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海直怨张德宪。跟张德宪直到朝房,别人连招呼都不打,直走到左宗棠跟前打一个千。
安德海:老帅,小安子请安!
左宗棠看见安德海,心火直窜,又不得将火克下去。
左宗棠:下边何人?
安德海:小安子。
左宗棠:哟!原来是安公公,久仰!
安德海:不敢,小安子怠慢了。
左宗棠:本督备有特制,从陕甘到此,有军机要事上奏,你竟敢挡驾!
安德海心里好窝囊。老帅啊,我不晓得是你来,晓得是你末,老早去奏禀老佛爷了。
安德海:奴才该死!
左宗棠一听,明白张德宪没瞎说,安德海就是知道我来,照样不买账。现在看见我,自己讲的话赖的掉,只好承认自己该死。
左宗棠:你还说,天王老子来,就是不见,老佛爷面前你说了算?
安德海被如此训斥,便对张老头子望望,好!我只吹两声,你全告诉左宗棠。我认得你,下次有机会报复!
安德海:是,奴才该死!
左宗棠看看安德海,我左宗棠老王八,肯定是他讲的。
左宗棠:你还对张德宪说左宗棠这个老……
张德宪:老帅,他骂你老王八……
安德海一听,张德宪啊!你这个老家伙在加油添酱,我何尝晓得左宗棠来?更没骂过他老王八。
安德海:老帅哟,我冤枉,我没骂过您,我压根儿不知是您驾到。张德宪……与我有仇,他在害我!
左宗棠哪会相信,因此火气更加旺。
左宗棠:你这个猪狗不如的奴下奴,竟敢藐视大臣,毁谤皇娘。你有几个脑袋?暂寄尔的狗头在脖子上。还不滚进去奏禀。
话音未落,左宗棠抬起一脚。左宗棠有功夫的,这一脚少说有两百斤份量,朝小安子左臀上踢过去,安德海“扑通”一声跌倒在张德宪跟前。张德宪阴阳怪气地笑出了声。
张德宪:安二爷,此时此地,不要练功夫……
安德海对他一瞪眼,老死人,我今生今世认得你!便一拐一跷,去奏报西太后。
小安子一路走,一路又在出坏主意了。我屁股被左老贼白白踢的啊?没有那么便宜!我进去故意不报是左宗棠,只说有大臣要深夜叩闱,我说您老佛爷已经安寝,不见算啦。倘使西太后和我声调,我就立即出来,告诉左宗棠,就说老佛爷不肯见,完全可挽回面子。对,就是这个主意。
安德海进得寝宫对承值的格格、宫女望望,意思里,老佛爷睡了吗?今朝是二格格带宫女值班,看见安德海用目示意,就摇摇头,两只手成六字形,意思是刚刚吃过福寿膏,正在晚妆,你进去好啦。
福寿膏就是鸦片烟,西太后人到中年,百无聊赖,虽然贵为垂帘听政,执握国柄,生杀予夺,至贵至尊,但在朝廷是神,在内宫毕竟也是一个人,而且是个二十七岁就年轻丧夫之孤孀。在朝廷上,她要装成威灵显赫、道貌岸然,在内宫虽然穷奢极欲、想尽办法,百计千方来挥霍、玩乐,但纵使酒池肉林,一掷万金,物质上的享乐填补不了她内心的苦闷。即使她可以办得到任何人办不到的事情,那怕她可以像中外女皇一样纵情淫乐,但要想有人间夫妇之爱,伉俪之情,是永远办不到的。
而且国事日非,内忧外患,她又是个权欲特重之人,事必躬亲。加上几次有不可告人之暗疾,被太医误诊,种下病根。这不能怪这些国医无术,而是太后至贵,又是孤孀犯的这个病,为御医的连想都不敢去想,只认为是肝郁不舒、中焦阻隔和妇女病。因此几次未能对症下药。西太后第一次在二十八岁时生这种病,太医们误诊为肝郁不舒、天癸不正、精神萎顿时,媚臣们进言说:“老佛爷,用些福寿膏可以提精神。”她就在此时染上了瘾。而她享用的物品皆是天下珍品,所以虽吃鸦片,一点看不出烟容。
安德海踏进寝宫,到梳妆台龙椅旁下跪:“老佛爷!”
西太后正在晚妆,身穿便服,脚下龙凤拖鞋,马上要就寝了。她眼梢一窥,见是安德海。
慈禧:小安子,什么事啊?
安德海:有位大员,要夤夜叩闱,奴婢说老佛爷已安寝啦。
慈禧:嗯,多讨厌!这么晚了,还来奏什么?
安德海一听,正合我意,西太后也不想见。
安德海:所以说啊,这些个人真讨厌,您刚躺下就要被叫起,他们还不让主子安逸?待奴婢去回了他!
慈禧:来人是谁呀?
安德海想,一讲是左宗棠,她肯定见的。让我舌头上打个滚。
安德海:是……左龙汤……
慈禧:怎么啦,你讲啥?含含糊糊听也听勿清。到底是谁啊?
安德海:是……是左宗棠!
慈禧:奴才,你在搞什么鬼?
见小按子的手总按在屁股上,又问他,怎么啦?
安德海:回老佛爷,奴婢急匆匆来奏,摔了一跤!
慈禧:伤着了没有?
安德海:摔在大转子上,疼呐!
慈禧:妞儿,回头到小药柜里拿点云南贡来的白药给他,趁早服,别伤了筋骨。
安德海:谢老佛爷!
慈禧;来了几个人?
安德海:多呐,一共三十七。
慈禧:八成儿,西南出乱子啦。立即摆驾,就储秀偏殿召见!
