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亲王气得发昏,对小阿嫂望望,真是:“欲加之罪何谓无词l静勿错,我是失仪,单膝跪地,但我原是双膝下跪的啊,因跪的时间长,脚膝盖痛哉,所以提一腿,用手摸一下呀。你说我莫非拔刀要行刺哀家,你那可装得像,说得出口?你不像是堂堂国母,倒变成民间的流氓婆,完全是在耍无赖,存心要害我!
  他对慈禧望望,你别以为好开我缺,恭亲王的头衔,你是没资格开缺的!此乃老皇道光爷、我亲生爷,因为立你男人做太子,生怕你男人将来要欺侮我,所以同时封我和硕恭亲王,世袭罔替,莫说你,连你男人生前也不敢动我这个头衔。你敢动?你只要革一革我恭亲王衔,我马上请出老皇的圣命来,说你有违祖制,和你一起死!
  但慈禧何等聪明,她岂会上你当,那会不知你恭王衔革不了、碰不得。她对老六看看,又补一句“单留恭亲王衔,回府听参!”你当我傻,我不会上你的当o
  恭亲王那个气呀,简直没法形容,心想我总归做闲散亲王,总归失仪,就立起身来,恩也不谢,横竖横,别转身来就走。
  西太后看他怒冲冲而去,心里的快活劲头呀,又是非笔墨所能形容。回储秀宫,她心里暗自好笑,越想越快活。然而此事立刻惊动了东宫,东太后一听奏报,觉得西边的做过头了,你借题发挥我是顺顺你,要你劝劝老六,开导开导他。不曾料到,你乱来一气,老六是好开缺的?大清江山全靠他在支撑呀!弄得皇家叔嫂反目,朝务要瘫痪啦。
  东太后立即吩咐摆驾储秀,见西太后没埋怨她太过份,只说你为何大动干戈?我看,还是把一切职务还给老六吧。
  西太后对她笑笑,说:“阿姐,你人真老实,我那会真的开他的缺呢?这叫杀杀他的威风,让他晓得我们皇家的天威难犯,使他今后守规矩,对我们诚服,使今后我们儿子当家日子好过点呀!至于职务嘛,到时间我会还给他的呀。”
  喔,原来如此,东太后就定心了。
  皇室叔嫂相争,朝野震惊。不多时,两宫懿旨颁出,意思是说议政王桀骜不驯,每每召对失礼,近有御史弹劾说他贪财,用人不当,召问时傲慢犯上,着立即开革议政王、军机太臣等职,以儆效尤。众大臣一听慌得六神无主。虽然两宫垂帘,但所属各部大多数都是议政王的心腹属僚。常言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因此满汉大员赛像潮水似地涌向恭邸来请安问慰。
  恭亲王哪有心思,一概谢绝,只留密友宝錾和左右膀,即大学士文祥等四五人进内室密谈。大家议来议去议不出哪一桩事情上触犯了西边的,他们哪里会猜得出这祸根竟是一个小小宦官安德海呢。
  文祥毕竟有见识,对大家说,矛盾宜小,不宜扩大,特别在王爷未复职之前,我们办事当差要加倍勤奋、卖力,不要给西边的抓把柄,说我们不卖力,罪名又要加到王爷头上去,我再进宫当面去摸摸西边的底,然后再作计议。
  文祥进宫叩见,西太后知道他是老六的智囊、高参,故意交底给他。对文祥说:恭王爷性情狷狂,自视过高,自从做了议政玉之后,每每办事瞒上压下、先斩后奏,认为我两宫是女流好欺,对皇嫂尚且如此。常此以往,今后小皇执政是他阿侄,更要受他驾驭,所以对他要稍施薄惩。他有才干,对国家勤政王事我俩也知道,只要他有悔改表示,可以天恩重开!
  西后所言,文祥自然领会。叩驾返恭邸,他禀告恭王,事情可转圆,主要是西边的要杀杀你的威风,今后可受她驾驭。只要认声错,写道认错的折子末,一切职务全还给你。
  恭亲王一听,虎威大发,我有什么错?她撒野无赖,我总不见得向她认错,承认是准备从靴统里拔刀来杀她呀?岂有此理!想当初,我和她男人,为了夺皇位,老四拿我丢在旁边,来一个大将虽好,自家人不用,干放我好几年。我就是不肯屈服,不肯认错。现在我反而要去向她去认错啊?办不到!
  文祥诸公和恭王的至爱亲朋横劝竖劝,要王爷以国事为重。说现在你的身价不比你阿哥活着的时候,那时皇帝将你丢在旁边,国事由肃顺料理,而现在天下大事系于你一身,她不顾国家,你不可不顾。她毕竟是个妇道,常言好男不与女斗,再说她朝南坐,是小皇帝的亲娘,又是你的阿嫂,君臣之分,只有你向她打招呼之道,没有太后向你认错赔罪之理。
  恭亲王还是不肯,准备摔班子,这样一拖拖了近二十天。西太后心里倒也慌起来哉,这恭老六真的破罐子破摔,就是不认错。这样下去,事情要彻底弄僵,可急坏了东太后。她暗地差人到恭邸来给信,说六爷,一切看在我面上,事情全怪我,我听那西边的话,一个失算,是我表的态,要西边的对你开导开导,哪知如此做法,倒将事情弄僵了。只因名份攸关,地位不同,六爷要看在我面上,认声错就一切算啦。否则这样僵下去,要弄到哪一天?西边的骑虎难下,不好收场了。假使六爷不肯认声错,我只好全副銮驾出宫到恭邸,自己来向六爷求情。东太后这席话,恭亲王如何受得了。
  众人一看,时机成熟,当天夜里文祥率文武僚属两百多人到恭王府。王爷一出来,大家跪下来劝说:王爷,时已至此,东国母也表仔态,请你一定念苍生社稷,就上道认错折子吧,否则中枢无主,国脉要绝!
