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才学,老皇帝亦最钟爱阿六,但在传位上尚举棋未定。虽然清朝传位不碍于什么长子、幼子,但废长立幼,总非好事。直到道光晚年,考虑到再不立储,万一自己突然驾崩,就来不及了。所以其年开春,道光召诸皇子会猎于南苑,众皇子各显奇能,奋勇狩猎,显示武功。其中皇六子奕昕捕禽最多,唯有皇四子奕聍一箭未发。
  道光勃然生怒,叫诸皇子过来,问奕聍道,我请武林高手、八旗射手教你们射技,为何众人都有捕获,唯有你四阿哥一样未获?你与我说个道理出来!四皇子双膝跪下说:“阿玛,现在正是开春季节,万物生长,春来复苏季节,鸟兽正在孳育,臣儿不忍伤生以违天和。再说刚才打猎,我看见卫士箭中母鹿,旁边两只小鹿见自己娘中箭,徘徊身旁不忍离去。儿母早逝,看此情不禁触景份隋,更不忍捕禽。难道“人而不如鸟乎”?老皇一听,转怒为喜说。“真帝者之言!”
  后来又发生了第二桩事情:道光病重召阿四、阿六进宫,预备亲自再考验一次。这一次即决定到底啥人立储,将来做皇帝即位。先问阿六,我年迈病重,如果你承嗣大位,将如何安邦定国?阿六一听,立即侃侃而言,将做皇帝应该如何用人定策、治国安邦说得头头是道,发挥得淋漓尽致,老皇听得点头晃脑。
  再问阿四,四阿哥一言不答,双膝跪地痛哭涕零。老皇觉着奇怪,再三追问为何大哭?四阿哥说:“阿玛虽然有疾,但不致寿终,做儿子真心诚意不愿阿玛离儿等而去,情愿以身相代。在现在的情况下,儿子哪有心思谈治国之策,我听阿玛之话,心碎肠裂,唯求苍天保佑,让阿玛增寿,可保江山永固”!说完泣不成声。
  老皇帝听完末,深为感动。阿六有才,阿四仁孝。做皇帝主要不是要才,做皇帝讲仁讲德,叫仁义布天下,因此皇位决定传给阿四。其实这一计议皆四阿哥师傅杜心田所授。老皇哪里得知,只当四儿纯孝。毕竟道光爱护六儿,同时加封六皇子为和硕恭亲王。这是一种殊荣。弟兄为此争储,不似当年亲密,但还没有反目程度。直到恭亲王生母静贵皇太妃病危时,才彻底暴露出来。
  一日咸丰帝进宫问疾,皇太妃已剩一息,搀住帝手,误当恭恭亲王王,说:“我已罄尽与尔,今后尔当小心谨慎。上心多疑,免招祸!”咸丰帝知错认,说:“额娘,要安心静养。”皇太妃发觉弄错,干脆翻身闭目而卧。咸丰帝刚退出,恭亲王到,太妃即归天。恭亲王恸哭而出,咸丰帝问额娘如何?恭亲王说:已崩,唯双目不闭,似欲讨封太后。咸丰帝掩泪,只说:哦哦!恭亲王即命敬事房记档。恭亲王生母被封为皇太后,实已犯皇家之忌。故恭亲王生母虽封皇太后,但不入宗庙,已示嫡庶之别。
  俟丧事百日满期,咸丰帝就以恭王办事傲上,丧事上多有偏差,命回书房读书,撤销一切职务。从此弟兄失和。直至英法联军骚扰,咸丰帝以秋狩离京,始将皇城国事交付恭亲王,收拾这烂摊子。因恭亲王惯与洋人打交道,他的丈人桂良又是专办洋务的,不用恭亲王,无人能收拾这残局。只有以恭亲王皇御弟之声望,兼北洋通商全权代表大臣的身份,外国来使始能信赖。恭亲王就是这样留京,秉承帝旨,小心翼翼地办事。
  肃顺等在热河行宫帝辇之下屡屡进谗,甚至说恭亲王因未争到帝位,欲假洋人之手企图发难。凡此种种不胜枚举。现谈判已成,条约已订,但皇帝在肃顺等挟持下不肯回京,造成一朝二都之现况。皇城是首都,空架子都要摆着。热河是帝辇之下,也有一套完整的班子,实际变成一国二朝之可笑局面。
  这几天,恭亲王正在心事重重。他想,我前番闻帝咯血,即上本欲赴行在请安,但帝不准,说弟兄骨肉,见后动情,难免伤怀,俟秋凉即便回京,命我不必赶赴行宫。同为骨肉,真是何苦不肯见谅于我?直到皇帝大行,颁诏封肃顺等八大臣为顾命大臣,我预感即将遭难。因为我身为近支皇亲、嫡派龙子凤孙、小皇帝之皇叔,竟落得托孤无份、顾命皆无,今后前途可想而知。为此我立修本章,要求灵前一吊。无几,圣旨到府,称“该亲王执掌中枢,尤与洋人谈判,兹事体大,不用来行在奔丧。”想我当今和硕恭亲王,小皇帝的六阿叔,连向亲阿哥灵前哭吊的权力也给褫夺了,下来的悲剧岂不可想而知。对肃顺我丝毫不惧怕,我只怕在热河行宫的两宫皇嫂,听了肃顺的话,联合起来对我发难,那我就必死无疑了!
