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大内中。
  朱玉璋吩咐宫人掌起了灯之后,便斥退了所有人,将自己一个人关进了书房,很少见的没有批阅奏章,而是翻开了一本《佞臣传》看了起来,似乎在等什么人。
  只是司礼监领事太监黄锦却是有些奇怪圣上这两天已经连着好几天一入夜便把自己关进书房,也不让任何人靠近,直到亥时才会传人伺候,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只是事关圣上,黄锦不敢妄图揣测,只能尽心地办好分内的差事。
  等宫人喊起了戌时的时报之后,书房的门便被人从外面静静地推了开来。
  宫九轻手轻脚地走到堂中,行跪拜礼:“老奴宫九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这老东西,朕每次都叫你从正门走,你非跟做贼似的偷偷进大内,当朕给你的腰牌是假的不成,害得朕每天都要等着你,莫非你在戏耍朕不成。”一看到跪在地上的人,朱柄便笑骂了起来。
  “皇上恕罪,如今老奴仍是见不得人之人,虽说直接入宫行事方便,但是宫里人多嘴杂,这一旦传扬出去,于事无益。”虽然明白朱玉璋并不是真心怪罪,但宫九还是免不了又伏下身去磕头谢罪。
  “罢了,朕不过随口一说,起来吧。”朱玉璋自己也觉得有些无趣,只是这每日里烦心事实在是太多,见到老伙计的机会也不多,不免就想着要打趣一番。
  “承启等人可是到了西安府了吗?”朱玉璋将手中的书放了下来,抬头问道。
  “根据探子来报,虽然还没有到,不过也是快了,今天早上刚刚离开的风沙镇,只不过昨天夜里风沙镇倒是有一番的热闹,罗三虎一行却有了些伤亡,不过承启似乎找到了人相助,最终倒也没什么大碍。”宫九不敢隐瞒,将自己知道的如实相告,因为他十分清楚,自己所说的这些东西,朱玉璋肯定比他要知道得更加早。
  “老四啊老四,真是叫朕为难啊。”朱玉璋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皇家的经,更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口了。
  朱玉璋发现自己的这些儿子,一个个的都越来越开始不让自己省心了,前些日子,东宫那边还有人来报说太子近日里有些沉迷于酒色之间,荒废了学业,还让他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只是没想到没过几天,这老四竟然又给他在西安捅了这么大的一个篓子。
  这两天每天上朝朱玉璋都觉得气都有点不顺,总是觉得自己被自己的儿子狠狠地打了一下脸,朝中每一个大臣都在心中嘲笑他。
  “皇上,在老奴看来,这倒也怪不了燕王殿下,说起来,如今北方战事吃紧,这军需又不足,这上好的战马价格又高,燕王殿下也是实在没了办法,想来燕王殿下也是想要替皇上分担一些压力才出此下策,暗中私购些马匹又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只不过是遇上了两个蠢材,没把事情给办好了。”
  宫九倒也不是存心要替燕王开脱,只是想着近日来朝中本就有些紧张,这应天好不容易才太平了一些年头,可不想朱玉璋心里憋气得厉害,又找些无关紧要的人出来撒气。
  “罢了,还是你当年见机得早,早年就埋下了秦关西那颗钉子,要不然,这西北还不知道会被这些混帐东西搞成什么样子呢。”朱柄倒是看出了些秦关西有古怪,只是恐怕做梦都不会想到这个秦关西竟是不知道多少年前宫九埋下的钉子,要是知道了,恐怕只会找个地方去一头撞死,瞎忙活了半天都不知道忙活些什么劲。
  “那些个什么绿林好汉,江湖游侠,成天里游手好闲,不事生产,满天下流窜,到处惹是生非,简直就是一群目无君臣,无视纲纪的不法之徒,要是可能,朕就该把这些混帐东西统统抓起来砍头,不过现在倒也是个好机会,正好借此肃清一下西北绿林,不然,不知道朕这大锦朝中每年将有多少上好的战马被走私到了蒙古。”朱玉璋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
  “那秦关西倒也是个聪明的,事发之后便叫人将一份计划送到了应天,倒是个得用的人才,许他官复原职,并且加一级,回到锦衣卫做千户,老九,你举荐人才有功,朕都给你记着,等以后,一并封赏。”
  “我大锦朝人才不息,那都是托皇上的洪福,老奴不过是借了皇上的光而已,又哪里敢据此大功。”
  那毫不掩饰的奉承话却让朱玉璋听了大乐了起来。
  “老东西啊老东西,还是那么会拍朕的马匹。”朱玉璋笑着指了指宫九,随后才咳嗽了两声正色道:“不过有件事你做得不好,西安府虽然全在朕掌握之中,不过其中的惊险还是不少,你当初就该劝阻罗三虎前去,竟还让他带上了承启,这承启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你莫不是要叫朕后悔一生不成,趁现在秦关西还没发动,你速速前去将承启给朕接回来。”
  “皇上,且听老奴一言,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承启是老奴带大的,老奴又何尝希望承启出事,只是对承启的本事,老奴有信心。”宫九连忙上前阻止朱玉璋:“更何况,在老奴看来,承启似乎还有自己的想法。”
  “哦?什么想法?这倒是叫朕好奇了,快说去朕听听。”一说到朱柄,朱玉璋顿时来了兴趣,这两天对朱玉璋来说,恐怕关于朱柄的任何事情,都是让他最开心的事情。
