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仪制有关,恭王告退,还要召三法司、六部九卿、军机处大臣等装模作祥议论一番,最后因为牵涉到议亲、议贵,西宫太后、同治帝还要在养心殿见众亲王、军机大臣等元老一起公议定罪。其实等于做戏,一种形式罢了,最后算一致议定。
肃顺菜市口处斩,二亲王加恩令自裁,穆荫革职充章薪疆,有的说黑龙讧,最后终算加了恩,改为“发往军台效力赎罪。”景寿额驸免刑,“着即革职,加恩仍留公爵并额驸品级,免其发遣”,不充军,保爵位,算是额外开恩。其余三人即行革职。“加恩免其发遣”,就是罢官、免充军,自家另外去寻生路。
两亲王赐令自尽称之为“传旨”,因为他们是旗人犯罪,属宗人府管,朝廷特派宗人府右宗正肃亲王华丰为正,刑部尚书绵森为副,做钦差到两王府“传旨”,各人赏一杯鸩酒赐自裁。这鸩鸟是一种禽鸟,产于我国闽西,其羽毛有毒,以蝮蛇筹毒物为主食,它的羽毛用来浸酒,一两酒价可值一两黄金。此乃宫中御物,非民间可姓可用。如遇国破城亡,皇帝自杀时应用,或君皇赐后、妃及朝廷元勋免斩,加恩留全尸,方可施用。
现在赐两亲王用,身份恰当。不料郑、怡二王皆贪生怕死之辈,哭闹着不肯自尽。看看时间越拖越迟,因为一到黄昏要去复旨的,所以两钦差退到大堂令手下去伺候两王升天。四个“催命鬼”心中有数,表面蛮客气的,一边劝他们,一边介绍各种死的办法,说:王爷,还是吃鸩酒最无痛苦,否则的话,奴才伺候二位上吊。两位王爷说,上吊两只手伸不上,实在难过。“催命鬼”又说:王爷,到不如投河自尽?二位王爷又摇头说:我们不会游水。“催命鬼”再说:王爷,奴才用白绫切你俩头颈?二王摸摸头颈说:痛!
“催命鬼”再道:“还有个最好个办法,请二位王爷横在长凳上,拿你们手脚绑牢,用绵筋纸拿二位整个面孔蒙住,只要十几层纸头,喷上高梁酒,勿消五分钟,问题就解决啦!”两王哭丧着脸说:闷!
“催命鬼”实在没办法,只好硬上,四个人一人挟住一王,还有两入,一手持鸩酒,一手用中拇两指挟住两王颞颏关节。两王原是酒色之徒,既没啥力道,碰着两个会拳术擒拿的,那里还有生路,登时一阵酸麻,牙关骱松脱,嘴里刚出口一个啊字,一小杯鸩酒已进喉中,“催命鬼”用手将脖子向上托起,人一呼吸,那杯鸩酒统统下肚。
只见两王坐在地上翻来滚去,五分钟没到,四脚挺直,两眼赤黑,统统翘辫子了。两王爷一生的荣华富贵,就这样凄凄凉凉、糊里糊涂地结束了。但无论如何,他们的下场,比肃顺好多了。
肃顺正押入囚车,提牢厅的主事骑在高头马上领头,两旁番役、护军一个个荷枪实弹戒备森严。中间是肃顺的囚车,从天牢到刑场菜市口,街路上都是步军统领衙门的武官率领军兵、手执武器,还夹杂着一班衙役,有的拿皮鞭,有的执铁尺,有的提着棍棒在维持着秩序。
今朝要杀当朝一位相爷,尤其肃顺当政必用的霸道多于王道,他又兼一个户部尚书,办起事来手段又辣。京城里有一件“五宇字”官钱号一案中,有大小几十家商号,都给他办得倾家荡产、自杀身亡。三年前,大学士柏苍柏中堂受科场弊案,仅因是主考堂官而受到牵连,硬给肃顺公报私仇,押赴菜市口斩首,所以京中百姓人人皆恨肃顺太残忍。想不到三年后的今天,轮到他自己杀头。所以看的人特别多,真是人潮汹涌,群相鼓噪。有的听到他要被斩的消息,竟有置酒相贺的。受了大人教唆的小孩,口袋里装满泥块石子,发一声喊,像雨点般掷土投石掷到肃顺身上,弄得昔日的顾命大臣成了泥乌龟,狼狈不堪。
菜市口刑场,早已搭起临时公案,奉旨监斩的钦差正的是睿亲王仁寿,副使为刑部右侍郎载龄。摆下香案,跪拜接旨,升坐临时公堂。主管宗人府属下刑名的直隶司郎中,依礼参见已毕。
仁寿:肃顺带到了吗?
差役:回王爷,已经带到。
仁寿:路上老实吗?
差役:回王爷,肃顺极不安分!
仁寿转脸对副使载龄看看。
仁寿:载大人,旨意已到,我看早点儿动手吧!
载龄:王爷说得是!
仁寿:来啊!传话下去,马上开刀!
直隶司郎中奉令,直趋到席棚口,宣布:斩决钦命要犯肃顺一名。奉监斩官睿王堂谕:马上开刀!阴森森声音传出,落头炮响三声,肃顺五花大绑肩插斩条,旁边当差喝令:肃顺,跪下,谢恩!
