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万云:陈大人,标下跟大人请安!
陈兰彬:免了,免了,彼此弟兄何必官礼相见。数年不见,贤弟神采越发精神,来、来、来,二堂待茶,请!
来到二堂分宾主坐定,当差送过香茗,寒喧几句后谈入正题。
陈兰彬:贤弟长途跋涉,谅有公干?
金万云:是啊,弟奉曾老师之命到户部来催军饷。
陈兰彬:哦,原来如此。
金万云:可是,小弟此来,原不为此。
陈兰彬:啊,为着何来?
金万云:为三省官员之前任,南京百姓之性命!
陈兰彬一听,原来他明是公差,暗是到皇城,受三省官员委托来运动我们在京大佬,有有啥办法劝阻西太后勿按大清国法办,免使属官处革、百姓遭殃。既然你是三省官员委托而来,那打通关节的费用肯定带足。
陈兰彬:唉,老弟,皇城情况不妙,形势实在糟糕!安德海总管都堂来此地,我受命与他细商谈,请他捺下皇命再作安排。
金万云:陈大人,捺了皇命,你们又有何安排呐?
陈兰彬:宗棠大人书简到,要兰彬力阻皇命下江南。
金万云:安德海捺搁皇命一天要多少银两?
陈兰彬:一天纹银万两,今朝看来要加倍!
金万云:为什么要加倍?
陈兰彬:这个小安子啊,十分贪婪,他在收条上写得清楚,一天以每日下午四点为限,若超过五分钟要加一倍。哎呀,你听哟,自鸣钟刚打四下,今天要加倍了,要四万两啊……
金万云:既如此,老兄为什么不早些去付他呐?
陈兰彬:哪儿来的钱呐,王大人要我先垫一垫,李中堂说生病不见客,陆军机说老娘办阴寿,还要问我借钱将来一起还。都是推三阻四的不肯交钱啊,所以耽误了时间。
金万云:那,老兄不好先垫上一垫?
陈兰彬:老兄啊,哥哥,我是个穷京官啊,那儿垫得出呢?
金万云一听,真叫越听越涩,这批京官捞起来五万、十万多多益善。也罢,为救南京黎民,我早有准备。手伸取出一张银票,对陈兰彬扬扬。
金万云:仁兄不必担忧,这儿有银票十万两,先捺搁它五天,再作计议。
陈兰彬伸手接过张银票,一看是北京四大恒的银票,顿时眼睛放光。
陈兰彬:多谢贤弟。来啊,吩咐西百花厅办宴,我要跟金大人接风洗尘!
金万云:不敢消受。
陈兰彬:不知贤弟行李物件放在何处?
金万云。在得宾馆之中。
陈兰彬:什么话,你我弟兄虽非同胞,情同骨肉,胜似手足,满京城谁不知道我陈兰彬有你这么一个好弟兄。怎么,到皇城还要住馆驿,我陈兰彬岂不要被人背后耻笑。来人啊,把金大人的行李搬至府内,把客房打扫干净,准备酒宴。
金万云:仁兄如此宽待,小弟不安。酒宴慢办,还是先去东厂为是!
陈兰彬:不妨,反正今天已经超过时间,五分钟也是四万,五个钟头也是四万,还是一醉为快!
二人携手同行直往西百花厅对酌。一到天黑,陈兰彬乘轿进东厂。
安德海说:“陈老先,时间超过啦?”陈兰彬身边摸出一张十万两银票。安德海一看,不得了,财神菩萨上门,马上再开收条。今朝已经是第三天了,虽然有了银子,但左宗棠音讯全无,陈兰彬总是担心。
就在陈兰彬回府之时,府上已经多了一位客人——湖南襄州知府朱昭,他是陈兰彬的儿女亲家,是个不畏权势的清官,所以做官二十几年官,还是现在的四品黄堂。和他同科之人,会得吹拍逢承,都已做了三品以上的大官。他虽然为官清廉,但家道富裕,这不是贪赃而得,而是祖上传下来的家当。膝下只有一个独养女儿,所以昔年陈兰彬还在左宗棠手下做一个知县之时,与朱昭订下这门亲事。现在一个做二品京官、刑部尚书,一个还是四品。但陈兰彬一点不嫌门第不当,仍旧经常书信往来,催促亲家早日送女来京成亲。
陈兰彬有陈兰彬的算盘,你虽官职不如我,你祖上传下的家当却比我大,膝下无子,唯此一女,而且一生不犯二色,夫人死后再没续弦,非但姨太太不娶,连年轻丫头也不用的,所以把女儿当儿子的。女儿嫁过来,家当一半先过来,将来老头子去了,女儿继承遗产,朱家财产全归陈家所有。
见朱昭已坐在厅上,金万云在代为招待,陈兰彬立即抢上一步。
陈兰彬:亲家,你来京前怎么也不捎个信给我?
朱昭:不瞒亲家说,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来,是见了金万云的信,我才立即赶京来的。
陈兰彬:喔,原来是老弟要我亲家来的?
金万云听了,点点头。
陈兰彬:亲家此来何为?
