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燕王府内。
一个体魄魁梧,面容俊朗,上唇蓄着一抹浓密的胡子,长得与朱玉璋有七分想像的中年男人快步进入了书房,在侍女的侍候下脱去了外面的毛料披风,接过了下属递过来的邸报,看了一眼之后随手丢在了地上,冷哼了一声。
如今的朱棣已过而立,自是威严日盛的时候,再加上二十来岁便是一地藩王,领兵打仗多年,没有丝毫的收敛,浑身都带着一股子凛冽的杀气。
盛怒之下,四下的众人纷纷低眉顺眼退到一边不敢发声,生怕惹得燕王殿下不高兴,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就连燕王属下的得力大将张玉和朱能也都安静地侍立一旁不敢做声,只等燕王吩咐。
不过,作为燕王世子的朱高炽倒不是怕父亲发怒,只是怕父亲不高兴,气坏了身子,便开口劝慰道:“父王,何事惹得父王如此不愉,好教儿子得知,二弟如今还在关外带着兵,儿子虽不如二弟那样能够分担战场上的压力,但儿子也好替父王分担一些忧愁。”
朱棣看了看自己的大儿子,面色稍霁,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
朱高炽是燕王长子,并且刚被册封为燕王世子不久,自小因为小时候发过一次高烧,所以一直都长得十分的肥胖,全然不像自己的父亲那样英武不凡,不过一直都是个绵软性子,仁爱孝顺,所以虽然不像是二儿子朱高燧那样能够带兵打仗,但是在自己不在的时候也能将燕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倒也甚得朱棣的欢心,不会因为他的样貌丑陋而嫌弃他。
“这颜有渊老匹夫,着实欺人太甚,一面与本王虚与委蛇,一面又给父皇上折子提议明年将我北方的军饷再减一成,莫不是欺我燕王府无人不成!”朱棣重重地拍了一下案几,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掌印。
“父王,难道皇爷爷同意了不成?”朱高炽有些不敢相信。
打仗这种事花银子本来就是无底洞,朱棣领兵二十万,兵卒每年的粮饷就要三十几两,这一年就是几十万两银子,一匹好的战马要数十两,算上军械物资,更是无法计算,如今这军饷已经从每年的两百万两银子减到了一百五十万两,已经是杯水车薪,年年都要朱棣从王府中贴补出去,要是再减下去,恐怕整个燕王府都要揭不开锅了。
“父皇倒还没有老,额,还是英明神武,将折子留中不发。”朱棣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做儿子不好说自己老子的坏话,硬生生地将到了嘴边的老糊涂给吞了回去:“一百五十万两,再减一成,一百三十多万两的银子,难道让本王带着一群饿着肚子的兵去打仗不成?”
“这颜有渊,每年收我燕王府多少的银子,不帮本王说话,竟还处处与本王作对,真是气煞本王。”朱棣越想越来气,要是自己在应天,又哪里会受这等闲气。
“想来皇爷爷也是能够体谅到父王的难处的,不过都是一些小人从中作梗罢了。”朱高炽开口宽慰道,想了想之后,才终于说道:“父王,儿子早些年在江南一带也置办下了一些产业,每年的收成倒是不多,儿子将那些产业变卖了,倒也能撂下个十几万两的银子出来。”
他的性子本来就不适合干些偷偷摸摸的事,这事还是瞒着朱棣做的,如今成了世子,也好给自己赚些赏人的零花,现在说起来,倒也有些不好意思:“说来,这也是儿子的不是,想赚些零花儿,逢年过节的时候也好买些稀罕物件孝敬一下父王和母妃。”
“你小子倒也学会跟父王耍心眼了,竟学会偷藏私房钱了。”
朱棣倒是没想到一向老实听话的大儿子竟然也会背着自己置办私产了,不过这其中的心意却是让朱棣又好气又好笑,这是那个莽莽撞撞的二儿子永远都学不会的,看着那肥肥胖胖的脸倒也顺眼了起来:“罢了,我堂堂燕王,何曾到了需要自己儿子贴补家用的境地,那些产业,你变卖也好,留着赚钱也好,你自己个儿做主吧,想来过不上许久,父皇的赏赐就要下来了吧。”
“父王,可是西北那边有消息了?”朱高炽一脸的惊喜,这西北那边的事情,可是朱高炽他一手策划的,当然,朱棣在背后起了更加主导的作用。
“应天禁卫年年不缺上好的战马,别人不知道,当本王也不知道那些战马都是秦关西偷偷运去应天的不成?”朱棣冷笑:“父皇倒是好谋算,早早地在西北便埋下了个钉子,不过本王也不贪心,只要西北五成的战马,再捞些赏赐,想来父皇也应当不会拒绝我这个做儿子的小小要求的。”
说着,朱棣又转向了朱高炽,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的脑子不笨,不过这看人方面还是不够老辣,这派去的要是个稍微有能力的,又哪里会惹出这么多的麻烦事,让赵思常,胡德性这两个跳梁小丑出来蹦跶这么许久,不过也罢,你尚年轻,长年在燕王府,少了些历练,这倒怪不到你,等马和从西北回来,本王便不将他带出关了,把他留下来辅佐你,记住,以后凡是多听些马和的意见,多学点本事,不然,以后如何接替父王统领燕王府。”
“儿子,儿子谢过父王。”朱高炽喜不自胜,这意味着在朱棣的眼里,终于肯定了他世子的地位:“父王,这马大人又怎么回去西北了?”
