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王浮想联翩,阿哥啊,你临终弥留尚在牵挂着我这被你多年冷落的苦命的兄弟啊,这样一看,到底同气连枝亲骨肉,千朵桃花一树生。我一直在盼啊盼,只盼你阿哥有朝一日清醒过来,想到我生身亲娘从小对你有着哺乳养育之恩,想到我自己终归年轻好胜,有时难免失于检点而傲上,但是我对你阿哥一点忠心,天日共鉴。我不相信你阿哥是个寡情薄义之辈,是个无母无弟之君。现在终于盼着啦,常言人之将逝其言必善,鸟之将亡其鸣必哀,你阿哥临死之前终究回心转意,还想着我那曾经哺育过你的老娘,还想着我这为你苦心经营支撑残局的苦命的兄弟啊!临死前还封我做议政王?恭王想到此间,心似箭穿,百感交集,牵动愁肠,悲从中来,不禁泪如泉涌,哭一声:皇兄……
恭王再细一想,慢,西边阿嫂,一步三个谎,莫上当。东边阿嫂人老实,我相信。所以他两只眼睛盯牢了东太后,意思是,大阿嫂,小阿嫂的话,是鬼话还是真话?
东太后想,慈禧说的全是鬼话。不过不好说穿,还的和调。她一边哭,一边对六爷点头。
慈安:是的……
恭亲王上当终于上在老实的慈安身上。
叔嫂密议,大局已定,待等回京,第一件大事就是翦除肃党。恭王劝两位阿嫂,他走后,你俩在行宫,任何事表面上顺着肃顺,哪怕肃顺在国家大事上随心所欲,有明显揽权等现象,你们也要吃下来。有的装糊涂,有的只当作自己是女流见识不到。有的事可以装着弄不清,故意一问再问。要让他认为你们毕竟是女流,婆婆妈妈,就是真的将权交给你们,你们也不会掌,最后还是要来请教他肃顺。这样可以使他产生安全感,对你俩丧失警惕,至少可以使他不走狗急跳墙的绝路,作出破釜沉舟来加害你们性命的念头。
恭王再三说,只要你们安全离开热河行宫,事体一半成功。只要两宫与小皇帝安全到达皇城,那才算我们真正的胜利。为了以防万一,我派出一万骑兵到古北口来接应,护驾进京。至于路上安全,我离宫后马上派心腹去找荣禄,定叫他左右不离,保护两宫和皇上,请两宫托胆安心……
彼此商量妥当,恭王告辞,仍旧披上一件女衣上轿离宫回郑王府。
此事干得漂亮,神不知鬼不觉,多亏李莲英平时结交朋友的手腕好,手段阔,连肃顺手下也有人被他买通。所以今朝此事才会办得滴水不漏、天衣无缝,连肃顺也被他瞒过。这样,恭亲王在热河连住三日,第四日才驾起行回京。一回皇城,他马上秘密调兵遣将,暗中准备,只待两宫、幼主回京,立时动手除奸。
肃顺八个人昏昏糊糊,全蒙在鼓中。他们只知道螳螂捕蝉,哪知黄雀在后呢?
两宫和幼主启驾的日期已到。毕竟肃顺也是个枭雄,他盘算来盘算去,此番先请两宫和幼主起驾回京,自己和怡亲王护皇帝梓宫随后。这样,等梓宫到皇城,两宫和幼主这戴孝孤孀、哀子,可以迎接大行皇帝的梓宫奉安,民间就叫盘柩归乡。但是他要赶在她们之前动身,在半路上好做手脚。东后贤淑,为人老实,对他来说不存威胁,不足为虑。唯有这西边的女人,奸刁巨猾、刁钻促狭、野心忒大,绝对不能让她活在世上,一定要她死在半路。
动手的人,肃顺已经派好了。但是此事非比寻常,虽然派出者武艺高强,但他必须替他排除一切障碍,使他顺利得手。算来算去,这荣禄总是一大障碍。虽然荣禄也是肃顺提拔过的,但耳闻得他曾经被两宫召进宫去谈过话,虽然他及时又赶来向肃顺汇报,原来是召他进去,叫他办一桩无关紧要的宫中之事。但是人心隔肚皮,谁人晓得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肃顺又不能去问东西两太后。为此,肃顺总是心存芥蒂,在关键时刻,要防他一防。这就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但是,荣禄也是近侍,三品统领,名份规定他一定要护驾赴京的,肃顺没有理由不让他去。让他去,如果心不向着肃顺,那按他的本领,真的护起驾来,行刺者要画虎不成反类犬,岂非误了大事?肃顺想来想去末,有了,他只说,你荣禄有才干,武艺高强,要他来护送大行皇帝梓宫,这任务比护送两宫和幼君还要重。这样才算合情合理,表面上是肃顺抬举你、看重你、派你更大的用场。如果他有受宠若惊之感,说明他心里还是向着肃顺的,那此人可用,将来也好派他用场。倘若他面露勉强之色,证明他是后党,早晚要背叛肃顺,那一到皇城,肃顺则找个借口叫他下台。
所以,肃顺立时吩咐:来啊,召荣禄来见我。
手下人领命,马上到行在神机营去找荣禄。荣禄一听肃顺召见,不知何故,也不敢怠慢。马上紧随而至,到国公府内签押房。
手下人报荣将军到。荣禄马蹄袖一拂,躬身施礼。
荣禄:回国公爷,标下参见国公爷!
