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禄转定念头,进宫碰头雷振彪,帮他料理一切。时间不等人,不觉已过四更,三千御林军整装待发,两宫和幼主的轳车已经从内宫行出,直到行宫门口。
  荣禄倒金山拜玉柱似地跪下恭送叩安,特为自报家门:奴才荣禄恭请两宫太后、皇上一路平安!
  慈禧一听,啊,不对呀!荣禄不是护驾吗?哪会说出“奴才荣禄恭请两宫太后、皇上一路平安”的话来?这句话不像是向我们请安,而是像送别时的祝颂语。不,明明恭亲王要他护驾,而且是和肃顺议定好的事。何况荣禄是我旧时情侣,我也派人出去通知了他,他也暗中送信给我,说是他护驾,万无一失。如今怎会出此言语?
  所以,西太后要紧撩起车帘,俏目望下,只见荣禄跪在道旁请安,两只眼睛齐巧和自己两只眼睛对牢。只见荣禄两只眼睛突然朝自己的右手方向看下去,西后两只眼腈也跟着他的眼神望下去,望到他的右手,只见他右手马蹄袖虽然遮住,但食指和拇指中夹着一小团白纸。明白了,嘴里叫一声“罢啦”,右手一招,好象无意中招手,将一块手绢带落在地。荣禄赶紧起右手拾起西后手绢,然后左右手一托,腿一弯,打个躬,将这块御帕呈上去。西后一接,其实荣禄袖中之物已经“出档”到了西后手中。
  荣禄退下,轳车出宫,三千御林军护驾,直往前站而去。车中西后右手捏紧这块手绢,心跳得异乎寻常。不用说,肃顺已经将荣禄调离,此行前途岌岌可危。荣禄暗送字条,肯定是要我加倍提防。非但此番路上两宫和儿子性命危险,说不定连荣禄性命都危险,因为肃顺突然调离荣禄,说明对荣禄也已在起疑,岂非荣禄也要遭殃?西后紧张得在车中牙齿轧轧轧抖,混身发寒噤,手心出冷汗。毕竟她还只有廿七岁啊,虽然人厉害、能干,但是这种风浪如何经受,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啊。
  西后咬一咬牙,横一横心,拿纸头扯开,对着车灯一看,上头只有三个字,“半壁店。”心里明白啦,荣禄已经得讯,肃顺要在“半壁店”对我们下毒手,特别是针对我的。因为东太后根本不在肃顺眼里,自己儿子只有六岁,可能肃顺还未到要加害他的地步,倒要利用这个明正言顺做皇帝的小家伙当傀儡,挟天予以令诸侯。除非肃顺一无所忌,妄想立时僭号称帝,那也说不定要对幼主下毒手。最最危险的是我。只有我是他想揽权的主要障碍,他知道让我一回京,京中有大批反肃顺的大员,特别还有恭亲王在,凭你肃顺等是八个顾命大臣,我们两宫毕竟有相当的影响。所以他迫不及待地要在路上向我下毒手,怎么办?
  东太后?是个一无主见的老实头,与她商量反而会吓得她死去活来,坏事。脑子虽算来算去,只有一个人,还可以派用场。这就是李莲英。我就不相信,这三千御林军,个个都是肃顺的心腹、死党,我就叫李莲英去秘密收买。只要闯过“半壁店”,恭亲王就有大部队来接应,我就可转危为安。
  西后到底是个工于心计,有独特见地的女子。她要紧将荣禄的纸条放在口中嚼烂,和口茶吞下。肃顺啊肃顺,今朝你弄得我堂堂太后,含纸而吞下,我将来一定要拿你的头也如此纸吞掉!这时,她脸上恢复平静,好象方才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情似地,密嘱旁边心腹格格、宫女,方才所发生的事情,对东太后、小皇帝一个字都不要吐露。心想,他们一个懦弱,一个年幼,惊吓不起。兹事体大,现在非常时期,只有你们做我帮手,来共渡难关。
  皇家行程有个规定,一天行六十里,一到下午三点钟就打住,不赶夜路。因为凭你走的大道,夜来无灯,行走不便,何况两宫辎重太多,今天就在这里扎起营帐,两宫和皇上,因为皇帝年幼,他随东阿玛慈安太后安寝,倒是生母西太后从不带幼主,独自一个帐篷。皇家驻跸搭的叫龙营帐,其实就是蒙古包,里边一间要铺五百块广漆地板,甚为宽畅。四面都是格格、宫女们的小帐,外三层都是御林军的营帐,巡逻之人来往不绝。
  慈禧坐在龙营大帐内,旁边格格、宫女们屏退,并在四面望风,以防有人在龙营帐外窥探。里边只留李莲英在侍候,他手捧一只白金的北京出的名叫“二马车”的三节头水烟筒,一层一层拔出,将咬嘴送到西太后嘴里,一边装水烟,一边托着烟筒。等装好一筒,忙用纸撮用嘴吹出火花送到烟筒头上,给西太后吹烟享用。慈禧边抽烟,边在密嘱。
  慈禧:小李子!
  李莲英:奴婢伺候着呐!