这个问题倒用不着朱棣来回答,那张玉便站了出来,小声回禀道:“世子殿下,这马大人早在王爷回关之时便已经辞别了王爷,带着人往西安去了,那些不听话的人,自由马大人去处理干净。”
“西北战马,本王不问自取,虽是无奈之举,但也是对父皇的大不敬,替父皇肃清一下西北绿林,也算是给父皇的一个交代吧。”朱棣冷哼了一声:“夜深了,张玉朱能,你们准备一下,明日便随我出关,老二一个人在关外,本王多少还是不放心,老大,你去给你母妃问安,也早些歇息吧,本王不在,不要出什么篓子。”
“儿臣(属下)尊令。”
而与此同时的西安古月堡内,却远没有燕王府中父慈子孝的慈和。
赵思常板着一张脸带着一伙人急匆匆地在古月堡的护送之下,悄悄地进入了古月堡。
此时胡德性一家三口正在前厅中说着些什么,古月堡的当家主母似乎被儿子的什么笑话逗乐了,不停地掩口笑着,一见到赵思常带人进来,便收起了笑容告了一声罪退了下去。
“侄儿胡梦芳见过赵叔,请赵叔大安。”胡梦芳从座上站起身,朝着赵思常行了个礼。
“赵兄来的如此匆忙,所为何事啊?”胡德性将赵思常请入座中,吩咐人上茶之后,看到赵思常那副样子,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了起来。
“老胡子,你有没有发现这势头,好像渐渐地有些不对头起来了?”赵思常也顾不上喝茶,有些烦躁地说道。
胡德性身为古月堡的堡主,姓胡,又留着浓密的络腮胡,江湖上一些同辈的老友都喜欢称呼他为老胡子,胡德性倒也不是十分在意。
抿了口茶水之后,才有些狐疑地问道:“不知道赵兄说的,是哪里不对头了,我早就说过了,我们现在背后有燕王殿下做靠山,就算跑了他一个秦关西,又有什么关系,等绿林大会一开,确认了赵兄你马帮大当家的地位,这西北绿林,到时候还不是你我二人说了算?”
“这人一天不除,我赵思常就一天睡不安稳。”赵思常轻轻地拍了拍桌子:“我弟弟赵无常已经回来了,带去的人全死在了风沙镇,这猛虎寨来势汹汹啊。”
“什么?”胡德性倒有些惊讶了起来:“无常可是带去了不少的好手,就凭着猛虎寨那几个老弱妇孺,竟然杀得就剩下无常一个人逃了回来?”
他还以为赵思常在跟他开玩笑,见赵思常一脸的认真,胡德性也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大对劲起来了。
“听无常说,这罗三虎至少是地级九品的高手,对上本就讨不到好,对方还有十分古怪的暗器,能在人群之中炸开,一旦沾上了,便无生还的可能,乔家六兄弟有五人的尸体,前日也在苍山上找到了,全是箭伤,三个因为中毒毙命。”赵思常一脸凝重:“而且,风沙镇中,那个舒老板也出手了。”
“这个舒老板,到底是何方神圣?前些年也没听说过风沙镇有这么一号人物。”胡梦芳倒对这个神秘兮兮的舒老板来了兴趣。
无论是马帮还是古月堡在西北境内都有着响当当的名头,早想把手伸到风沙镇去了,每次都是铩羽而归,一直都和那个舒老板井水不犯河水,怎么这回就跟自己这边对上了。
“不清楚,只知道这舒老板本人也是个地级的高手,身边跟着一个功力更高的老仆,手下笼络着一大批的江湖亡命徒。”赵思常倒是对这个舒老板没什么兴趣。
马帮是西北最大的第一手马盐贩子,倒是与舒梦狐掌管的风沙镇二道市场搭不上什么关系,也没有什么利益冲突。
“梦芳,你叫人去一趟风沙镇,带些好东西过去,试着去拉拢一下,能拉拢最好,拉不拢记住也先不要交恶。”胡德性想了一下吩咐道:“你马帮有上千的帮众,我古月堡也有数百的好手,到时候武林齐聚,一个小小的猛虎寨不足为惧,等你我稳定了西北之后,再去找那舒老板算账不迟,那风沙镇每年银子的流动就是个天文数字,到时你我共分这个市场,岂不自在。”
“这是小事,我老赵倒不在意。”赵思常凑近了胡德性,才小声说道:“燕王使者今日方从我那离去,听他跟我说,北方那边,又来人了,来头大得可怕。”
“谁?”胡德性不明白,这燕王府明明已经有使者派到了西安,为何又要派人过来,难道事情有变不成。
“燕王府总领副太监,燕王殿下亲命的四品威仪大将军,马和,马公公。”赵思常说话越来越小声。
因为这马和的名头实在太大,以一个太监的身份官拜将军,在关外立下战功无数,是燕王麾下绝对数一数二的人物。
胡德性惊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