肃顺:免礼,荣将军坐!
荣禄:谢国公爷。
荣禄坐下,眼不邪视,脑子里的念头像风车似地在转动。不知老奸要我来是吉是凶。不会是恭亲王秘密派长吏来示谕,要我一路护驾、小心肃顺派人暗害两宫和皇帝的事已经走漏风声?再一想,勿碍,因为长吏已经随恭王走了,而且只是口传,并未有正式手令,即使有人看见我和长吏讲话,我可以说托长吏带口信到皇城家中。我和长吏原有私交,即使有人听见长吏告诉我的话,我可以抵赖的,这叫死无对证。说起来,国公爷,此人为了要讨你的好,领你的赏,硬装斧头柄,对我诬陷、栽害,我是你的心腹,他定是西太后的爪牙,想拔掉我这只钉子,斩断你的左右手。反正嘴唇两爿皮,叫翻来翻去全是理。如果肃顺变脸要对我拷打,也罢!为了保西后、保东后、保幼主,任你五刑用遍,我坚不吐实!所以他一路而来,脑子像风车似地在转动,一刻未停。已经决心下定,宁愿作出自我牺牲。
荣禄:国公爷召唤标下,有何吩咐?
此时肃顺的想法,根本完全跟荣禄两样,丝毫不知荣禄暗中之事。因为他非常自负、自信。现在大局已定,大权存担,不要说是你荣禄,就是恭亲王也奈何他不得。
肃顺:荣禄,你是我的心腹。
荣禄:国公爷的抬举!
肃顺:如今两宫和皇上要回京,本当由你护驾,可是我考虑到护送梓宫的事,比护送两宫和皇上更为重要。又恐雷振彪不能胜任,再说他是个粗人,没有你精细。所以我改派他护送两宫,你就随我护送梓宫回京。这是我提调你的一番苦心,你马上去跟雷振彪办移交手续,只要梓宫平安回京,我保你顶子换颜色。
荣禄一想,啊呀,老贼釜底抽薪,来个调包、换包。现在已经十点多钟,宫门早关,我即使派出心腹也难向内宫西后处去送信。而天不亮两宫和幼主就要启程,她们还当是我在保驾?他急在心里,面上一点不露,反装得感激栽培之形,要紧离坐作揖。
荣禄:多谢国公爷一片栽培之恩,标下肝脑涂地,永记不忘!
肃顺在想,我料他还不是后党。听见我要他护送梓宫回京,当我存心提拔他,脸露惊喜之情,有点受宠若惊。
肃顺:不要谢啦,只要你好好地干,我将来借重你的地方多着呐!
荣禄:国公爷说到哪儿去啦,标下好比您老胯下之驹,扬鞭即走,勒马便住,为国公爷效劳,万死不辞!
肃顺:好!说得好,真乃忠义之士,本公信得过你,速去办理移交手续,回府歇息去吧。
荣禄:喳,荣禄告退。
荣禄恭身告辞,出国公府,心如辘轳,跨马而去,脑子里乱成一团麻。怎么办?再一想,有了,我只有装得办事认真,一夜也不睡,帮助雷振彪安排一切,俟时辰到,他们动身时,我可以在场。西太后聪明,在我送她们出宫时,假装恭送,我暗中透个消息给西后,让她知道不是我护驾,可以沿途多加警惕,我再另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