朱昭:扳倒马新贻,弹劾曾国藩。
陈兰彬一听,吓得冷汗也冒出来。这个书呆子要发神经?你也不想想,为啥你为官年代比我长、资格比我老,一直窜不上去,几次险些连前程也断送?就是因为你要做啥断命清官。马新贻难道是你扳得倒的?曾国藩是你好去碰的?曾国藩的地位坚如磐石,他是极品,你是四品,他是红宝石顶,你是明蓝顶,你去碰他真是以卵击石,螳臂挡车,飞蛾扑火!
朱昭:亲家,你放心,曾国藩老而无耻,马新贻猪狗不如,这种人不参,我枉为朝廷命官,有负皇恩!
陈兰彬对他望望,你四品是朝廷命官,曾国藩极品还倒不是朝廷命官?听听看,他到底知为啥要扳倒马新贻、弹劾曾国藩?
陈兰彬:亲家,你为什么要参他们?
朱昭诉说起来。原来事情出在同治三年。朱昭在浙江仁和做知县,洁廉奉公,为官清正,地方上民简刑清,真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万民称颂。知县三年一任期,到期要调任,百姓们公呈公禀要求浙抚上奏,挽留朱昭留任,皇家恩准。当时,浙江巡抚左宗棠高升为陕甘总督,并统辖大西南所有之军队,浙抚由马新贻到任。新官到任,浙省文武官接官亭迎接。马新贻是个贪婪成性之辈,下属官向大帅请安求见。门下按职位看实授地方官之肥缺还是穷缺,定出大小价格。
浙江仁和县乃是省城所在的知县,算是肥缺,门下要朱昭包银五百两,方始能见到大帅。朱昭一赌气,别转身来就走。这事给马新贻知道,心中暗暗记仇。第二次进辕门侍候,马新贻故意刁难他,别人都见过,让朱昭留在外头,一直到最后一个召见。朱昭心中有数,预备和他直接过招。
进来参见毕,马新贻问:“贵县,闻说你洁廉奉公,地方百姓挽留你连任,可有其事?”朱昭说,“此乃百姓抬举,卑职不是什么清官,凡事只凭着良心二字。”马新贻大笑,“贵县说得好,可是本抚所知,你可算是个腰缠万贯的富翁啊!”朱昭说,“不错,这是祖上家传产业,不是搜括来的民脂民膏昧心钱,卑职有恐大帅要查问,特将祖上家产的明细单开列一份,请大帅过目!”
马新贻说,“不必啦,这是你的私产,本抚焉能过问。”他在想,朱昭有点憨,照说我是他的最高上司,他没有要得罪我的理由,见面包银子这是官场惯例,即使我开得大一点,他小小七品也不至于一赌气就走,存心与我结怨。自己家当生怕我说他贪污得来,所以特为开张清单给我看,说明此人不是不懂人情,而是迂腐至极。他是不是怕五百两银子被手下揩油,所以今朝直接来面交?故马新贻转而对他蛮客气,等他从身边将银票摸出来。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说到了吃中饭时间。马新贻实在熬不住了,但有碍身份,只好问一声:“贵县,不知还有何事?”朱昭立起身来向马新贻打个千,说:“卑职还有要紧之公事要花大帅一点时间。”马新贻一看他这种形态,还特别用手指指怀里,看来有笔大生意要来了,于是留他吃饭。“既然如此,贵县就在此便饭,本大臣还有事请教。”
朱昭一听忙道:“谢大帅,恭敬不如从命!”马新贻吩咐开宴。朱昭拼命吃,筷子不停,口不离酒。在席间,马新贻要问他闲话,他连回答的功夫也没有。等到饭罢撤席,马新贻故意问:“贵县你的胃口倒不小。”朱昭说:“卑职就靠这胃口撑着,才能多办公事。”马问:“你刚才说还有事,是什么事情?”朱昭心里发笑,我知道你专门欢喜吃吃别人,今朝我是存心来吃吃你的。
朱昭装得好象刚刚想起什么,一只手到怀里去掏来掏去,终于摸出一道隔年的公事文函来,说:“大帅,卑职才疏学浅,办事不力,这桩案子已经隔仔一年多还没办法查清。一男一女不知是怎么死的,男的手里拿着女的脑袋,女的手里拿着男的首级。据说,这一男一女不是夫妻,已经同居仔好几年了。村里人全知道,因为男的是前妻早亡,无亲无子女的单身汉,女的是死了男人,无亲无眷无子无女的独身孤孀。卑职已经调查了一年多,查不出个究竟。卑职无能,只得请大帅明鉴示。”
马新贻对他望望,你的孝敬还不快那出来,却拿这种断命无头案来搪塞我?就说:“贵县,此事还要来麻烦我?你自己加紧查缉就是啦!本大臣问你,你有一桩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告诉本抚?”朱昭回说,“大帅,卑职说的就是这桩公事。”马新贻一听,只好赤裸裸对朱昭伸出两只指头,意思是:“见面礼二万!”
朱昭故意装起傻来,“大帅,你是叫回去?好呐,在下还有要紧公事在身,告辞啦!”马新贻气得肝胆俱裂,老半天也缓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