  慈禧:荣禄给肃顺调换,出宫时给了我一张纸条,上写“半壁店”,分明是肃奸要在半壁店对咱们下手。我考虑东边儿的,他不会动她,皇上还小,他也许现在还不会动手,除非他想明目张胆的反。现在主要是冲着我来的,你说呐?
  李莲英。主子,您考虑得不错,据奴婢观察,来的那个侍卫统领雷振彪有问题。奴婢已经为主子在弟兄们里边去打听了,那个雷某人是肃顺的人,昔年肃奸在长白山打猎,被熊瞎子差点害死,就是这个姓雷的救了他,所以肃奸现在又提拔他当统领,以前他一直在肃奸手下当差,是个大红人。
  慈禧心想,李蓬英确是有用之人,事事处处在为我留神操心。
  慈禧:原来如此。那咱们该怎么办呐?
  李莲英:回您,虽然前途尤恐生变,但三千弟兄们,可不是肃顺的私家军,是吃皇粮的。再说主子是名正言顺的太后,肃顺即使要搞阴谋,也不过是少数人。如果一旦挑明了,我就
  不信三千人都听他的!
  慈禧思量,看不出这小李子,思想如此机灵,和我想到一个点子上去了。贴心,可以信任,可办大事。想我现在正处急难之中,何不与他好好商量。
  慈禧:唉,小李子啊,这事能挑明吗?无凭无据的,只能在暗中提防着他们这一手。
  李莲英:是,主子高见!
  慈禧:什么高见不高见的,现在是什么时候啦,还说颂扬话?我要你想方设法去笼络反对他们的人,常言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要他们在暗中监视姓雷的行动。另外,在姓雷的布置来守巡护夜的人之中,一定要有咱们的人,免得一旦事变,咱们这边措手不及。记住,他们不动,咱们绝对不能挑明,不能让那个姓雷的有任何感觉。只要挨过半壁店,六爷的人马也就来啦!
  李莲英:奴婢照办!
  李莲英原名李进喜。咸丰六年八月十三日,紫禁城。在一个老太监的引导下,李进喜等30个大大小小的充作太监的人一律穿着宽大的蓝袍子进入皇宫,站成一排。
  不一会,只听远处一阵珠落玉盘的欢笑渐渐逼近,正前方走来了一群旗装丽人,为首的正是懿贵妃叶赫那拉氏。是年22岁的懿贵妃于三月间生下了后来的同治帝载淳,倍受咸丰皇帝宠爱,对她的要求大都依从,这次就是她亲自向咸丰皇帝提出要来挑选童监的。
  懿贵妃走近队前,翻着名册,轻声地喊道:“李进喜。”这时初进皇宫的李进喜脑子一热,忘了老宦官教他的对答时应用:“奴才在”或“扎”,不自禁地答道:“嗯——哪。”这是河间府人晚辈对长辈教诲恭听时的谦词,可在后宫里这样应道是犯大忌的。
  只见懿贵妃把粉脸一寒,“哪儿来的小野种,给我掌嘴!”立时,冲出两个年轻的宦官,其中一个抓住李进喜的脖子,另一个左右开弓。“噼哩叭啦”一顿耳光,足足有二十多下,打的这小太监眼冒金花,嘴角流血。
  见状,懿贵妃幽幽叹了气,“算了,乡下人不懂规矩,饶他一次吧!”两个太监一松手,又把李进喜结结实实地扔到地上,摔得他头晕眼花,金星乱冒。
  此时,懿贵妃又叫道:“李进喜!”
  李进喜依旧“嗯——哪”地应着。
  懿贵妃雷霆大发:“这个没教养的土包子,再给我掌嘴!”
  两个年轻的宦官走上前如前法炮制,一气抽了二十多个大耳光子。李进喜的脸肿胀得火辣辣的,嘴角的血流个不停,他也不敢擦一下。
  那两个宦官又把李进喜又掼到了懿贵妃脚下。李进喜的鼻子尖离她那双玲珑乖巧的小脚仅有一指长,只见懿贵妃的鞋尖上镶着一颗硕大的珍珠。
  “李进喜!”懿贵妃又叫了一声。
  “奴才在!”李进喜突然开窍了。
  “好!还不是榆木疙瘩。小安子,记下这个小子,我要了!”懿贵妃吩咐道。
  这个被称为“小安子”的,就是太监总管安德海。
  李进喜大喜过望,忙不迭地磕头谢恩。懿贵妃没有再不理他,又往下点了一串人名,再也没有一个被相中。
  李进喜仍就趴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懿贵妃临走前终于发现了这个头磕得梆梆响的小人,她似乎感到有些好笑,后边有几个侍女也吃吃地笑出声来。
  懿贵妃说:“李进喜这个名儿咋那么别扭,我给你改个名儿,叫莲英!”
  李进喜又是鸡啄米般一阵磕头,环佩叮噹渐去渐远,他也全然不知。
  那个引他来的老太监把李进喜从地上拉了起来。小家伙抬头一看,懿贵妃早已没了人影,只有浓郁的香气挥之不去,仍丝丝沁人心脾。
  李进喜呆了半晌,老太监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对他说:“懿贵妃看得起你,这是你的福分。慢慢混吧,前途无可限量啊!”
  从此,李进喜的大号成了李莲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