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太后生母仙逝,是一桩大事,西太后马上关照安德海去恭邸送信,并且吩咐还有其他亲王、郡王、王属一并报丧。所以要先报恭邸,因为恭亲王是议政王,掌国亲王,自己男人已故,现在大小事体均由议政王主办。安德海这个鬼滑头,他先报诸王,最后一个报恭邸。等到议政王得悉,办轿进宫,只见东后哭得死去活来,西后也在劝慰陪泪,诸王也在安慰。
  议政王一看,自己到得最迟,他生性又大大咧咧,根本也料不到这是小安子故意晚报恭邸,还只当自己来晚了。所以一进门,他尴尬着面孔,苦笑一声说:“我来迟啦。”
  西太后一听他来迟啦,心里火辣辣往上窜。你大阿嫂的亲生母亲故世,特为派安德海去报丧,人家诸王全到,你身为掌国亲王却最后一个到,非但毫无歉意,还要发笑地说声“来迟啦”,你拿我们两宫皇嫂只看在眼睛角里?所以,西太后将此事一直闷在心里。
  等到丧事料理已毕,万不料又出桩事来。那日,夜来无事,两宫在御花园中饮茶清谈,议政王驾到,立即召见,在宫中可免朝规,以家礼相见。原来两广总督进呈贡物,其中有许多是外国货,除了珠玉珍宝之外,还有六只14K、18K的打簧金表,以及呈给小皇帝的各式精巧玩具,什么小火车、会开发条飞的小鸟、小兵舰……等等。西太后挑了一只七克拉的火油钻戒,东太后选了一对翡翠玉镯,小皇帝则是照单全收,马上兴高采烈地去玩了。其他物件吩咐一人一半,交宫人放藏。
  议政王坐下,大家兴致很高,东说泰山西说南海,谈到恭王幼时与咸丰帝同在御书房读书,两人一个弄刀、一个使枪,道光皇帝亲笔提名为宝锷刀、宣威枪,意思要弟兄将来同心协力保住祖宗基业。又谈到先帝与恭王顽皮,如何作弄先生……等等。议政王嘴讲干了,伸手取杯,不料一大意拿错了杯子,拿着了小阿嫂、西太后的杯子,而且已经喝了一大口。
  当场,西太后心中一怔,就不开心了。因为西太后对这位小叔,已经产生了反感,她在当年恭王赶赴热河奔丧时,曾对恭王生有好感,认为自己淑女错配,一样嫁男人,倒了霉,嫁给了好色的昏君,31岁就中年天寿,如果嫁给了恭王,多少要好些。他气概轩昂,身骨硬朗,龙姿凤表,自己也不致于27岁就做孤孀,所以除了在国事上要仰仗之外,确有这种想法,对恭亲王曲意献媚、极尽笼络。谁料这位小阿叔恰如天打木头人,对我这样一位娇艳欲滴、花容月貌的小阿嫂的种种媚态,装作充耳不闻、视而不见,落了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其实,恭亲可不是傻瓜一个,他完全明白阿嫂的用心,但他不敢。原因是我帮你得天下,垂帘听政,人家背后已经议论纷纷,肃顺临死时还破口大骂,骂我们叔嫂狼狈为奸。如果你我真有苟且之事,如何有脸见天下臣民,死后如何有脸去见先皇?你小阿嫂纵然花容月貌,从我的身价地位来讲,要个把花容月貌的女子,只要中国有的,我哪有什么办不到的?再者,你小阿嫂一则是久旷怨女,故对我垂青,二则你是个工于心计,有野心之人。如果与你有了苟且之事,而你要仿武后做女皇,我受你驾驭,罪莫大焉,岂非要遗臭万年?所以,他只有见色不乱,一本正经办国事,使她对我尚有三分敬畏,方可使皇纲不堕,以保持大清皇统。
  日子一长,西太后心也冷了。慢慢觉着这小叔与自己不是一条心,不受她驾驭,心里不免恼恨起来。现在由于安德海挑拨离间,越加对议政王有芥蒂。今朝恭王吃错了杯子,西太后心里不悦:你为什么不吃东太后的杯子,要吃我的杯子?是否因为她是大阿嫂,你对她尊敬,我是小老婆,吃吃我的杯子不要紧的。联想到上次开发寿金,你一口咬定西后五十万,东后怎么办?分明是以东压西,把我看轻。西太后因为是西宫出身,在这方面最是忌讳。
  东太后冷眼看清,已经知道妹子在不高兴了,马上用眼色示意议政王。意思是,喂,你杯子吃错了,快点打声招呼,谢个罪,省得她心里勿开心。
  议政王见大阿嫂示意,方才感觉了,啊唷,杯子吃错。可这算啥事?大阿嫂示意,要我向她谢个罪,犯勿着。自己阿嫂么,吃错只杯子,小事一桩,谢啥个罪?所以只当小事,茶杯一放,照样有说有笑。
  等到闲谈完了,议政王告辞回府。他一走,西太后就发难了。
  慈禧:姐姐!
  慈安:妹妹,有事?
  慈禧:你看六爷最近有点不对啊?
