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门老妈子、丫头见丁宝大人进来,即去禀报夫人。
夫人乃书香之后,诗礼传家,大贤大德,大人秉性耿直,嫉恶如仇,铁面无私、除权奸、杀贪官,因此宦途坎坷。这位夫人与大人荣辱与共,生死与同,饱经患难,历尽了风霜。大人一生有三大绝:一、不贪财,二、不抽烟,三、不纳妾。
不抽烟者乃是不抽鸦片。由于清朝腐败,内外勾结,将严禁鸦片的林则徐革职充军发配伊犁,从此洋人更为猖獗。当时流行着一句话叫“黑烟源源而来,白银滚滚而去”,五斗小民吃鸦片,富商大贾吃鸦片,文武公卿吃鸦片,皇亲国戚吃鸦片,连当今皇娘、垂帘听政的西太后也吃鸦片,还要美其名日:“福寿膏。”有种贼官上堂理事要带上几只鸦片泡;有的将军出征带好两枝枪,一枝长枪,一枝鸦片枪。就在这种情形之下,身为二品封疆的方面大员能不沾嗜好,真是难能可贵。
不纳妾在当时,也是一种少闻少见之事。封建时代男尊女卑,即使是小户人家也是一夫多妻,视为家常事。丁宝桢做到一省之主,等于是一个藩国的国王地位,他上马治军、下马理政,换了别位如他的身价,后堂姬妾如云,丫环、仆妇成群。有的还嫌不足,染指属官家眷,有的寻花问柳嫖妓宿娼。有的下属为了自己能升官发财,故意叫妻子去勾引上司。有的不惜送上亲生女儿,献上生身亲娘去供上司淫乐而乞求一个进身。独丁宝桢终生不犯二色,为此这班舔臀吮痔、拍马溜须、五伦具灭、猪狗不如的下属官要想从女色上着手对大人腐蚀,真比上蜀道还难,难于上青天。为此,夫人对大人越发感激涕零,矢忠不渝,坚贞不贰,老死相守,伉俪情笃,堪比梁鸿孟光,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夫人娘家姓张,闺名慰冰,是年三十七岁,生有五子,排行取名为“仁、义、礼、智、信。”大人虽则一夫一妻,到是后嗣不断,香火兴旺,已经有五位公郎。听丫头报说大人来啦,夫人即带领众丫头出迎。
丁宝桢:夫人,不敢,下官还礼!
丁夫人:老爷请坐!大人,方才丫头报道大人正在开堂理事,怎么如今大人脸带愁容来到二堂,莫非堂上遇着了什么为难之事么?
丁宝桢:啊呀,夫人呀,大事不好了。
丁夫人:老爷,何事惊慌?
丁宝桢:下官接得宗棠书信,满朝文武联名书函,还有恭王手谕。他们言道宦官安德海,凭仗西后之势,插手朝政,污秽宫廷,凌辱命臣,毒害宗棠。如今西后派他悄然出京,督办龙衣,趁此时机,要下官将他诱捕,办他一个私出国门、有违祖制之罪,辕门立斩,为国除奸,以谢苍生。下官欲办他死罪,不料他身旁取出西后密旨。我若不杀安贼,上负皇恩,下负庶民,我若将他斩首,只怕西后发怒,丁门灭族之灾。因此特来告知夫人,请夫人速速收拾行装,带了五子远遁家乡,归隐去吧!
丁夫人“哎哟”一声,一阵昏眩,当场晕倒。
丁宝桢:哎呀,夫人醒来……
旁边丫头,赶紧过来扶起夫人,有的掐唇中,有的撸胸口,有的立刻去煎姜汤。在众人抢救之下,夫人悠悠苏醒。
丁夫人泪汪汪看定了夫君面,说:“你恼怒西后,得罪皇家怎收场?”
丁宝桢:夫人你要保重了!下官参贼心坚如铁,不必多言。宝桢膝前有五子,丁氏不乏后嗣根。我遗书你交与宗棠阅,要他视吾子如亲生,练习武艺苦研文,军前效力保朝廷,重振我丁氏的旧家声。
丁夫人:妾明白了。大人说出肠断话,字字句句血泪凝。我们好夫妻,俩知音,相相濡以沫到如今。同荣辱,同命运,历经风雨同路人。今日大人你除害民,我应同你一条心,同生同死同丘坟。
丁宝桢:好啊!真不愧是我宝桢的贤德的夫人!来,命众家人与五位公子进见!
丫头应声到外头告诉老总管。老总管叫丁贵,是个三代义仆,听见丫头讲是大人吩咐合宅下人和五位公子到二堂相见,马上逐一去关照。无多片刻,合宅僮儿、仆妇、家人及五位公子俱到二堂。
丁宝桢五子以仁、义、礼、管、信排名,最大的今年十六岁,最小的只有七岁。老大丁仁文章初成,已经考中秀才,其余几位除了七岁老五之外,都已入学。丁抚教子甚严,因此几位公子倒恪守家教,毫无纨绔习气。现在丁仁带头上前,一看父母愁绪满面,娘亲珠泪滚滚,看来家中出了大事。
丁仁:爹爹、娘亲在上,孩儿带领四弟等拜见双亲!
众家人:大人、夫人在上,小人们拜见!
丁宝桢:众家人们罢了,儿等起来。
丁仁:爹爹、娘亲,呼唤孩儿到此不知为了何事?