  比如朱柄收养的那个小小女孩被他当成亲妹妹一样对待,比如朱柄与罗三虎的女儿罗素心如何成了一对欢喜冤家,比如朱柄第一次上山逮兔子等趣事,这些都让他深切地感受到了一种为人父的快乐。
  也许正因为他是皇帝,是整个大锦朝的统治者,坐拥天下,让他要什么有什么的时候,才发觉原来自己得不到的那个,才是心里最牵挂的那个。
  “罗三虎是个可靠的,如果真有什么危险,定是早就带着承启回来了,绝对不会让他去涉什么险,既然罗三虎还是决定去西安,老奴觉得这其中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而承启似乎是在风沙镇找到了帮手,看那样子,也想去西安分一杯羹,依老奴对承启那小子的理解,那是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更加绝对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老奴觉得,还是应当给承启一些空间,就当是磨砺些心性也是好的。”
  宫九斟酌了一下言辞才缓缓地说道,而事实上这其实只是他自己希望朱柄去西安,并且也希望朱柄能在西安捞点好处,因为他知道朱柄以后的道路并不好走,现在能积累一点实力,对他以后的路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如果朱柄真的在西安出了什么事情,那么宫九也顶多是以死谢罪,反正他这辈子也差不多活够了,但在他看来,如果朱柄西安那一关都过不去的话,那等待朱柄的,早晚就是一个死。
  当然,他不会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朱玉璋,自己其实真的是在拿他的儿子冒险。
  “罢了,朕就顺了你的意,朕不去干涉,想当初老大十几岁便成了太子,要开始帮着朕处理政务,老四也是二十许便孤身去了北边,带着军队开始同蒙古人打仗,朕要的,是如同猛虎一样的儿子,而不是一只病猫,是该磨砺一下。”
  朱玉璋点了点头,不过心中还是觉得对这个不能相认的儿子有所愧疚,毕竟自己其他的儿子不是太子就是王爷,这个儿子什么都不是却要帮着自己去解决麻烦,沉吟了一下才说道:“要是承启真的能凭着自己的本事在西安捞到什么好处,那这些好处都归他,谁也不许打主意,如果有人要动手脚,自有朕会替他做主,还有,朕会暗中派人通知那边,如果真的遇上危险,那朕就立刻叫人将他带回来,这样,你这老东西总不该有意见了吧。”
  “老奴替承启在这里先谢过皇上的厚爱,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宫九大喜,有朱玉璋这样的一句承诺,比什么都来得重要,自己这次来应天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这个嘛。
  “你这老东西。”朱玉璋有些无奈,自己这个老伙计,似乎胳膊肘越来越拐向自己的那个儿子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归根结底也都是在为自己做事。
  朱玉璋挥了挥手,说道:“行了,你也用不着继续在应天候着了,赶紧启程,去西安找承启吧,你不在他身边,朕心里总是觉得有些不安。”
  “老奴遵旨,老奴告退。”宫九弯着腰,缓缓地退出了书房。
  “黄锦!黄锦!”等宫九离去之后,朱玉璋才高声叫了起来。
  “皇上,奴婢在。”黄锦听到主子呼喊,手握着一个拂尘,立刻迈着小碎步,却飞快地从外面赶了进来。
  “替朕拟旨。”朱玉璋沉吟了一下说道:“朕知北方苦寒,蒙古猖獗,皇四子燕王朱棣戍卫边疆,日夜不怠,甚是辛苦,赐金千两,银万两,锦缎百匹,金玉珠宝数例,随他赏赐也好,留着把玩也罢,便宜行事,特另燕王今年携同全家返应天过年,以慰父子之天伦,手足之情义。黄锦,你明日叫人从内库挑几件珍玩,快马送到燕王府,这银子,也从内库里拨吧,不用走户部了。”
  与宫九的这一番谈话之后,朱玉璋多少也能体谅到朱棣的苦闷,辛苦在外面打仗多年,功劳苦劳全占了,就因为是他的儿子,是自家人,也没得到什么赏赐,反倒是军饷年年减,心里多少也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个儿子。
  只不过财政日趋紧张,户部天天吵着没银子,朱玉璋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办法,今天这些银子从内库里赏出去,怕是今天这一年里朱玉璋都得过得紧巴巴一点了,宫里的那些贵人们也要少得些不少的赏赐。
  “皇上,这?”黄锦拟好圣旨,却迟迟不敢拿给朱玉璋盖上玉玺,他明白朱玉璋是想给儿子贴补点家用贴补点军饷了,可也没有从内库拨的道理,这一通东西赏下去,那可差不多就是十几万两银子了。
  “啰嗦,叫你去办你就去办。”朱玉璋呵斥道,这户部银子都是有定例的,内库里是他自己的财产,还需要别人来指导他怎么花不成。
  黄锦只能低头领旨,盖上了玉玺匆匆离去。
  朱玉璋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要是老九,怕是早就会提醒自己做了吧,黄锦啊黄锦,伺候朕这么多年,终究还是懂不得朕的心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