  恭亲王两行热泪,赶紧搀起众臣,说道:写,写!准定写检查!那柬群臣雀跃,就由文祥代笔,从表面认了声错,说:自己生性骄傲,召对失仪,经过反省晓得自己错了,所以写折向太后谢罪等等。
  这道折子呈到西太后手里,西太后千斤石方始落平。好啦,面子不要太端足了,只能适可而止。于是,她启金口降玉音,明朝叫起,第一叩召见恭亲王!
  来日上朝,恭亲王、群臣都到。不多一会,两宫叫起,果然第一个召见恭亲王。群臣方始定心。
  恭亲王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想自己是嫡派龙子凤孙、金枝玉叶、天潢贵胄、先皇六御弟、当今六皇叔、世袭恭亲王、加封议政王、军机首领、内务府掌印钥大臣、通商事务特命全权大臣……头衔一共几十个,竟要弄得不明不白停职反省写检查!他人踏进来,太监门帘一掀,双目略微朝上一看,当中亲阿侄小皇帝,上实老实头大阿嫂。见他走进来,她就哭了起来;而下首的小阿嫂,一副得胜者的姿态。他想,我总归认得你!要派我用场时,六叔长六叔短;寻我事非时,面孔一板,六亲勿认,竟然说得出我要从靴统里拔刀想行刺你。现在倒还要向她叩头?心里勿情愿,但不情愿也要叩。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逐一跪拜。
  小皇帝心里有数,阿叔受委屈,原是我娘不好,但场面头上,又不好帮阿叔,只好亲热点,表示打圆场:“六叔请起,快坐,快坐!
  恭亲王一听,心里甜滋滋的,到底是阿侄向中我,人小却很懂事啊,就他娘同我过不去。他对我格外亲热,就是表示代娘在向我打招呼,心壁里过不少。
  东太后倒是熬不住了,看见恭王跪下来,泪水如开了闸门,“哗”的倾泻而出,说:“六爷别跪啦,起来坐吧,都是家里人,你看闹成这个样子,叫我将来怎么向祖宗交代呐?”说着,她又哭了起来。小皇帝眼泪也熬不住了,跟着大娘也哭了出来。
  恭亲王本来心里受了个把月的委屈,平时不好意思在人前背后哭,经他俩一哭,心里一阵激动,眼睛泪袋里的眼泪一滴一滴在涌入眼眶,到后来终于忍不住全部涌了出来,跪在地下已经泣不成声……
  西太后一看这副场面末,倒也没料到。大家哭,弄得像在灵堂中哭丧一样。这场戏煞了老六威风,也该收场了,自己心里蛮得意。再一想,啊呀,不哭倒也不行,不哭,显得自己心肠硬;不哭,显得处罚恭老六,不是因为他当初对自己态度不好,为了整规矩,不得己而处罚他。所以,她只好也陪着流了几滴眼泪。这叫软硬全来,哭笑俱全。在她刚晋封为西宫懿贵妃时,为了要猎取咸丰的宠幸,她重贿朝臣,培养亲信,插手朝政,代批本章,打击诸妃,专房独宠,对好色昏庸的咸丰一哭二诈三上吊,任何事情都做得出,任何手段都用得上。虽然现在身价两样,贵为至尊,母仪天下,举止行为要讲究点身份,不能像过去那样撒泼。鉴于她这些年来在政治上更趋成熟,所以对所有人的笼络手段,纵横捭阖,只有比过去更为老练圆滑,所以要哭就哭,要笑就笑。现在眼睛一挤,鼻头一捏,立时给她挤出几滴眼泪,让老六感到她像诸葛亮挥泪斩马谡,心是好的。
  慈禧:起来吧,都是亲骨肉,也不是我非要扳你什么的。你是大行皇帝最亲的弟兄,你对咱们使性子、发脾气,人家背后不要说咱们的闲话?不能治家焉能治国呀!你为皇家出的力、吃的苦,咱们姐妹俩还能不知道吗?从今往后可别再发你这爆仗脾气啦,还是要一如既往为皇家出力办事。打明儿起,回就军机上班吧!
  恭亲王没答话,只由她讲两句朝南闲话,现在听说叫他起来,回府吧。喔,大约职务还要下道懿旨,再恢复。
  谢恩告退出来,众臣皆大欢喜。懿旨倒是马上就颁发的,上头意思是:恭亲王今日召见,自己知错、认罪,对两宫痛哭表示悔意,恭王如此干才,岂能让他闲散在府,着即赐回军机之职、通商事务全权大臣等职。从今往后要一如既往,忠心报效朝廷,毋负皇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