丁宝桢:儿啊,为父为国除奸、为民除害,要将宦官安德海斩首,定然惹怒西后,必遭杀身之祸。为父写下书信一封,由老人家带领尔等去往京城,投奔你家宗棠伯父。从今往后,休将爹娘挂念,视伯父如为父相仿,他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尔等要谨遵教导,习文练武,将来长大出仕皇家,重振家声。话已讲完,尔等速速逃命去吧!
大公子一听,不禁肝胆俱裂。咱爷要遭杀身之祸,弄得勿好还要灭族满门啊!
丁仁:爹爹啊!爹爹为国尽忠,乃古大臣之风,儿等虽小,颇知礼义。忠良之后焉能怕死?爹爹作忠良,儿等作孝子,死也不走,愿同赴大难!
丁宝桢:痴儿啊,尔等全孝,我丁氏要断宗绝嗣了……
众公子:就是断宗绝嗣,儿等也不愿舍爹娘而去,儿等纵死黄泉,也要侍奉双亲的……
丁宝桢:也罢,既如此,尔等退过一旁。
众公子:是!
丁宝桢:合府家人们听了,老失为国尽忠,又恐要遭灭族之祸,岂能连累尔等。你们速随丁贵老人家,去往帐房之中,有卖身文契的即刻焚化,每人取十两银子,另投他主吧。
合宅家人沸腾起来,大人、夫人平日仁义待人,今朝患难,竟无一人肯领银而去。其中有个丁福的曾经受大人救命之恩,第一个踏出来。
丁福:大人、夫人平时到底我们如亲人一样,况我丁福受大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今日大人为国赴难,我岂能独活,愿随大人同赴幽冥,九泉之下侍候大人!
他一开头,合府下人异口同声:人是青天,我等不愿分离,愿随大人、夫人同赴黄泉!他们统统跪了下来。
丁宝桢看到这种场面心潮如倒海倒江,滚滚热泪洒落衣襟。
丁宝桢:真是难得啊难得!下官食皇爵禄理当为国尽忠,取一个忠字;五子赴难堪取一个孝字;夫人全节取一个节字;难得你们不忍离我,愿赴大难,可取一个义字。我丁宝桢一生为官,这忠孝节义四个俱全,还有何求?既如此,请受我一拜!
丁宝桢说完,双膝下跪,众人连忙将大人扶起。顿时二堂里,生离死别,一片哭声。突然从外头传来一阵笑声。
里厢生离死别,啥人还笑得出?丁大人不禁垴怒,朝外头一看,原来是刁师爷。刁师爷是特为发笑的,他要打破里厢悲苦的局面。他手执西后密札,急匆匆面进。
丁宝桢:老夫子你为何发笑?
刁师爷:大人,你们为何要哭?
丁宝桢:生离死别,焉得不悲?
刁师爷:我看你大人是红光满面,神采奕奕,紫气腾腾,你死不掉,不会死!
丁宝桢:哦?这……
刁师爷;请夫人、少爷们、众家人均退去,门下有下情回禀。
夫人、少爷们及众家人均退去,丁大人示意请刁师爷坐下,问:老夫子有何妙策?
刁师爷:大人,门下已经仔细看过,那文书此乃西后一张便条。
丁宝桢:老佛爷的便条,也即是旨意啊。
刁师爷:我就要你这句话。她上写:此番出京悄悄而行,不得招摇,须要小心,办完事情,立即回京。
丁宝桢:是啊,有问题吗?
刁师爷:既然便条可当旨意,小安子自己就先触犯了西后旨意!
丁宝桢:何以见得?
刁师爷:西后叫他不得招摇,他一路出来狐假虎威、敲诈勒索,招摇不招摇?
丁宝桢:自然够招摇的。
刁师爷:他冒戴花翎,六品变二品,招摇不招摇?
丁宝桢:甚为招摇!
刁师爷:他皇家奴才出来收税,招摇不招摇?
丁宝桢:公然招摇!
刁师爷:他强拉民侠、强抢民女、私设公堂,招摇不招摇?
丁宝桢:招摇至极!
刁师爷:他一路上吃的、用的都仿皇家,招摇不招摇?岂但招摇,简直反上!他坐龙船招摇不招摇?
丁宝桢;形同造反!
习师爷:他船上竖一面旗,上绣太阳,下绣青色三足鸟,太阳暗示西后,三足鸟表明他是青鸟使者。安德海竖这面旗,意思是西太后派他出来打秋风,敲诈勒索。
丁宝桢:这简直是毁谤圣母,可凌迟处死!
刁师爷:大人,西太后再宠他,总不见得叫他扯了旗子大张旗鼓出来打秋风。我们就可在“不得招摇”四字上做文章,这叫拿西后的拳头塞他的嘴!
丁宝桢:老夫子果然计高一筹,本大臣立开大堂,将他斩首!
刁师爷:慢!安德海,你还是杀不掉。
丁宝桢:此是何意?
刁师爷:他乃宦官,皇家奴才。西后有借口,说皇家事皇家管,他小安子是我派出来的,他犯法你来告诉我,我照样杀给你看,何用你越俎代疱?
丁宝桢,照此情景这安贼不能杀?
刁师爷:也能杀!
丁宝桢:可又怎样能杀?
刁师爷:大人,你马上叫金万云进京,吃牢左宗棠,搭住恭亲王,叫他俩进宫面圣,在东太后和小皇帝跟前煽……煽得他俩肝火往上窜,一出圣旨,懿旨叫你杀,安德海马上完蛋!
丁宝桢: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