打开来扫了眼,圣旨说的是封萧明山作雍国县公,食万户,并领辅国大将军,依前制撤徐州大都护府改称徐州节度府,由萧明山领节度使并观风使一职;封洛离特进尚书右仆射,太子太傅,开国县公,食万户。俩人并有各类珍玩金银珠宝赏赐。
萧明山收卷圣旨,暗道好大的块饼,别说那些虚衔,便是徐州节度使一职中间还夹着马远航这等抓权顾命的人,那马远航岂容别人这般夺了他苦心练就的兵甲?脸上浮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陈启见了,知道其意,忙亲切地凑到萧明山耳旁道,“孤欲得了大宝,定为你除了马远航。”
萧明山笑领谢,心下不以为意,只道这个大宝你这般的人便是能坐上也是没福份享受。
站在一旁侍候的李公公看了会,见太子等人又坐下歌舞酒欢,瞧着没人注意,悄悄溜了出去。
酒未酣,殿外进来一个小公公通报说唐皇宣召太子,太子问道,“父皇现在精神如何?是谁在旁侍候着?我刚自父皇处侍侯着回来,怎么突然又要召见孤?”
小公公回道,“封公公在旁侍候着,皇上醒来后精神还健旺,说是好久未曾见到殿下与公主,甚……”
小公公说到公主时,陈启手一抖,杯子掉落案几,酒洒了一地。
萧明山以袖遮面饮尽一杯残酒,掩除面部厌恶之色。
陈启惊颤着声道,“父,父皇怎么突然要见公主……”
小公公续道,“小的也不知道详情,只见到楚公公与封公公说了些什么,皇上召进去没多会就让小的来传旨。皇上催的很急,还请殿下早点起驾。”
陈启脸色灰败,终是畏惧父皇一贯的严厉,抖抖缩缩地向养心殿走去。
出了东宫,快到奉先殿附近时,慌张地跑出一群太监、宫女,见到陈启的皇辇,拜哭道,“皇上崩了。”
“皇上崩了?”陈启喃喃重复了数句,慌的从皇辇上跌下,向养心殿方向跑了几步,蓦然折了方向向钟粹宫跑去。
太子陈启慌的双脚都打起了颤,披头散发闯进洛姬的宫殿,宫女太监们避让不及,吓的就地伏倒。
洛姬冷眼看着站在自己身旁已有一刻钟的太子,心下冷笑连连,却绷着个脸,由着陈启喧泄着。
陈启凄惨惨地看着洛姬,如同一个找不到家的孤儿,却见洛姬一脸平静,惊怕地道,“父皇死了,他死了,你,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洛姬轻笑着站了起来,向陈启福礼,道,“恭喜太子,贺喜太子,太子这不就要荣登大宝了么。”
“可是皇叔……”太子嗫嚅不知如何去说。
之前,养心殿传来圣旨,说皇帝要宣见公主与太子,又宣洛姬晋见。洛姬正好调理伤势完毕,走到半路听到太监报说唐皇驾崩的消息,本欲去东宫,恰巧见着太子急慌慌地向自己的宫殿跑去,便抄了近路回到宫内等候。
洛姬凌晨就得了萧明山得自铁臂孤掌的那道圣旨,自是有恃无恐,一路回来已将种种形式及对策都在脑里过了一遍。心内又记着一事,如今要说最危险的必定是宫内,但最安全的也还是宫内,自己那个记名的傻哥哥还是要接进宫内比较放心些。
洛姬坐回位置,端了杯茶慢慢地细品,半晌才问道,“皇上早间不是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去了呢?”
太子讷讷不知如何回答。
洛姬放下茶盏,道,“去养心殿。”又对太子下令道,“传旨宫门下锁,集结宫内守卫,守住各宫出口,一只苍蝇也不准飞进来,更不准飞出去。”走出几步,见太子还在怔忡,发火道,“你要是想安稳坐上这龙椅,就快依我说的去做。”出了大殿,见卓哥儿领着一群太监在外,对卓哥儿道,“你立即去宣萧明山、洛离到养心殿见驾。”犹自不放心地道,“带几个侍卫去,我那哥哥要是不愿意进宫,就给哀家绑来。”
赵王府,这个已有十五年没有鸣鼓集将的府邸,鼓声急急如暴雨,却又恰好地将鼓声传递范围控制在府内。三通鼓未过,一应文武官吏分站到临时充作帅帐的正殿,赵王爷高高坐在殿内,环视周遭文武官吏。
赵王欣慰的笑了,这群跟随自己十多年的将官们精神还是健旺,浸染沙场多年的那股杀气依旧浓历,这种的杀气才是好男儿谋取天下的本钱。赵王嘉许勉夸了数句,将官们双颊都兴奋起来,眼里透着一股坚定的欢喜。他们的老上司,赵王爷素以严厉治军俱称,是极少有当着众将官面赞许人的。
赵王爷话毕,李久谋又当殿宣布太子十罪,尤以弑君污妹为最。罪状宣毕,又请宫太的楚公公与李公公出来作证,楚公公一直侍候皇帝,李公公则是太子的心腹宦官。
楚公公说,“早间,皇上念着公主许久没有到养心殿请安,便令咱家宣传,咱家去了公主宫里,却见公主宫殿四周都被太子宿卫羽林给封锁,幸亏咱家还有些薄面,这才探知公主身亡消息,忙回禀给皇上。哎哟喂,皇上听了原是不置信,后来宣了太子当殿对质,太子口出污秽,咱家这等侍候皇上多年的奴才都给气晕过去,何况皇上万金贵躯,当即的就不行了,咱家吓的屎尿都出来了,忙来禀告了王爷,这天下就只有王爷能拿一个好的主意了。”
李公公又将太子如何借助洛离残杀公主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怎么说太子丑陋便怎么说,一应加脏栽陷说的太子似是恶魔投胎,十恶不赦。
众将早就一片哗然,大殿嗡嗡如进了百十来只的蚊子苍蝇。
赵王由着众人喧闹了一阵,方才咳嗽了声,殿内顿时肃静。
李久谋道,“太子所作所为人神共愤,若由此等昏馈继承大宝,我大唐江山岂能得传千秋万载?”
文武官吏都齐声道,“正是。”有性急的道,“王爷,我们反了吧。”众将官都和声道,“反了,反了。”
赵王爷双手虚空微按,眼露寒光,轻巧巧地道,“谁要造反?是谁借你们的胆子啊?”
众人一怔,其中有心腹知晓赵王爷心事的忙道,“当年皇上与王爷在太后面前相约,皇上百年后国体便由王爷传承。现下皇帝驾崩,王爷便是我大唐当仁不让之明君。”说罢,下跪行六叩九拜大礼,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都跟着三呼万岁。
李久谋这才再次挥扇谋道,“如今太子无道却又居东宫之位,身旁又有张道顾这些妄臣小人在旁煽风点火,枉图谋得大统。当此紧要除奸贼,匡社稷。”
“对,除奸贼,匡社稷。”
“除奸贼,匡社稷……”
殿内一时群情激愤,点火这势已成。
赵王当殿点将遣兵,夺宫之势亦然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