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猩
非非子曰:“夫林密渊深,鱼鸟自有乐地。而卒为人所制者,贪其饵也。”《水经注》:“猩猩形若黄狗,又类貆豘。人面,颜容端正,音声妙丽。”楚太原王纲曰:“猩猩好酒及屐,里人置之山谷。常数辈为群,见酒物,知人张设,取之。知张者祖父姓名,詈曰:“奴欲杀我,亟舍尔去也。”即复还曰:“姑尝酒。”迨醉,取屐着之,卒为人擒焉。”放翁诗:“已醉猩猩犹着屐,入秋燕燕尚营巢。”此物爱酒与屐,他书亦言之厉历,当不虚也。
按唐人小说载:安南武平州封溪中,有猩猩焉。如美人,解人语,知往事。以嗜酒故,以屐得之。槛百数同牢,欲食之,众自推肥者,相送流涕。时饷封溪令,以帕盖之,令问何物,猩猩笼中语曰:“惟有仆并酒一壶耳!”令笑而受之。盖此物之灵慧如是,其胜于陆机之黄耳传书多矣。而卒以爱酒与屐,为人所制。《礼记》:“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信夫!然岂独禽兽已哉?
燕妒
广陵牛氏家,堂燕方育雏。其雌为猫所毙,雄啁哳久之,翻然而逝。少选偕一雌来,共哺其子。明日有雏堕地,至晚诸雏毕死。取视之,满吭皆枲耳,实盖为雌所毒也。嗟乎!禽鸟犹疾其前雏如此,而雄不悟,悲夫!
去年仲夏,沈荔堂家远香书舍中,燕已育雏,一雌为蛇所噬。越宿,其雄偕—雌至,相与哺雏。未几蛇又至,时雄出未返,雌惊起,啄其目。蛇甫吞一雏入口,不能反噬,急吐出,蜿蜒遁去。雏已垂毙,雌覆而翼之,间衔庭中旱莲草哺之,未几遂愈。然自此雌偶出必速返,朝夕不离于侧,蛇亦绝不复至。是此雌又能为诸雏之义鹘也。
戒贪
《金楼子》:齐桓公卧于柏寝。白鸟营营,饥而求饱。公开翠纱之厨而进焉。有知礼者,不食而退;有知足者,隽肉而退;有不知足者,长吁短吸而食。及其饱也,腹为之溃。盖戒夫贪也。
余尝见蚊有腹已果而作红色者,其尾血滴不止,而吸食犹未已也。驱之,则栖于屏案间,不能复飞。斯时不知亦悔其饕餮太过否?
师戒
里中有走无常者,尝一卧数日。一日乍醒,遽问其家人曰:“吾里外科岑氏子,昨已死乎?”家人曰:“然。君至冥中亦见之乎?”曰:“吾昨于岳庙城隍庑下,见鬼卒拘岑至。城隍拍案怒曰:‘汝在阳间做得好事!’岑叩首涕泣曰:‘小人生前并未敢造恶。’城隍怒曰:‘观尔獐头鼠脸,胸中岂有一点墨?奈何既以牛医杀人,更托名教书诳钱财而误人子弟乎?’命鬼卒拽下予杖。岑复叩首曰:‘小人虽托名世医,然从无过而问津者,势不得草菅人命。第为饥寒所迫,权行训蒙度日。身分生平所读,止有一部《四书》,又大半句读不全,故所取修金,极丰不过二两。大约不过菜佣舆卒、目不识丁者之子弟,愿相从受业。彼亦只图省费,无意深求。若《四书》以上,小人亦不敢妄教,故犹不致大误。’城隍色少纾。
“顾判官取册检视,至岑首一行,注曰:’绵蛮(读作变)黄鸟。‘城隍怒曰:‘此辈只合转入畜生道中耳。’又检至下一行,注云:‘如恶恶(皆读作屋)臭,如好好(皆读上声)色。’城隍笑曰:‘二字如此读,试问作何解?’岑曰:‘此当读为四句,言如其为恶,须如恶臭,斯为真恶;如为好人,须如美人,斯为真好。则善恶之意皆诚矣。’城隍曰:‘然则后文恶而知其美者,又作何解?’岑曰:‘此恶字当读去声。盖恶之为物,天下未有以为美者。但据《本草》,则人中黄之益人多矣。是其味美于回也。故孟子日:恶(句)在其敬叔父也。’
“城隍骂曰:‘畜类!汝平日以此教人,尚谓未尝误人耶?’遂命罚作狗,恣其食恶以偿之。岑复叩首曰:‘小人生前以饮啖兼人,中多痰火,每当暑喘作,其苦万状。愿大王垂谅,罚作一牛。’城隍讶问曰:‘此又何说?’对曰:‘小人向读《千家诗》有云:赤日行天牛不知。惟牛能不受暑热也。’城隍大笑,令鬼卒拽下,先杖一百,仍押回里中,俾投生为牛,为课徒者示警云。”
家人皆未信。次日,闻比邻畜牛生犊,往觇之,果然。戏呼其名,犊辄昂首掉尾而鸣,若应声然。
牡丹
《日知录》:山东人刻《金石录》,于李易安《后序》“绍兴二年玄黓岁壮月朔”,不知“壮月”之出于《尔雅》,而改为“牡丹”。凡历代以来所刻之书,皆“牡丹”之类也。
又《拊掌录》:绍兴九年,金归我河南地。商贾携长安秦汉碑刻,求售于士大夫。王锡老得一碑,无一字可辨,王独称赏不已。客曰:“此何代碑乎?”王不能答。客曰:“我知之,是名没字碑。”一笑而散。今之赏鉴家,大率皆没字碑之类也。
柳画
乾隆辛丑十月,萧山陆敬轩为永城尉。署中旧有柳树一枝,年久半槁。命工伐之,其中纹画如淡墨写成:左右峰石峻削,悬崖之上有松一株,藤缠累累;老树一株,枝叶皆倒垂。下有一叟,挟杖立,高冠长袖,须眉宛然。其左手纳袖中,着胸前,右脚前行露其舄,左脚隐衣下,回顾若听泉状。虽妙手写生,不是过也。从来木理之成文者,有影木之类,乃得之柳树中,则又闻所未闻也。造物之巧,岂可思哉!