  所以,恭亲王近来在恭邸之中食不知味,坐如针毡,夜不能眠提心吊胆。只怕肃顺矫旨,东西后同时颁出懿旨:“说恭王勾结洋夷,图谋不轨……”那时我奕昕全家死无葬身之地了。现听说小安子从行在赶来,有机密告禀,想来安子定受两宫之托。既受两宫之托来找我,二位阿嫂与肃顺联合起来扳倒我这一点即可排除,我心上的千斤石可以放下一半。
  反过来看,两宫既不与肃顺联合,那末肯定与肃顺失和,则命小安子来京向恭王亲求援。小安子到底带的什么信息?现在还捉摸不透。故而恭亲王心中也是十二万分着急地想要见到安德海,问个始末根由。因此他等到上灯,匆匆用膳,早早到内书房等候小安子。
  常言道等人心焦,好不容易等到八点差五分,小安子终于来到。长吏见小安子到此,告诉他说,恭王在内,容见一小时,到九点我来叫你。你一进书斋门,就关上门闩,务必行动谨慎。安德海点首遵命,撩门帘踏进书房,反手关门上闩。
  见恭王端坐书桌旁,真乃龙姿凤表,肃穆端庄,小安子赶紧抢步下跪,“王爷千岁在上,奴才安德海跟王爷请安!”
  恭亲王:安德海,罢了!
  安德海一声“谢王爷”,便旁边端正肃立。
  恭亲王为人古板,平常对下人从不假词色,尤其看不惯太监,认为对太监不能宠幸,因他们是内阉,熟知深宫之事,如果一旦弄衩,可谓“穿心烂。”例如明朝之亡,人说亡在天灾人祸,唯恭亲王独有见地,认为大明是亡在失政之上。几代皇帝宠幸权阉,前有王振,后有魏忠贤、刘瑾,以致国事日非,积重难返,逼得崇祯自缢煤山了。因此他对太监从无好脸色。但今天不然,来者是二宫皇嫂所遣,尤加肃顺防备森严,他冲破重重难关到此,对皇家可谓赤胆忠心,一股亲近感油然而生。
  恭亲王:小安子,你要密见本王爷,究为何事?
  安德海:恭王爷,行宫上出了乱子,情势危急万分,所以奴才遵奉两宫密旨,用苦肉计诓过肃顺来京,叩见王爷有要事奏上。
  恭亲王:喔,有这等事?不用急,慢慢讲,快快说。
  原来小安子用了苦肉计骗过肃顺赶来皇城,肯定十万火急。但碍于自己身份,再急也不能在一个奴才面前急吼吼的,还得要故作镇静。可他自己也露了马脚,既然不用急,何必又加个“快快说”呢。
  安德海:肃顺专政弄权的似董卓、曹操贼王莽。那日两官行召见,他竟矫旨讨封摄政王。妄想把国柄一人操纵,真是无法无天无君皇。王爷你奔丧奏折到,他一手遮天假传圣旨,说是京畿重地要护卫,不准你灵前吊兄王,实质是怕你乘机夺权。眼看大权遭旁落,两宫太后令我十万火急叩恭王。请恭王点兵将,力挽狂澜去勤王!
  安德海说完,从身边摸出那比六神丸管子还小的一张纸卷,双手递上。恭王接过,捻开一观,只有几个字,上写:“着恭王火速来热”几个字,上款盖“御赏”,下首盖“同道堂,分明是两宫一致同意后钤的印。为慎重起见免生后患,他立将此纸付于火烛。
  恭亲王闭目沉吟,现在二嫂要依靠我去行事,肃顺早晚成我的俎上羊、刀头鬼。两宫要我行事,我好毫无顾虑地放手去干,心腹大患则定可除。但对小安子不能多述,他毕竟是个奴才。此番倒也难为了他,要慰勉一番。
  恭亲王:小安子!此番倒亏了你啦,难得你有如此忠心,本王爷给你六个字:少开口,勤当差。俟大事定局,两宫圣上回京,另有重赏!
  安德海:是,谢王爷!
  恭恭亲王:你去吧!此事本王爷自有安排。
  安德海道一声“喳!”,起身欲走。
  恭亲王:喔,回来。此事天知地知,不能有丝毫泄漏!
  安德海:奴才谨记!
  恭亲王:哎,小安子,对你父母都不能说!
  安德海:王爷放心,奴才双亲早亡。
  恭亲王:喔,那末对你妻子……
  安德海:王爷,我是太监。
  恭亲王一想,真是的,我太激动啦,竟将他是太监都忘掉了。然后,他把手一挥,示意小安子退下。
  小安子重施一礼,转身告辞,回东厂房。一到明天,去往东陵承值当差。
  恭亲王等安德海一走,立召众高参商议。有的说,兵贵神速,速速发兵勤王。有的说,不宜发兵,如若发兵,肃顺狗急跳墙,先把幼主和两宫软禁作为人质,势将铸成僵局,则天下大乱矣。那到底怎么办呢?众议定:让肃顺来个措手不及。要使肃顺认为恭王此来是单为奔丧吊唁,另外还有点使性子、摆谱儿的味道,然后可于中取事。
  议定之后,恭亲王一行,天一亮即点齐全副仪仗、半副銮驾,从人、亲随、飞虎旗,共二万人马,直奔热河行宫而去。