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大的时候,洛离站在养心殿正殿瓦梁下,听着雨声拍打地面奏起的交响曲,想起承平公主在桃花坞的欢乐,想起承平公主谈及无拘无束的桃花坞生活的向往。别人都以为皇宫的繁华与至高无上,别人都觉得能生在帝王之家是件多么喜乐的事。可是这是真的吗?承平生活在帝王之家,得到了父皇的百般呵护,结果还是借助琴剑大会逃避宫廷鸟笼般的生活,结果还是死在这一巨大繁华肮脏的所在。
洛离自己呢,以现下正统的观点来看,他是当仁不让的帝王血统,是堂堂大周的正统继承人,可如今山河破碎,书生思归故国又如何?有多少地方诸侯霸主愿意再回到周姬一统的时代?有多少军阀真正在意他的身份?20年来,凄惶的生活;20年来,多少人因为他而死;20年来,他若是平凡的人,可以承欢父母膝下,可以日出而作,可以拂琴读书,可以平平淡淡。可因为他的帝王血脉,他就要承担一份无比沉重的责任。这是生就得承担的,不以自己的想法而能逃脱。他能感觉到自己如同承平般的无助与徬徨。若是有选择的话,他宁愿与自己心爱的女人在一起居在那个小岛上。可他的心上人是谁?洛离茫然地闪过一个人影,一个自己极力逃避的人影。那种相思是不能够的,你永远只能记着,兄妹亲人间有情有爱,却不能有男女之欲,这是社会的基本准则。
两者同病相连,相同知心,却阴阳相隔。
人世间哦,为此最痛苦。
“阿……太傅……”陈启嗫嚅着近前。
洛离一阵烦燥,若不是担心洛姬的安危,他一辈子都不愿意进这里,见这个人。
陈启踌躇半会,道,“给你的赏赐是最厚的了,要不是父皇生前有旨异姓不得封王,我定要给你一个亲王的爵位。”
洛离更加烦燥,略略地拉开与陈启的距离。
前殿的撞门声、撕杀声,太监临死前的惨叫声再次传来,其间隐约夹杂着赵王劝降的声音。
陈启脸色苍白,自顾自地说道,“太傅准备的阵法应该没有问题吧?万一这些人中有术家高手怎么办?太傅你要不要再去检查下阵法,千万别有遗漏错失的。”
轰的声巨响传来,陈启惊吓的抓住洛离胳膊,声音异常尖锐而又恐慌,“太傅。”
洛离甩开他的手,踏着奇怪的脚步步入眼前的花草楼榭,晃眼功夫消失在陈启的眼前。
陈启双手握拳扣在一起,手掌渗出一滴血丝,暗自恨声道,萧明山、洛离,朕的性命托给你二人了,你们要是背判了朕,朕定要让你们生不如死。
洛离静静地站在阵眼中心,这是他第一次要凭一己之力抗敌。他的身后大殿里,洛姬、月青、洛再这三位绝顶高手在与空灵子对阵中,纷纷重伤,没有数月功夫怕是连真气都提不成,更何况战斗了。耿苍穹护佐公胜明出去收拢骁骑残兵,花嫂白梅、病书生花费有等人也被自己遣出阵战,眼前殿内能战者似乎只有自己一人。
洛离静静地站着,没有波澜。这一刻,他自己或许都不知道,他终于肯站在人前,为了自己的亲人去斗门。这一刻,他只知道如果不挺身出来,死的全是自己的至亲至重。
人只有在直面死亡的时候,才觉得争取活着的可贵。
洛离捏了捏贴身藏着的香囊,这是那日洛姬出嫁前相与,他一直放在贴肉处。
雾阵,这是他结合八卦与四象阵做出来的一个阵法,这个阵法站在外看,眼前的景还是景,山也是山,没有任何特异之处。但你若走进,看到的只是朦胧一片雾气。当然,若你以为只是起雾了,那你就准备与小鬼同行吧。雾阵里,除了埋有机关暗器,更多的是一种香料,这种香料被吸进大脑后会让人产生人人皆为敌的怪症,直到你的眼前只剩下你一个。
走到洛离眼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七个。
雾气在消散中。
赵王眯眼看了看眼前颇嫌瘦弱的男子,“你就是破徐州城下哀帝陵法阵的洛离?”
洛离冷视着赵王,一柄细剑在他手上抓的极为不相称。
赵王扫了眼洛离微微颤抖的手,轻笑道,“孤怜你才气,你若肯降,可封万户侯,实授万户,若何?”
清灵子在旁边搭话道,“太子弑父淫妹,昏晕无道。这天下能配陈唐江山者莫过赵王殿下,你这种略知法术而全然没有武功的小子还是早降为妙。”
洛离徐徐提起剑,横于胸前,心里紧张而发急,月青演练的那手剑法我能使出来么?要是配合逆水形,突施杀着抢杀掉赵王,或者能行。
赵王摇头叹息,侧身欲走,“这是个人才,可惜了。”
洛离脚步立动,忽悠地自一个巧妙的角度刺向赵王,剑越来越近,洛离莫名地有股兴奋,果然计算没有错误。
锵,剑与刀相交,洛离脚步大乱,蹬蹬后退,摔倒向柱梁上,嘴角渗出一丝血。
洛离强撑着爬起,迎上赵王可笑的眼神。赵王冷道,“一个不会武功的人竟想刺杀本王?笑话。”
清灵子拦住赵王身边欲斩杀洛离的侍卫,对赵王轻声道,“王爷,小心。这人刚才使用的是万花飘香‘逆水行’轻功。”
赵王脸色微变,“昔年万花飘香与十八连环坞决斗海上,败后约曰不问江湖是非,这人怎么会万花飘香的武功?你遮莫看错了?”
清灵子脸色慎重,肯定地道,“逆水行宛若行走在空气云端,刚才此人踏脚足不沾地,飘乎乎而行乎乎。若非对方不懂武功,早漏攻击方向,怕贫道也接不下他突然一击。”
赵王咬紧嘴唇,忽道,“不能再拖,杀。”
侍卫长刀闪过,再度暴出锵声。
及时赶到的展虚萼下跪地上,利剑硬扛住长刀,刀压的很重,剑刃刺进肩上。吕洛大吃一惊,挥剑乱砍侍卫,侍卫扫过长刀,自展虚萼头上险险削过,长刀划过吕洛前胸,顿住,侍卫扑地倒下,被展虚萼刺了个前胸穿后背,而侍卫的身上也是早就中了一羽箭。
箭由周世通发出,变化不过是一瞬间。
萧明山终于带兵赶来,浑身血水相裹,在雨中显得颇为狰狞。
赵王脸色大变,斜旁再杀出一队兵马,花明等人抢过洛离与展虚萼,沉沉冷视着赵王。
赵王忽地笑了,“这个游戏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