安德海一立起来,只觉着臀部上一阵巨痛。左宗棠,左宗棠!我总归认得你,大概你脚尖上包了铁皮,算你狠,狠!
一切准备就绪,西太后摆驾在储秀宫偏殿居中坐定。
安德海:老佛爷召左宗棠等晋见!
左宗棠率众重臣,应声而入。朝拜毕,皆跪在黄缎拜垫上。
慈禧:左宗棠,您是几时到京的?
左宗棠:臣,今日才得到京。
慈禧:那你连歇都没歇就进宫来啦?
左宗棠:正是。
慈禧:这么大年纪,万里赶来,夤夜进宫,真乃以国为重。可是你不是当年啦,上了年岁的人,也不要多积劳,注意身子骨。
左宗棠:谢老佛爷的关怀,老臣肩膺重任,焉敢稍懈!
慈禧:八成儿,那边出了什么乱子啦?
左宗棠:老佛爷,容奏!
原来,法国人从英属印度打来护照,说有支探险队要上喜马拉雅山去探险,左宗棠当然行文答应。不料来了百余名法国人,内藏铠甲,外穿民服,带来的不是探险仪器物件,实是洋枪洋炮。他们杀我同胞,觊觎我河山,奸淫掳掠民财抡,火烧县衙占我寨。三军激愤齐请战,不杀洋夷誓不甘。这断头将军左宗棠敢做,拔钢刀挥师制夷蛮。
慈禧:爱卿建不朽之功,为国争光,使夷人也知道天威难犯,理该特殊嘉奖!其他将士交部议后哀家再颁旨是啦。爱卿,还有何奏?
左宗棠受殊荣嘉奖,却有一肚皮的窝囊气。打了胜仗,朝廷却让李鸿章去求和、开谈判,要割地赔款。所以这种胜仗打得窝囊,他根本对奖赏勿放心上。心里只觉着有你这种国母,只存国耻。另有为救三省属官和南京三十六万条人命一事十万火急,不得不奏。
左宗棠:马新贻校场身被刺,有关奏章已呈御览,不知皇娘如何作圣裁?
慈禧:马新贻乃大清有功之臣,竟死于非命,曾国藩已审理完毕。原供进御,此乃“海盗复仇,发匪蠢动”,所以哀家要照大清国法办。
左宗棠:臣启老佛爷,此事断不能按大清国法而办!
慈禧:这,怎么啦?
左宗棠:马新贻不是为国殉难,实乃另有隐情。
慈禧:啊,你在说什么?
左宗棠:马新贻乃私德不检受仇家所害,与三省属官无干,与金陵子民无涉!
慈禧:哀家派了二次钦差,又命曾国藩亲自处置,难道还有不端?
左宗棠:回皇娘,曾国藩袒护门生,改变刺客原供,抹煞真情,混淆圣听。那陈起超虽名为钦差,实乃唯曾国藩的马首是瞻。郑敦瑾为了要据实上奏,受到曾国藩的挟制,忧愤之下百感交集,尤加年迈,因此上表告病退归而去。
慈禧:前儿个有个襄州府朱昭也是来弹劾曾国藩和马新贻的,难道是真?
左宗棠:回老佛爷,朱昭虽然官卑职小,十数年来,所到之处,办事秉公,是个极受子民拥戴的廉吏。臣昔为浙抚,所以深知,有关他参奏马新贻的事情,全属事实!
慈禧:照这么说,这皇命不能下?
左宗棠:臣启老佛爷,如今不比开国之初,同治刚有中兴气象,若然无辜杀戮,犹如洪水猛兽。若将三省属官摘取顶戴处革,金陵屠城,又恐奸民不遵王化,聚众滋事,洋夷又在虎视眈眈、边境骚扰,倘有奸民与之勾结,来个里应外合,兹事体大。常言,水能载舟,也能覆舟。请老佛爷圣鉴!
西太后听得毛骨悚然。她顶怕穷人造反,如果加上外国人一起来捣乱,那还当了得!
慈禧:曾国藩太胡闹啦!可哀家皇命已下七天,恐怕将到金陵啦!
左宗棠对安德海看看,对不起,今朝要拿下你的骷颅头了。
左宗棠:臣启老佛爷,皇命仅下了三天,派人加急还追得回来。
慈禧以为我自己下的旨,我不晓得?清清楚楚,已有七天。
慈禧:确实下了七天啦!
左宗棠:臣身在边外,心忧朝廊,万确千真,只有三天!
慈禧又不是笨人,左宗棠为人说一是一、丁是丁、卯是卯,身敢谎奏,看来有人欺君,竟然捺搁皇命,这还了得。圣命即天命,捺搁皇命者,罪大如天,理当革职斩首!
慈禧:听你之言,难道有人敢捺搁皇命?
左宗棠:启奏老佛爷,若有人捺搁皇命,理当如何处裁?
慈禧:杀无赦!
左亲棠:他乃龙子凤孙?
慈禧:杀!
左宗棠:皇亲国戚?
慈禧:杀!
左宗棠:这君无戏言!
慈禧:杀,杀,杀!到底是谁?说!
左宗棠:总管都堂安德海!
啊……西太后如被天雷一击,头脑里“轰……”只觉眼冒金花。万万意想不到你这小鬼会闯如此大祸!
西太后凤目望去,只见安德海混身发抖,黄汗直淌。小鬼啊,这是真的?安德海万万想不到,左宗棠老远从甘肃赶来,是为扳倒自己。现在见西太后以目示意,如是我捺搁皇命,众目睽睽,亦不能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