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顺初,虏酋孛来近边求食,传闻宝玺在其处,石亨欲领兵巡边,乘机取之。上曰:何如?贤曰:景泰以来,连年水旱灾伤,府库空虚,军民疲困已极。陛下初复位,正宜与之休息。况酋虏虽近边,不曾侵犯,今无故举兵伐之,恐不可。若宝玺乃秦皇所造、李斯所篆,亡国之物,不足为贵。上曰:卿所见极是,莫若只遣通事赉赏赐以与之。贤曰:圣虑如此,庶几允当。明日,召亨曰:且未可举兵,先遣通事探其逆顺,俟其回报处置。亨意方止。于是遣都督马政往见孛来,厚与赏赐,深知感恩。但其余部落为梗,
(但其余部落为梗,但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得孛来保送使臣而回。
贤自再入阁,立意退避,必待宣召方趋侍,不然只在阁内整理文书封进。虽十日不召,亦不往。上久而觉之,且厌石亨辈朝退频入见,或因小事私情,或无事亦报入见。一日,上召贤曰:先生有文书整理,每日当来。其余总兵等官无事亦频来,甚不宜。令左顺门阍者今后非有宣召,不许擅进。上意谓贤当来,贤亦不自入,必有宣召而后入。然上意渐加向从,凡左右荐人,必召贤问其如何,贤以为可者,即用之;不应者,即不行。但贤惟以正对,上亦渐觉。
二年郊天后,上一日顾曰:朕居南宫七年,危疑之际,实赖太后忧勤保护。罔极之恩,欲报无由,可仿前代尊上徽号,何如?贤顿首曰:陛下举此,莫大之幸也。于是,命拟徽号。贤定四字,曰圣烈慈寿。诏示天下,人心大悦。庆贺礼成,太后深慰喜之。复加赠其亲以荣,所自太夫人董氏,寿方九十;兄弟五人,长荫会昌侯,次皆高品。子孙数十人,皆爵禄之。左右又有为其次兄求升者。一日,上谓贤曰:
(一日上谓贤曰,日字原本空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外戚孙氏一门亦足矣,复希恩泽以为慰太后之心,不知太后正不以此为慰。比者授其子弟官时,请于太后,数次方允,且不乐者累日。曰:有何功于国家,滥受禄秩如此。然物盛必衰,一旦有干国宪,吾则不能救。今若闻此,必见怒矣。贤曰:此足以见太后盛德。因问:祖宗以来,外戚不与政,向为侯者与政,不审太后知乎?上曰:太后正不乐此。初为内廷近侍惑以关防之说,至今犹悔。
(初为内廷近侍惑以关防之说至今犹悔,原无,据明朱氏国朗典故本、明纪录汇编本补。)贤曰:此尤足以见太后之高。但侯为人惇谨,后不可为例耳。上曰:然。
礼部请太子出阁读书,上召贤谓曰:东宫读书当在文华殿,朕欲避此往居武英殿。但早晚朝太后不便,姑以左廊居太子。卿可定拟讲读等官,卿宜时常照管。且曰:先读何书?贤对曰:四书、经史,次第讲读。宜先大学、尚书。上曰:书经有难读者,朕读至禹贡及盘庚、周诰诸篇,甚费心力。贤曰:读书经法,先其易者,如二典、三谟、太甲、伊训、说命诸篇,明白易晓,可先诵读。上曰:然写字亦须用心。朕初习字,侍书者不曾开指下笔法,任意写去。及写毕,令其看视,又不校正。以此写字不佳。贤对曰:写字亦不必求佳,但点画不苟,且率易为善。上曰:然。及定拟讲读等官将二十人,上一一品其人物高下,皆当其才,明哲如此。
四月中,上召贤谓曰:如今各边革去文臣巡抚,十分狼狈,军官纵肆贪暴,士卒疲惫。且曰:朕初复位,奉迎之人纷然变更,以此不便,只得依从,今乃知其谬。卿为朕举进才能者用之。贤因请曰: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宁夏、甘肃六处要人最急。上复曰:卿与王翱、马昂商议推选,务在得人。且曰:多举数人,择而用之。于是议推十二人,明日进呈,遂定浙江布政白圭在辽东,山东布政王宇在宣府,佥都御史李秉在大同,监察御史徐瑄在延绥,山西布政陈翌在宁夏,
(山西布政陈翌在宁夏,翌原作翼,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陕西布政芮钊在甘肃,俱以京官巡抚其地。上曰:武人所以恶文臣者,只是不得遂其私耳。在任者即日遣使召之。兵部尚书马昂以贵州贼情甚急,速得一人往理其事,于是复以白圭往。时圭适以考绩至京,即升右副都御史,赞理贵州军务。复以太仆卿程信为佥都御史,巡抚辽东。
会昌侯弟显宗家人私起店房,专利以病客商。事闻,上召贤曰:皇亲岂可如此!法之不行,自上犯之。贤对曰:若陛下以至公断之,谁不畏服!乃命毁其房,家人抵法,显宗姑免其罪而戒之。侯初病,既出见上,为其弟乞恩,终不允。上召贤谓曰:侯者不知自责,反乞恩泽,朕终不允。又以母老为辞,求之良久,竟从公法。贤顿首曰:真可谓王者不私矣!