又康熙壬寅,京口檄造战舰。江都刘氏园中,有银杏一株,百余年物也,亦被伐。及锯开,则木之立理有观音大士像二,妙曼天然。众共骇异,乃施之持南福缘庵中。此似有神物凭之者,尤奇。
闽人吴玉长璧,尝适杭。适金中丞家招宴,庖人烹圆鱼。既熟,剖之,一肉观音,头戴金冠,盛妆饰,眉目衣褶皆如画,右手下垂,左手中按,足踏芙蓉一朵。座客无不惊惋,遂命覆羹。
此事见樊榭《城东杂记》。岂真大士现身,以为杀身之戒者欤?其他如《酉阳杂俎》载:炀帝食蛤,中有一佛二菩萨像。唐文宗时,鳖中有观音大士像。《续夷坚志》载:史浩食蛤,中有二佛像,螺髻璎珞,足踏莲花。《异识资谐》载:邵崇益剖蚌,中有罗汉像。隽区言:双林镇民剖蚌,中有珍珠八仙。《夷坚丙志》载:郑伯膺于楚州蚌中得观音像,妙相端严,杨枝净瓶备具。又于蟹腹内得鬼判,毛发森立,怪恶可畏。《坚觚集》言:遂昌县民剖鳖中,有比丘端坐,握牟尼珠,衣履斩然。唐询家鸡卵中,有菩萨坐莲花。凡此犹曰仙佛现身,以示杀生之戒。
至如他书所载,蚕茧中有小佛像,状如入定观音。鸡卵中有狝猴。如此类,则又何说?盖妖异之兴,终非常情所可揣测也。
湖市
嘉庆庚午四月,高邮县西门临湖石堤倾圮,河帅委员修筑。有州署幕友夏友香者,督工役往来堤上。日将暮矣,忽见湖中城市宛然,林木繁茂,断岸一带小桥亘之,桥旁有斥堠列栅与拒马咸备,桥上有人持板伞作迎风急走势,而柳阴之下,二驴啮草于其间。惟时落日沉山,暮霞四起,适当湖中城门阙处,金碧万道。沿堤水纹如縠,与夕阳相激宕,光怪陆离,不可名状。
城中炊烟缕缕,杰阁嵯峨,浮屠高耸,钟声如在耳也。晚风乍起,而所谓城市林木桥亭楼阁者,渐淡渐远,顷刻尽灭,然已逾数刻矣。尝闻山东登、莱有海市,四川青城、钱城有山市,今此处更有湖市,亦奇观也。
冰山录
分宜籍没,有为《冰山录》以纪其事者。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杨国忠权倾天下,进取之士争诣其门。进士张彖者,有大名。有劝彖修谒国忠,可图荣显。彖笑曰:“汝辈以为杨公之势,倚靠如泰山。以吾所见,乃冰山也。或皎日大明之际,则此山当误人尔。”后果如其言,人以张生见几。后年,生及第,释褐华阴县尉。时令守皆非其人,张生有吏道,每有申举,守令辄抑而不从。生慨然曰:“大丈夫有凌霄盖世之志,而拘于下位,若立身矮屋中,使人抬头不得。”遂拂衣归,遁于嵩山。《录》盖本此义。
泰山
或言泰山没字碑非碑也,度其中必有所藏,当是封禅碑铭及玉版检金泥之属。昔有一巡方恶其疑众,命撤之。甫动其盖,风雷骤作。说似近怪,然其中有物无疑。顾宁人则谓《史》、《汉》但言立石,而不言刻石。足见读书心细。然《隋书?经籍志》有《秦皇东巡会稽刻石文》一卷,当即指所立之石。是此言亦未可据为定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