肃顺将一双紧闭着的双眼睁开,如毒蛇眼睛似的要喷出凶焰,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呸!嘴里一口痰吐在当差面孔上,破口大骂:恭老六啊西妖精,你们叔嫂狼狈为奸,残害忠良,你们要遭天谴!兰儿,你这个狗淫妇!
话音未落,“嚓”一声,刀锋起处,人头落地。慈禧太后积数年的愿望,终于达到。至此,一场辛酉政变,以西太后、恭亲王夺权斗争胜利而告结束。
两处钦差复旨销差,恭亲王心上一块千斤石落下,西太后也可夜眠贴席,传懿旨命恭亲王来朝带荣禄进宫,慈禧要在东暖阁召见。
恭亲王等朝罢,带荣禄进宫到东暖阁。安德海叩见王爷、荣将军,进内回奏,西太后吩咐立即召见。
恭亲王、荣禄进内,见西太后端坐中央,旁边侍立只有位大格格叫梅女。恭王参见,西太后忙叫请起,赐坐;荣禄跪拜,赐平身,在恭王旁边侍立。
慈禧:六爷!肃奸死啦,外边怎么说?
恭王:回太后,朝野上下都说杀了肃贼,国家、苍生有幸。
慈禧:他临死还老实吗?
恭王:此贼桀骜不驯,临死还在血口喷人,好得了吗?!
慈禧:都说了些个什么?
恭亲王想你胃口好得啦,骂你狗淫妇,骂我们叔嫂狼狈为奸,那怎好讲给你太后听?
恭王:此贼污耳之言,有碍圣听!
慈禧:真是死有余辜!那末六爷,朝野之中还谈着点儿什么呐?
恭王心里说,有的。大家谈起一个人,就是你身旁的大格格梅女。因为梅女是肃顺亲生女儿,虽然早就进宫由你太后扶养长大,但毕竟是肃顺亲女,大家说斩草不除根,逢春必报青。因此,舆论对梅女不利。恭王心中也很矛盾,他不想梅女死,事实上梅女对爷的一切也从未参预,她受牵连是无辜的。但是不受株连不可能,除非要你太后开特例。
恭王:回太后,上下都在议论着梅女,此事全仗圣裁。
慈禧:喔!
梅女一昕,今朝我死日到啦,前番我爷被捉,我就求西太后让我落个全尸。太后对我笑笑,叫我起来,说不关你什么事,你管你伺候我好了。现在爷杀头,一家门株连,六叔对我一向蛮好,虽然与我爷是冤家,知道我从小在宫里长大,没参预,所以一直不把我当外头人、冤家的女儿看待。但现在朝野一致全在说我该死,看来我命休矣!她赶紧“扑通”一声跪在西太后面前。
梅女:太后,梅女求太后开恩,只怪我阿爸大逆不道,请太后让奴婢留个全尸罢。
恭亲王看到这种情景,心里也难过,眼圈也红了。什么事嘛?肃顺是坏,但毕竟是宗族弟兄,大敌已死,何必要连累他的小囡。再说这女孩是一生下来就领进宫内长大的啊!倒想为求情。荣禄心里也不忍,但无资格可以讨情。
但见,那拉氏起一尖尖玉手朝跪在自己门前的梅女头上撸了撸,她不当梅女是人,当她是自己喂养的叭儿狗一样,她每天也要将它抱在手中这样撸的。她突然托牢梅女的下巴,将梅女的整个面庞托起来。
慈禧:六爷,你看,这妞儿多讨人喜欢呀!好孩子,别哭啦,起来吧!
梅女:是!
她不知太后要对她怎样发落,因此心上七上八落,起来在太后旁边一立。
慈禧:六爷!咱讲个故事您听听。
恭亲王想,现在是要决定梅女生死的时候,再好的故事,我也听不进,没办法,她是君,我是臣!
恭王:是,奴才洗耳恭听。
慈禧:我朝有个奸佞贼,他欺君罔上图不轨。有一日金殿之上参一本,将一位忠良定下罪。君皇信谗言立命绑赴午门外开斩。那奸贼奉旨抄府第,见夫人倾国貌非凡,顿起不良意图。他将婢女代斩,却把夫人金屋藏娇纳下来。不料夫人产下遗腹女,此女孩认贼作父十余载。她的生母留血书,所以我留下此女在官闱。十五年来我扶养,与那奸贼一点不相干。故而梅女并非他亲生养,无辜的女儿当无罪,请恭王不必两为难!
听慈禧讲完,所有人全明白了,原来梅女非肃顺所养,而且还有一段血海冤仇。梅女自己根本不知内情,现在一听如梦初醒:原来肃顺是我的杀父逼母之大仇人,幸亏得我娘临死前进宫托孤,太后拿我领来扶养长大。太后非但是我养母,还是我的恩人。她即跪倒在地,膝行上前。
梅女:太后,你二重大恩,奴婢生生世世报不尽啊!
慈禧:苦命的孩子,起来吧!现在我代你报了大仇,你只要对我孝顺就行啦。
梅女:是,谢太后!
慈禧;六爷,朝野之上,你可以说明白就行啦。
恭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