吏部左侍郎孙弘闻丧,上召贤曰:孙弘岂胜吏部?贤曰:诚如圣谕。盖弘以知县考满赴京,为忠国公石亨乡里,嘱留京官。又因奉迎有功,升工部侍郎,复极力谋求得此,士林鄙之。上又恐其谋夺情,即令守制。复召贤曰:吏部侍郎乃天下人物权衡,非他部比,必得其人。先生以为谁可?贤曰:以在朝观之,无如礼部二人,可择一用之。上复问其优劣,贤曰:邹干为人端谨,但规模稍狭;姚夔表里相称,有大臣之量。上曰:然。遂用之。命下,士类皆悦。
礼部郎中李和托一释子嘱权近求为侍郎,士论纷然不平。上问贤:此人何如?贤对曰:不知。上悟其意,复问吏部尚书王翱,亦不甚许。他日,以学士李绍对。上复问贤,贤对曰:此公论也。上遂决。奉天门朝毕,召吏部发玉音,除绍为礼部右侍郎,舆论大惬。
兵部尚书陈汝言坐脏下狱,忠国公石亨因斋宿来予朝房内议当此任者,难其人。贤曰:以在朝言之,惟都御史两人中择一人焉。又问:谁可?贤谓:马昂行事平易。亨尚犹豫,复会尚书王翱议,翱荐工部尚书赵荣。贤以为不可。翱意顷其所厚,又以昂是乡里,避嫌。贤颇不然,云:此议对之天地鬼神,务出至公。翱与亨谢而从之。一日,上召贤问:此任谁可?贤以昂对。上以为然。贤请敕廷臣共举堪任者,若高于昂,当用之;不然,方用昂。洎佥议亦以昂,
(洎佥议亦以昂洎字原本空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遂除兵部尚书。
上躬理政务,凡天下奏章一一亲决,有难决者必召贤商议可否。且厌左右干预,察知无非私意。尝于静中召贤,
(尝于静中召贤,贤原作对,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叹曰:为之奈何?贤对曰:惟在独断,可以革之。上曰:非不自断,如某事某事,某人某人,皆不从其说。贤对曰:若常如此,可矣。上曰:但依则悦,不从便拂然见于辞色。贤曰:于理果不可行者,宜从容谕之。上曰:今后彼欲用人不当者,先生亦当执而沮之。贤曰:臣若频沮其势,必怨。惟陛下明见,自以为不可,庶几渐能革之。上曰:然。
上复位之后,因思建庶人辈无辜淹禁将五、六十年,意欲宽之。一日,谓贤曰:亲亲之意,实所不忍。贤即对曰:陛下此一念,天地鬼神实临之,太祖在天之灵实临之,尧、舜存心不过如此。上遂决。即日白太后,许之。左右或以为不可,上曰:有天命者,任自为之。左右闻之,皆愧服不能止。乃遣中官于凤阳造房屋。毕日,上召贤曰:今可送去。敕军卫有司供给柴米,一应噐用悉令其完具,以安其生。听其婚娶,以续其后。自在出入,给与阍者二十人、婢妾十数人。遣太监牛玉入禁谕其意,建庶人闻之,且悲且喜,不意圣恩如此。时庶人年五十六、七矣。吴庶人已殁,尚有庶母姐〈女孕〉、老妇五六人,有年八十以上者。庶人入禁时方二岁,出见牛马亦不识。上召贤,谓:可发旨意。贤谓:此非细事,宜谕文武百官。上曰:然。次日宣毕,人人感叹,以为真帝王美事。既而,又有浅见者以利害之言沮之,上不听。
按:成祖登极初,谓建文自焚,尝葬以天子之礼,无贬黜之文。天顺初,英庙又悯建文子庶人之无辜,释其囚而听其婚娶,出入自在。今日推祖宗之心,加以谥号,使得比诸景皇帝,固无不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