  当姐姐的以为,啥地方不对呢?我看看蛮正常嘛。就是刚才吃错你的杯子,你不开心,要说他的不对?
  慈安:他啊,就是这样大大咧咧的。
  慈禧:姐姐,您别以为今儿个他吃了我的茶杯我生气,说他不对。不是的!他最近办事老是阳奉阴违的,瞒着我们姐妹俩。譬如,这个河道总督开缺了,已经上报了有五六天啦,他也不回咱们一声。吏部撤了个侍郎,隔了七天,还是我问了他,他才回奏。你姊姊的老伯母千古,他来得最晚,来后只说了声“我来迟啦”,这像话吗?
  东太后人虽老实,但人总或多或少也有她的私心,一想对的,我娘死,老六来得顶晚,外加还笑嘻嘻地讲声“我来迟了”,不象话。老六是出格,难怪妹子要发话。
  慈安:嗯,说得对!
  慈禧:他这样没大没小、没上没下的,常此以往,可了不得啊,我们迟早要撤帘的。将来皇儿执政,他又是个皇叔,他这样不守规矩,皇儿听他的,还是他听皇儿的?
  慈安想了想,对,对。常此以往不得了。现在我们两个还是他的阿嫂来,他也不当一回事,将来我们儿子是他阿侄,他更加不放在眼里,我们的日子还好过吗?是要对他有点约束。再一想,自己拙于词令,还是由你去吧。
  慈安:妹妹,我不行,不会说话,就你找个机会开导开导他吧!
  好!慈禧巴不得慈安的同意。
  一到来朝,朝务已毕,西太后东暖阁单召议政王,议政王应召进内。刚刚朝务毕,阿嫂又要单召,看来有啥家事商量。他进内一看,只有小嫂一个人坐在当中,旁边一个人也没有。
  恭王:皇嫂,臣见皇嫂!
  慈禧:六爷,少礼,坐吧。
  议政王坐下来,就说:皇嫂见召,什么谕下?
  慈禧:六爷,听说河道总督开缺啦?
  喔唷,这不是家事,谈国事,要跪奏的。平常跪下来,旁边太监忙送拜垫,今朝两旁一个人皆无,又不能不跪。那料是西太后故意叫人回避,就是不给你用拜垫。让你跪得膝盖痛!议政王无奈,只好跪在青砖地上。
  恭王:是的。
  慈禧;你准备派谁去补缺?
  恭王。臣欲叫何佳前去。
  慈禧:不行,此人太贪!
  恭王不以为然,人家为官清正,你说他太贪。
  恭王:那末派桂文去吧?
  慈禧:不行,此人少才!
  桂文是进士出身,你说他无才?喔,大概小阿嫂另有人选。
  恭王:那末,请皇嫂圣裁!
  慈禧拉下脸来,嘿!你样样事情欢喜自作主张。
  慈禧:我看派吴棠去!
  啊!吴棠,一个清江浦知州,升河道总督?外加此人劣迹昭著。
  恭王:回皇嫂,吴棠不行。他贪污糜烂,有几个人参他,臣本要克他呐!
  西太后寻思,我要加他官,你要办他,存心跟我唱对台戏。其实冤枉,如果议政王了解吴棠是她的恩公,是她爷的旧友,过去她家穷,吴棠曾经接济过,她爷死,吴棠曾经资助过三百两奠仪金,所以她现在身为太后要报旧恩的话,议政王当然会顺水推舟,送这个春风人情与她。苦就苦在议政主对此一点不了解,因此认为是西太后揽权,乱指挥,瞎提拔,这是谈也不用谈的,他要以国事为重,据理力争。西太后也在想,恭老六,你今朝勿识相,我就要请你吃辣火酱!
  慈禧:吴棠,有德有才!
  恭王:皇嫂,您不知道,吴棠不行,再说资望不够。
  慈禧:我知道,我了解他,此人有德有才!
  恭王:不行。朝廷重臣,玩笑不得!
  慈禧心里那个气呀!你这简直在教训人,说我不善用人。
  慈禧:什么?谁跟你开玩笑啦!老六,你也太固孰己见,难道什么事都由你说了算?
  恭王:这,臣添膺议政,赞襄王事,用人不得不慎重!
  慈禧火了,什么话,你把议政王的帽子拿出来压我吗?
  恭亲王对她看看,你今朝碰着点邪啦?
  恭王:请皇嫂息怒。臣以国事为重,此事不能遵旨。
  慈禧:恭老六,你大胆!
  恭亲王心里也肝火直冒。二人对峙,他已经跪了将近有二十分钟,膝盖头碰青砖头,硬碰硬,多痛哩。所以右脚提起,单膝跪地,起右手抚右边膝盖,嘴里咕一声“岂有此理!”
  议政王失仪,有司官纠偏!外面有司官赶紧进来,拿议政王右手扳开,让他右脚跪地,算失却朝仪,有司纠偏。
  西太后面孔一板,大胆的议政王单膝下跪,目无太后,失却朝仪!你一只手在靴统里摸来摸去,不是想摸刀来行刺我啊?真是桀骜不驯,还当了得,开却一切官职,回府听参,罢黜议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